郝亞明
在2021年1月20日美國總統交接儀式前夕,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公布的最新數據顯示,美國累計新冠死亡病例超過40萬例。如此慘烈的數字不僅是對擁有先進醫療科技的世界頭號強國的無情嘲諷,更是對美國政府應對疫情不科學、不平等、不擔當的血淚控訴。
過去一年里,美國應對新冠肺炎疫情不力釀成嚴重社會危機,非洲裔美國人喬治·弗洛伊德之死點燃激烈種族對抗,美國總統大選引發暴力政治沖突,種種政治和社會亂象,令世人前所未有地驚詫和反思。這些貌似孤立卻又內在關聯的標志性事件深刻凸顯了美國的政治極化與社會撕裂,深刻暴露出美式民主政治體制面臨的困局與危機。
美國新冠肺炎疫情應對不力揭示了美國嚴重的社會撕裂。在世界多國防控新冠肺炎疫情的成功經驗中,政府擔當有為與民眾勠力同心缺一不可。從這個角度而言,美國淪為全球疫情重災區并不令人震驚。一方面,特朗普政府將資本利益與大選需要置于民眾健康之上,竭力淡化新冠肺炎疫情的嚴重性,還不斷通過行政命令或社交媒體等干擾正常疫情防控。另一方面,美國部分民眾反對因為群體健康而限制個體自由,對保持社交距離、在公共場合佩戴口罩等必要防疫措施持抵制態度。特朗普政府的抗疫表現固然具有明顯的特朗普個人特質,但其背后同樣有著不可忽視的政黨傾向與選民基調。美國皮尤研究中心調查顯示,民主黨人與共和黨人在對疫情的認知和態度上天差地別,約76%民主黨支持者認為新冠肺炎疫情是美國面臨的嚴峻問題,而僅有37%的共和黨支持者持這一觀點。美國疫情中的社會撕裂既有價值觀念層面的撕裂,也有現實利益層面的撕裂。前者突出表現在自由與健康何者為重,后者主要表現為經濟發展與群體防疫何者優先。
社會撕裂阻礙了疫情防控,而疫情蔓延又進一步加劇了社會撕裂。老年人、低收入者、少數族裔等弱勢群體受疫情影響最為慘重,遭受生命健康、經濟生活等多方面的壓力。養老院等長期看護機構中因新冠肺炎死亡人數占全美新冠肺炎死亡人數的40%以上;拉美裔感染新冠病毒的比例特別高,非洲裔因新冠病毒死亡的比例特別高;公共交通司乘人員、清潔工、售貨員等低收入服務業人口不得不暴露在高危工作環境中。與之相對,即便在早期病毒檢測資源稀缺之時,美國政界名人、社會名流、巨富階層也能享受優先檢測的待遇。窮者愈窮,富者愈富。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的背景之下,美國的經濟不平等進一步加劇。統計數據顯示,在2020年3月到9月的半年時間內,美國643位最富有者的凈資產總額增長了29%,財富的快速增長使美國最高收入者的總凈資產從2.95萬億美元增加到3.8萬億美元。
喬治·弗洛伊德被白人警察當街跪殺揭示了美國嚴重的種族撕裂。2020年5月25日晚,46歲的非洲裔男子喬治·弗洛伊德被數名警察戴上手銬制服在地后,白人警察德雷克·肖萬將膝蓋跪在他的脖子上長達八九分鐘,致其窒息身亡。視頻一經網絡傳播,全球輿論一片嘩然。這一慘無人道的虐殺事件迅速點燃了非洲裔美國人胸中的怒火,以事發地明尼阿波利斯市為起點,全美數百座城市紛紛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反警察暴力示威游行,堪稱20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以來規模最大的全國性反種族主義抗議活動。部分地區的抗議示威最終演化為激烈的沖突與騷亂,許多城市被迫實行宵禁,25個州出動國民警衛隊維持治安,數州宣布進入緊急狀態,甚至連白宮都被憤怒的示威者重重包圍。盡管喬治·弗洛伊德之死經由網絡傳播獲得了全球關注,但事實上這只是美國傷痕累累的種族關系上的一個小疤痕而已,類似的事件在美國頻繁發生。
“警察暴力地圖”網站的不完全統計顯示,每年都有數百名非洲裔美國人被警察槍擊致死,而且不少死者都是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被殺害。種族問題歷來被認為是美國社會分裂與沖突的重要根源,皮尤中心調查顯示近六成受訪者認為當下“美國的種族關系十分糟糕”。值得關注的是,美國不同種族民眾在種族問題認知上存在分裂。大約有65%的白人認為警察殺害非洲裔美國人只是孤立事件,但81%的非洲裔則認為類似事件是廣泛存在的一種行為模式。在喬治·弗洛伊德死亡之后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中,依然有77%的白人受訪者表示警察值得信任,而非洲裔受訪者中這一比例僅為36%。
美國總統大選鬧劇連連揭示了美國嚴重的政治撕裂。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背景下舉行的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可謂是美國歷史上競爭最為激烈的總統大選。特朗普即使作為敗選者,依舊創紀錄地獲得了7500萬張選票。在大選結果公布之后,特朗普陣營相繼以郵寄選票缺乏合法性、投票舞弊、計票系統被人為操縱等理由提出疑問甚至提起司法訴訟,一度引發美國將發生憲政危機的風險。在特朗普的號召與鼓動之下,1月6日其支持者甚至沖擊并占領了美國國會大廈。由于形勢緊張,美國不得不調集大量國民警衛隊進入首都華盛頓特區維持秩序,以確保新任總統就職典禮的如期進行。
一系列鬧劇背后,彰顯的是民主黨和共和黨在政治觀點和政治立場上的尖銳對立,確證了美國的兩黨政治已經陷入了否決政治、惡性競爭的境地。雙方在美國核心價值觀上存在難以調和的分歧,都視對方的勝利為整個國家的危機。今天的美國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都認為對方成員虛偽、自私、思維封閉,以至于都不愿意跨越黨派界限進行社交活動,不愿意在各種活動中與對方合作。政治立場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轉化為身份認同,以至于美國學者福山不得不悲哀地指出,美國的政黨已經被政治部落所取代。就在拜登宣誓就任美國新一任總統之際,77%的共和黨人依然認定2020年總統大選存在嚴重的舞弊欺詐。
政治極化與社會撕裂是美式民主政治體制長久以來的痼疾,即使在新冠肺炎疫情這一史無前例的嚴峻挑戰面前,這樣的頑疾不僅沒有得到緩解,相反還呈現愈演愈烈的趨勢。二者之間,政治極化是表象,社會撕裂是本質。固然政治極化會固化或激化社會撕裂,但社會撕裂自身卻是政治極化的根源所在。美國的社會撕裂既有結構層面的階級撕裂、種族撕裂,也有價值層面的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的撕裂、全球主義與孤立主義的撕裂。不僅是移民、種族、持槍、全球化、氣候變化、政治正確等重大原則性議題,甚至是佩戴口罩等常規疫情防控措施,都能成為社會撕裂的爆發點。當一個國家因社會極度撕裂而缺乏基本共識的時候,任何政治制度都將無能為力。在某種意義上,美式民主政治體制已經陷入結構性矛盾中而不可自拔。
(摘自1月26日《光明日報》。作者為貴州民族大學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