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敬
(山西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魯迅在《看鏡有感》中說:“遙想漢人是多少閎放,新來的動植物,即毫不拘忌,來充裝飾的花紋。唐人也還不算弱,例如漢人的墓前石獸,多是羊、虎、天祿、辟邪,而長安的昭陵上,卻刻著帶箭的駿馬,還有一匹鴕鳥,則辦法簡直前無古人。”[1](166)魯迅先生對隋唐文化的生動描寫,揭示了唐朝的教育是在繼承的基礎上不斷創新的,舊中有新,展現出獨特的一面,這也是唐朝女子教育能夠獨樹一幟的寫照。本文試圖從唐朝對理性女性的追求看當時的女子教育,觀照唐朝女子教育的不同之處。
學者和劉乃曾說,封建時期的婦女沒有接受正統教育的權利,似乎社會上對男子教育的重視掩蓋了社會上并存的另一半女性,其實不然,社會對婦女教育極為重視,只不過是不同的教育方式方法和手段內容罷了。李澤厚曾在《美的歷程》中說道:“魏晉六朝是門閥貴族的藝術,以轉向人的內心、性格和思辨為特征,那么唐代……是對有血有肉的人間現實的肯定和感受,憧憬和執著,……即使是享樂、頹喪、憂郁、悲傷,也依然閃爍著青春、自由和歡樂。”[2](125)由此可見,唐代是一個比前代更自由的社會,是一個后續王朝無法比擬的時代,唐代女性人格相對自由,不受約束,他們不拘禮法,大膽社交,不囿于所謂的足不出戶的封建禮教。社會環境也容許女子受教育,學習文化,并且大加鼓勵。唐人李華在寫給外孫女的信中談道:“婦女亦要讀書解文字,知古今情狀,事父母舅姑,然可無咎。”[3](3195)社會鼓勵女子受教育,但是可以看出其并不是以女子的獨立人格發展為目的,更多的是希望女子通過受教育,懂得社會禮法,使她們知書而達“禮”,便于學習三從四德等“事人之道”[4](141)。
女子教育,作為一個在封建時代良好地控制和塑造女性的手段,對女性品格等方面的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導向作用。唐朝女子教育內容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方面。
在封建時代,社會對不同階層的女子要求不同,但是社會總體風氣是一致的。對于女子,唐朝要求端莊柔美、知書達理。女子接受的教育內容呈現出唐朝獨有的特點。
唐朝是一個文學興盛的時代,詩歌發展繁榮,唐代上自宮廷妃嬪、上層貴婦,下到普通百姓、尼姑女冠、青衣婢女都是能詩善文的人。唐代小說中的完美女性無不具有能詩善文的特點,女子從小接受文學的熏陶成為一種風氣[5](89)。辛文房《唐才子傳》中說:“唐以雅道獎士類,而閨閣英秀,亦能熏染,錦心繡口,蕙情蘭性,足可尚矣。”[6](78)由此可見當時女子普遍具有詩學才能。儒家經典《孝經》和《論語》也是女性的必讀書目,所學內容以《詩》《禮》為最重要。[7](139)章學誠《婦學》中如此概括《詩》《禮》于婦女言辭的重要性[8](22),“婦學之目,德言容功。鄭注‘言為辭令’,自非嫻于經禮,習于文章,不足為學。乃知誦《詩》習《禮》,古之婦學,略亞丈夫。后世婦女之文,雖稍偏于華采,要其淵源所自,宜知有所受也”[9](530)。唐代在詩詞方面造詣深的女子多是青樓女子,因為處于社會底層的這些女子受禮教的束縛最少,生活交際最豐富,這些青樓女子接受過系統的培訓,琴棋書畫皆通,經常與文人墨客接觸,漸漸受到熏染。[10](100)薛濤是唐代名妓的代表,她與元稹、白居易等當朝名士結為文友[10](102),留下五百多首詩篇,是唐代及前代女詩人傳世作品最多的一位,史稱不僅“辯惠知詩,善篇章,足辭辯”[11](221),還“作字無女子氣,筆力峻激,其行書妙處,頗得王羲之法”[12](244)。此外,唐朝宗教發展迅速,佛道并存,出現了一些女冠詩人,如魚玄機,生活于晚唐時期,她的詩題材廣泛、風格獨特,是唐代的第一流的女詩人。[8](24)其他代表還有上官婉兒、宋氏姐妹等。
除了文學教養外,重視書畫音樂修養是唐代女子教育的另一個特點。[4](141)宮廷內有教坊、梨園,皇帝的愛好影響了社會的潮流。楊貴妃正是因為通音律,才能集玄宗的萬千寵愛于一身。宰相宋璟的女兒宋氏精通羯鼓,有很高的演奏水平。[4](142)唐代詩歌中有很多生動描繪女子高超技藝的內容,如白居易的《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談,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灘。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精妙的描寫,使當時的情景如同再現。
作為女子,學會裝飾容貌是自古有之的事,追求美是每個人的權利。唐玄宗時給太子選妃,要求是“頎長潔白”,由此可見唐人對女性美的標準是長、白、美,但唐朝的女子并不是病弱西施樣,而是略帶英勇般的矯健和豐滿之美。在這樣的審美引導之下,學習裝飾成為女子生活的一部分。唐代女子十分重視化妝,胭脂流行。胭脂又名“焉支”,本出自焉支山下,由一種名叫“紅藍”的花朵提取而成。唐時,婦女以胭脂作紅妝的風氣盛行。除了在臉部、唇部、手部、胸部涂抹胭脂,讓皮膚看起來白皙嬌嫩外,還注重畫眉。眉毛的樣式很多,玄宗命人作“十眉圖”,即開元御愛眉、小山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月棱眉、分梢眉、涵煙眉、拂云眉、倒暈眉。還在額頭上畫“額黃”,唐朝有許多關于額黃的詩詞描述,例如溫庭筠的《偶游》,“額黃無限夕陽山”。唐朝女子還用彩紙剪成花樣,貼在額頭,稱為“花鈿”,劉禹錫《踏歌行》描寫女子歌舞之后花鈿散落的情形,“月落烏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鈿”。這一妝容后來流傳到周邊國家,現在也可看到它的影子。
中國是一個講求合家團圓的地方,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孝順長輩是一個必然要求。現在新型家庭以小家庭為主,在封建時代,多數是四世同堂類的家庭模式,因此婦女是維系家庭和睦的重要支柱。上至帝王后妃,下到庶人百姓,孝是一個普遍要求。從史料、墓志可以看出,唐代婦女教育內容中經史教育是根本,禮制是經史教育的核心。[13](17)唐人女性教育的目的是讓女子知曉為婦之道,為成家以后的事親事夫做好準備,唐代的女訓教材如鄭氏的《女孝經》和宋氏的《女論語》都有專門講述事舅姑的章節。《禮記·內則》是我國古代第一部系統匯聚儒家有關婦禮規范的奠基之作,堪稱后世女教書之圭臬。[14](5)《禮記·內則》記載女子從十歲開始就要接受“婦學”教育,《禮記·昏義》記載:“古者婦人先嫁三月……教以婦言、婦德、婦容、婦功。”鄭注:“婦德,謂貞順。婦言,謂辭令。婦容,謂婉娩。婦功,謂絲桌。”[15](687)據《唐代墓志匯編》所記,高門顯宦之妻女,無不于赫文中三申其德、言、容、功,這些在儒家典籍的學習中就自然貫穿融入。[16](18)作為一個家庭婦女,婦工是一個必備技能。《后漢書·列女傳·曹世叔妻》有云:“專心紡績,不好戲笑,絜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另外,女子作為操持家務的主力,更應該注重勤儉。《女論語》中寫道:“營家之女,唯勤唯儉,勤則家起,懶則家傾,儉則家富,奢則家貧。”此書最早提倡女子勤儉持家,對操持家務作了具體陳述,對于后代中國女性養成吃苦耐勞、勤儉持家的優良品質有良好的導向作用。
總而言之,女子教育的目的是提高相夫教子、治家理財的能力,以及明禮修德,培養與男權社會下的宗法社會利益相一致的道德情感,以及服務于宗法家庭的實際能力。由于唐代開明的政治制度、開放的社會風氣、文化的多元化發展,廣大社會上平民女子的審美程度逐漸提高,審美教育的取向由前期的以“德”為美向中期的以“德”“色”“藝”并重過渡。
母親的修養對一個家族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女性要以自己的言行為示范。《女孝經》要求女性對兒女要“和之以恩愛,示之以嚴毅,動而合禮,言必有經”。平時女性的言行舉止要符合禮的規范,反對女子說三道四、辱賤門風。作為母親,教育孩子,要男女有別地對待,男孩應該學習詩書禮儀、吟詩作賦,女子應該盡量少出門,教育女孩要賢良淑德,這樣出嫁以后才能孝順公婆。
綜上陳述,可以看到唐人對婦女的要求主要有:知書達理,性格溫良;行為端莊,勤儉持家;事親事夫,教養子女;能詩善文,精通音律;膚白貌美,善修容顏。其中最重要的要求是賢良柔順,賢婦是社會對女性的最基本要求。這些對理想女性的要求基本都在傳統儒家倫理要求之內,唐人理想女性的品德是遵循三從四德的原則。
唐朝相比其他封建王朝,是一個相對開明和開放的時代,禮教并沒有形成束縛人的牢籠,得益于唐朝相互交融的文化,形成了奔放鮮活的氛圍。然而開放是相對的,正如女子的地位只是有了相對的高度,但是在男性主導下的社會,女子屬于一個附屬的階層,受教育的目的是服務男權需求,教育的內容也是對傳統儒家禮教的繼承,突破的層次是有限的。隨著政府對禮教婦道的大力提倡和社會性別制度的進一步發展,女性生活日益禮儀化,唐代后期這一趨勢尤為明顯。唐朝的女子教育發展到了封建時代的鼎盛時期,唐代婦女的家庭和社會地位得到提高,婦女受教育促進了婦女素質的整體提高。到了宋元時期,唐代文明開放的格調、浪漫詩意的氣韻逐漸消失,變為萎靡纖弱、沉湎于聲色肉感的病態社會。女子逐漸被程朱理學所束縛,女子地位下降,男尊女卑的觀念浸入整個社會,女子自覺自愿地屈從于男子主導之下。
唐朝始終是一個開明的時代,女子在這樣一個時代獲得了尊重與發展,女子教育的發展達到了一個很高的階段,值得我們今天學習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