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之不去

蘇小青

麗 江

山下的城池再沒有土司

也沒有傳說中的多情兒女

在納西族老人酣唱的曲目里我聽到

一個含糊的名字面目卻清晰

她有雪的容貌委身于塵世

這里只有兩個季節

山下是春天，山上是冬日

因此她新添的哀愁和楊柳一致

不論南北，不分晝夜

寂寞融化寂寞的麗江

迷人的所在在于冷熱合為一體

烹茶以冰雪，等人在城門

攝影于樓頭，懷人于萬古

游客和游客之間的區別

在于有的說夢，有的解夢

而我游走，在石橋倒影里目睹

從前多情的兒女，別問姓氏

也別以為天堂里沒有歸期

日子一到，萬有的地點皆化作名詞

除了麗江，仿似生命的兩極

不可磨滅，并列于愛情和你

那 時 候

離開城市幾十里，晴空下

烏鴉飛行得像個天使

不，它本來就是天使

那時候所有的鳥都被贊美

它們的名字來自天空

那時候所有的花都開得自由

它們的香來自雨水

那時候我們和撒歡的獸類沒有區別

愛池塘青草，愛凝望遠方

你通暢地返回那時候

像好春光孤獨而恒久的麥田

相對于迷路的人群，早一些

找到了掛滿花環的房子

揮之不去

你說出愛

秋天還不諳世事

好吧，它來得剛剛好

我們找個地方談一談

薄淺或深情的長短句

去除句號也去除嘆號

巷子深處，一間藍色或灰色

不加設計的咖啡屋，風鈴

在檐邊獨自說話

秋風悲涼壯觀

葉子的扁舌頭裹住螞蟻的細嘆

我們沉默

目睹事物的惶恐不安

你聽莫扎特時我想起

加德滿都的歌

那只遙遠的舊風鈴叮叮咚咚

酒飲半盞，尋不回來的理由

天真藍，我們同時愛上這樣的純潔

（選自《十月》2020 年“愛在麗江·中國情詩會特刊”）

谷 雨

第三天。雨還是不想回家

可已經沒人愿意和他一起玩耍

他被丟在黑黑的窗外

雨其實喜歡這樣，孤苦伶仃

帶著高高的尖帽子，穿著白袍子

沒有腿，伸著魚一樣柔軟的尾巴

趴在樹葉上，或是

一些人的心里

我聽見他訴說自己的未來

和星星相似的

卻無法高飛的情節

雨，一個奇怪的小孩，他深知

失憶者就是你我

看不透太多塵世變化

卻混濁于地面行走

天一亮，他果然就消失了

（選自《星星· 詩歌原創》2020 年8 期）

玩 具

一個新孩子跑到我的老房子

我翻遍屋子的角落，找到一個

生了銹的鐵青蛙

和一只上發條的八音盒

誰曾跟它們一起玩耍

笑聲穿越時光——

男孩穿著裙子，聽收音機里

傳出的小喇叭兒歌

女孩扎著辮子，用一根松緊繩

跳起她們的弦理論

天空中滿是鳥兒的歌聲

孩子們能聽懂它們說話

大地是綠色的，老槐樹高過屋頂

一只布谷鳥掛鐘

可以度量世界的光陰

他拉著我的手，要看小豬佩奇

然后乖乖地窩到沙發上

一言不發。我松開手

再一次擰緊八音盒的發條

叮咚叮咚，過去的童謠

而屋外絡繹不絕的雨

就這樣下了三十年

云 梯

從今天起，關閉人類對話

模仿鳥鳴，去除雨水的雷聲

讓她們成為早晨葉子上的珍珠

聆聽蟲子所有版本的朗讀

給手里停泊的紙船命名

祝福順風順水地航行

勸阻即將關閉的花朵，在淺色裙子

用好顏色的絲線

還要致意沒有污染的河流

余下的日子，在老木匠壓箱底的刨子里

找到云梯的制作方法

從山的頭頂摘下過于密集的星星

給即將失明的親人

重返的光亮

折 紙

我的折紙的小馬，在月球漫步，

等待它的宇航員，把它帶回我的小屋。

被遺忘的小馬，在環形山中避雨，

等待它的主人，送一把折傘給它。

它時常望著地球，在我童年的草地上，

只有它記得那丟下，滿地的紙屑孩子。

（以上選自《海燕》2020 年9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