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記

龐小紅

與詩歌小鎮有關的

葵花、格桑花因為家族龐大

被贊美和謳歌

湖邊的木質地板、白色西式長桌、高腳杯、洋傘

也因為太過搶眼

被你們拍進照片

在詩歌小鎮，在六月

還有很多長在低處的，像流水一樣的事物

例如湖邊低矮草叢里的婆婆納、蒲公英、四葉草

例如湖水里被洗刷多年的堅硬石頭和水草

再例如在經過的小鎮上擺地攤賣菜干蘿卜干的婆孫倆

其實，詩歌小鎮還有另外一些名字

叫馬屋村或者沙山水庫

或許與詩歌有關的

正是這些

緊貼著大地的事物

靈潭村的秋天

大片白色小雛菊盛開在田野和小河邊

紫色喇叭花隨處可見，樸素而內斂

和正在割禾、打谷的大嬸有著一樣的臉

金黃色，紫黑色的稻谷被排列組合

涇渭分明

仿佛大棋盤上不同顏色的棋子

曬谷場上啄食的雞

和在田野上啄食的雞

有著一樣的命運

打谷機旁，皮膚黝黑的大姐用濃重的湛江口

音和我聊天

她是南雄本地人，長期在湛江打工

只在農忙時候回到家鄉，和土地待在一起

給她拍照時，她身后小河里看不到根的浮萍

在秋風中

被吹到遠方

異木棉盛開的午后

車輛和行人行色匆匆

緩慢的是風和陽光

光線從三輪車廢舊紙皮上

移動到拉車婆婆的臉

它也是緩慢的

在窗外滿是異木棉的茶樓喝茶

遇見母親的閨蜜

我們交換了彼此的淚水和皺紋

公交車上下來一些人上去另一些人

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沒有誰注意到陽光正緩慢搬動

它眼皮下的所有事物

山中聽溪

抵達山中，在曲折迂回之后

溪水平緩清澈

在這之前，我還在為跨出去的每一步擔憂

雖然，泥沙俱下并不是最壞的結果

現在，溪水在各種石頭的紋理里平靜下來

偶爾有漏下的光投射在水面

落葉，枯枝和小魚兒各司其職

仿佛活著是人間不可多得的美妙

我在山中聽溪水流淌

云朵已經在腳下游過半生

采 茶 記

陽光打在最小的兩片葉子上

透出淡紫紅色的光

遠山輪廓清晰，樹木隱藏其中

師傅說采茶不能折不能掐

不能讓塵世的毒透過指尖帶給這些小小的葉子

師傅還說，采茶要在茶樹最好的年華

把它最好的樣子采擷下來

我總是不得要領

只有消逝的事物寂靜無聲

面對沉默的大片綠色

我的放在兩片最小葉子上帶著色斑的手

握住又松開

春

我喜歡濃烈的事物

比如看一杯原味奶茶

站在春風里陪伴二月最后的落日

比如收到遠方寄來的問候

忍不住淚水滾燙

我還喜歡隱忍的事物

比如整個二月被困在瓦甕里淤泥下的睡蓮花芽

還有那從原野延綿至我腳下的小草

已經從枯黃變青綠

有些事物，并不因為我們的缺席

而停下生長

比如昨夜，花園里那棵隱忍了一冬的映山紅

忍不住長出了紅色花朵

落在田野綠世界的光

詩人們在草坪上臨時搭建的舞臺朗誦

陽光漸漸明亮起來

一只斑鳩在烏桕樹上停留了很久

風帶著暖意穿過光陰

這不可多得的冬日

詩人是收集者

吳少東老師收集了落葉，血光和烈日

馮晏老師收集了軟弱，疼痛和子彈

廣場外面的草坪上

張二棍老師一筆一劃寫到：

要愧疚于一切細微的光

這時候幾乎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只有筆尖落在紙張的沙沙聲

仿佛光的忽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