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手中有紫色風鈴

張子汐

（一）

時間定格在夏日燥熱的風中，提及你我又想起云間撲閃翅膀的飛鳥，柳樹枝頭悄然長出的嫩芽，還有靜謐黃昏下滿城金黃色的麥田。

你說稻草人沒有心跳，只能舒展著枯萎的腰身，遠遠地望著香氣沁人的花園中笑顏盛放的孩童。不會有人懂得它的孤獨。

彼時你正張開雙臂，直直地站在連接成片的麥田中央高高的石頭上。蝴蝶扯著你凌亂的發絲在空中打轉，你眼睛閃亮地望著前方，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我呆呆地望著你的方向，外婆拉著我的手古怪地瞥了你一眼，而后溫柔地撫著我的臉頰，感嘆你真是個怪孩子。

那時我還不懂怪是何意，只記得你的名字——謝紫靈。

我偷偷地想，你應該是喜歡紫色的吧！

還真是可憐，偏偏守在片片金黃下。

小鎮夜間的蟬鳴聲分外動聽，我呆呆地坐在外婆恬靜的小院中，望著頭頂架起的葡萄藤，忽然就想抱抱你！

第二日一早，我踩著緩緩灑下的陽光一路跑到小鎮盡頭，果不其然看到衣著單薄的你，如昨日一般在麥田中央將身體舒展開來。

望著你的模樣，我心底一顫，猛然跑到一旁干涸的小河邊，伸手揪起攀在泥土中悠然熟睡的牽牛花，順著不遠處高高疊起的石頭扯下幾枝柳條，學著外婆的動作，將它們編織在一起。

張開的花瓣在散發著幽香的綠葉間吐露出白色的蕊，儼然一串在風中搖擺的紫色風鈴。

我滿心歡喜地跑到你身旁，將風鈴舉在你面前，天真地以為這樣你便不會孤獨。你聽到我的話眼底閃過一抹驚喜，笑著讓我把風鈴掛上你的耳朵。

你比我要高出許多，我踮起腳尖也才剛到你腰間。你看著我笨拙的模樣，忽然笑出聲來，伸手把風鈴扯斷，分成兩截，分別掛在我們兩個的耳朵之上。

“怕我孤獨的話，就同我一起做稻草人吧。”你拍了拍我的頭，將我的胳膊抬起，伸展成一條直線，隨你一起站在麥田之中。

“喂，你可小心啊！稻草人沒有心跳的。”你望著前方，輕快的話語從我頭頂傳來。

“那你呢，你有嗎？”我用余光偷偷打量著你的表情，只覺得那串紫色的風鈴在你耳邊還真好看！

“專心一點，稻草人要好好地守候麥田哦。”你伸手揪了揪我的耳朵，看我連忙站得筆直，笑聲格外歡快。

那個暑假，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伙伴。

（二）

你總喜歡在傍晚的涼風中拉著我跑到樹林旁的涼亭下，朝我手中塞上兩瓶自制的蘋果汽水，而后瞇起眼睛望著前方。

“你看啊，那是西藏的方向，也是我的方向。”

你同我說得最多的，便是這句話。縱然我不明白你的執著，卻也為你眼中的堅定感到震撼。

那時爸爸媽媽工作剛剛穩定，我隨外婆在小鎮生活。你也因為父母常年在外，跟著自己的爺爺。

你比我大了三歲，我背著重重的書包在小學奔走時，你則悠閑地啃著香梨在初中部的樓道里隨意漫步。

你會在校園清脆的鈴聲中等我下課，而后推著自行車，在被夕陽染得橙紅的天空下將腿搭在車的把手上，指揮身后的我來踩腳踏板。聽著我漸漸急促的喘息聲，你笑得格外響亮，不停地叫著：“阿辭，快點。”

因為你的指令而氣喘吁吁的我時常會因此撇著嘴巴，你則習慣性悠悠轉身朝我口中塞進一顆荔枝味的糖果。那抹香甜從舌尖傳至心底，溫暖了我的整個童年。

每當盛夏的燥熱從土層間蔓延至每一寸的空氣之時，我們常常站在麥田中央，耳朵上的紫色風鈴或長或短，牽牛花張開的嘴巴時大時小，你輕撫著我的頭發，手指靈活地在我的發絲間穿梭，幾分鐘后，精美的公主辮在飛鳥歡快的鳴叫中垂落在我的肩頭。

“稻草人變風鈴公主啦！”

你拍著我的頭頂，笑容忽然又僵在臉上，蹙著眉頭在麥子間的土地里刨出一個圓坑來，把我推進去，而后惡狠狠地按著我的頭頂說道：“不許再長高了，都到我肩膀了。”

我張開嘴巴正欲反駁，又看到你眼睛一眨，扯著嗓子沖慢慢靠近的伯伯們大聲喊道：“稻草人偷麥子啦。”隨后在他們的叫嚷聲中拉著我笑聲悠揚地往路邊跑，直到雙腿發軟才不情不愿地停下腳步。

我成功地步入初中校園之時，你去了縣里讀高中。我們都出落得更加好看了些。每個周末的清晨，我們沿著小鎮寬敞的公路一路跑到橋邊的飲品店里吃一份美味的冰粥，而后在一旁的露天廣場上學著大人們有模有樣地跳著華爾茲，等到太陽從云間懶散地爬起，再次回到麥田中央做著我們的稻草人。

那時我所有的快樂是你，你心心念念的卻是西藏。

（三）

初二那年，我偶然從畢淑敏的《西藏，面冰十年》中讀到“今世，我將用余生500次眺望高山；今世，我將用余生1000次不倦地凝望綠色”，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現出你站在青藏高原望著滿山翠色的樣子。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總覺得我的生活就應該在那里。我有預感，我會在那里找到我余生的愛人，和他一起穿著藏服，聆聽天空的聲音。”你說這話時，眼睛格外明亮。

很久之前沒人懂得你的愿望，那時候稻草人沒有心跳，怎么能把心底的聲音傳給那個恰如其分、隨風而來的人呢？

稻草人孤單地佇立在麥田中央等候了許久，終于擁有了紫色風鈴，可以隨心所欲地通過牽牛花張開的喇叭訴說關于自己的一切故事。

彼時我們坐在金黃色籠罩的麥田中，你望著天空，講浪漫而又神秘的倉央嘉措，講青稞酒的味道有多么香醇，如珊瑚枝一般的羊卓雍措，蘊藏傳奇色彩的甘丹寺……這些都是你的向往。

“如果我去了西藏，你就每日為我摘下一朵花，放在風的西側，那樣我就能聽到你的聲音。”你拉著我的手，眸中閃爍的星光熠熠生輝，仿佛蘊藏著無盡的希望。

我問你到了西藏后打算做些什么，你聳聳肩：“或許會做一名深山里的老師，或許會面朝神圣的布達拉宮寫點文章，不管做什么，只要是西藏就好。”

而我多想告訴你，不管在哪，你能歡喜便好。

你去參加高考那日，我把紫色的牽牛花放進你的口袋，里面藏滿了我所有的祝愿。

那年，我們第一次面對分別，那時，我的身高已至你的鼻尖。

我回城里讀高中時，你送我去車站。走進售票大廳之前，你從口袋里拉出一串攀在一起的紫色風鈴，輕聲說道：“稻草人的風鈴，可以聽到一切秘密哦！如果你想我的話，就對著它的喇叭大喊吧。那樣，無論我在哪，都會隨時聽到你的消息。”

九月，我收到你的來信。

你如愿去了西藏，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風景，隨著你的信而來的是一張你站在大昭寺前笑容燦爛的照片，還有已經脫了水分卻依舊鮮艷的紫色風鈴。

“稻草人在告訴你，她想你了呢！”信紙上似乎還夾雜著你的溫度。

我坐在教室里望著窗外靜謐的夜空中閃爍的滿天繁星，猛然想起你在風中的眼睛。

我想高考之后我也會去西藏看看，帶著稻草人的紫色風鈴。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