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存云
七
唐貞觀十五年(公元641年),唐宗室女文成公主被皇帝送離繁華的都城長安,大批人馬護送,由唐都長安出發,跋山涉水,經秦州(今甘肅天水市)、狄道(今甘肅省臨洮)、枹罕(今甘肅省臨夏),自炳靈寺渡黃河,入鄯州(治今樂都)境內的龍支城(今民和縣柴溝鄉北古城),沿湟水西行,直達鄯城(今西寧市)。然后,西越日月山,進入吐谷渾境內,西南行至柏海(今青海鄂陵湖和扎陵湖)后入藏,遠嫁吐蕃贊普松贊干布。文成公主和親, 在神秘的青藏高原留下了一個穿越千年的印記。在《文成公主》實景劇里,兩句歌詞頗具代表性,一句是開場的“天下沒有遠方,人間都是故鄉”,一句則是最后一幕的“人間都是故鄉,相愛就是天堂”。兩句歌詞似乎把故事的悲歡離合訴說得頗為浪漫唯美。然而,這一曲華美史詩的背后究竟是怎樣的歷史,真如后代所傳那般美滿幸福嗎?和親后,大唐與吐蕃之間關系極為友好,使臣和商人頻繁往來。文成公主帶來的佛像、珍寶、飾物、食物、錦緞、書籍、種子等陪嫁物,給藏地帶來了先進文明,幫助西藏快速發展。架起了漢藏友好的橋梁,促進了唐蕃間經濟文化交流,增進了漢藏兩族人民親密、友好、合作的關系,是漢藏關系史上光輝的一頁。
文成公主途經樂都沒有留下相關的文字記載,但樂都北山跑馬的活動一直延續至今。相傳,藏王松贊干布為迎接文成公主的到來,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其中有一項引人注目的活動就是賽馬。藏王本人也親自參加到賽馬的行列中,結果他沒有爭上前三名,只得了第十三名。文成公主為表達對松贊干布的一片深情,當場宣布從第一名到第十三名都要獎勵,而且都是一樣的獎品。這就是直到現在有的賽馬會上取前十三名獎勵的由來。
每到農歷六月,樂都北山鄉鎮各村都先后組織開展賽馬活動。一般比賽從“六月六”開始,在樂都上北山到下北山的千余平方公里的翠綠大地上,到處油菜花飄香、馬蹄聲聲、“花兒”陣陣。著名的賽馬會有松花頂牛糞攤、大俄博、小俄博、昂么、土官溝、平坦等。騎手們著盛裝,跨駿馬,威風凜凜,儼然如出征前的戰士,引人注目。那些久經磨練的跑馬刨著前蹄,雄姿勃勃,有勢不可擋之氣魄。
比賽開始了,騎手們一手緊挽轡頭,一手揮舞馬鞭,高聲吆喝、頻頻催促自己的坐騎。匹匹飛駿,蹄聲噠噠,像一支支剛剛脫弦的彩色響箭,風馳電掣般沖向目標,令人目不暇接。圍觀的人群吶喊助威,歡聲雷動。整個賽場激烈歡騰,成為樂都夏季動人的畫面。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的進步,北山跑馬成為樂都民間體育運動品牌而享譽青海高原。
關于文成公主遠嫁藏區后的生活如何,說法不一,但基本上都認為不是很幸福。根據《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的記載,文成公主入藏后的幾年,松贊干布忙于作戰,他與文成公主僅一起生活了3年,沒有子女。松贊干布在迎娶文成公主9年后去世,而文成公主繼續在藏區生活了31年。徜徉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也會產生一種傷懷之情,總在某個時刻突然想起某個歷史人物的命運,而產生不可名狀的傷感與失落。這種感覺使我們不斷回想,引發我們的觸動或共鳴,甚至有些感動,找不到原因但它突然會洶涌而至。歷史的興衰更替,個體命運的悲歡離合,帶給我們一種曠達遼遠的感受。
從文成公主的傳說中我們看到,從和親起因到和親結局,唐蕃雙方的政治博弈和軍事沖突始終存在。以大局而言,和親的“和平效應”的確存在,在松贊干布去世后的30年里,文成公主積極勸諫新主,派吐蕃人到唐朝學習詩歌文化、先進的生產經驗和醫療技術。文成公主進藏帶去了種子、藥物、經史、工藝、書籍、日用器皿等,其隨行人員中有各種各樣的人才、工匠,促進了藏漢民族間生產技術的交流。《藏王世襲明鑒》載:“公主到了康地的白馬鄉,墾田種植、安設水磨……,使乳變奶酪,從乳取酥油,制成甜食品。以絲紬工織,以革制繩索,以土作陶器”。說明隨著公主入蕃,唐的農具制作、紡織、制陶、種植、乳品加工等生產技術,相繼傳入吐蕃。她熱愛這片土地,并身體力行地向吐蕃人民傳授中原的健康飲食,深愛藏族同胞,全身心投入到改善藏族群眾生活的行動中,深受百姓愛戴,文成公主被認為是綠度母的化身。
八
河湟是歷代必須要經營的軍事重地,因為它首先地理位置優越,然后是貫通中原和少數民族的必經之地,算是一個雜居地區,也是文化、政治的敏感點、交流點。無論是守衛國都還是商貿交往,都必須要好好經營河湟這個特殊的地區,唐朝初年運用河湟天然的山川形勢再結合政治中心,達到以內御外的政治目的,河湟正當京畿西北部的要害,屏護京師,所以在前期河湟的開發和整體防御上為唐朝的攻勢戰略部署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安史之亂以后,河湟地區的喪失,在唐代宗時期吐蕃輕而易舉突破西北防線,直逼長安。可想而知河湟地區有多么的重要,其中關鍵的原因就是河湟地區的丟失直接讓吐蕃侵占了河隴地區,西域成為飛地,導致京畿門戶大開,長安直接暴露在游牧民族的鐵騎之下。因此,唐朝在徹底失去河湟地區的支配地位后,在短時間內就直接亡國了,這也客觀上造成了宋朝的羸弱。
河湟地區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不平凡的歷史,無論是軍事、政治、交通都算得上極其重要,河湟東入長安、南至吐蕃、西達西域、北靠河西,無論是哪方勢力奪得此地,就相當于立于不敗之地,占據軍事先機。所以唐、宋才會如此重視。河湟地區不但對唐朝重要,對宋朝也更加的重要,宋朝主要的戰馬補充來自占據了河湟地區的吐蕃。宋朝繼承唐朝的國土時,河湟地區已被吐蕃占領,宋朝缺乏重要的戰馬基地,因此河湟地區吐蕃的重要性又得到凸顯,貫穿宋朝興亡的關鍵,隨著“茶馬互市”“聯蕃御敵”的商貿和軍事策略的確立,不難看出河湟地區在宋朝的重要地位。
河湟地區影響著宋朝近兩百年的發展歷程。宋朝繼承了唐朝留下來的破落根基,燕云十六州的丟失直接讓宋朝失去了重要的牧馬場,宋朝在面對遼、金、西夏的進攻時因為缺少戰馬,所以軍隊戰斗力嚴重不足,導致常吃敗仗,朝中有識之士就主張在河湟一帶沿用茶馬互市,來獲取足夠的馬匹。
宋朝通過“茶葉”外交,在占據河湟的吐蕃手中成功交換到了充足的戰馬,滿足了軍隊的需要,并且獲取了大量的利潤。
湟水河谷地處遼、金、西夏和北宋的過渡帶,這個地區對于北宋來說有著重要的軍事意義,首先,湟水河谷地勢險惡,能夠充當北宋的天然屏障,給少數民族南下帶來巨大的阻礙。其次,吐蕃人民有著與遼、金等相似的體質優勢,從小騎馬射箭,山地行走如履平地,如果能夠任用他們,將會極大提高宋朝軍隊的戰斗力,還能夠充當先鋒和獲取相關情報的作用,這對于宋朝來講是個必須要爭取的地方。
因此宋朝極力保護吐蕃人民的利益,禁止漢人進入吐蕃偷盜馬匹出來販賣,還給予吐蕃一些在茶馬貿易上的優惠,這些政策的實施讓吐蕃對宋朝是心生感激的,再加上唐朝時期就在吐蕃盛行漢族文化,在吐蕃內部有著大量的漢藏混居區,所以宋朝與占據湟水河谷的吐蕃是能夠進一步結成聯盟的。湟水河谷在宋朝的重要作用,一是戰馬問題,二是同盟關系,這兩點一直貫徹在宋朝對吐蕃采取的政策之中,事實證明宋朝的這些措施取得的成績還是不錯的,在與遼、金等國爭斗中依靠著湟水河谷還是勉強存活了不少時日。
湟水河谷在唐宋兩代的重要地位可見一斑,都是重要的軍事地區和處理民族事務的最好區域,一旦處理不好就會像唐朝一樣警及京都,處理得好就可以像宋朝一樣獲取不少籌碼,因為湟水河谷的地理因素實在太過重要,直接可以左右王朝內部的決策傾向。
青唐吐蕃日益強大后,周邊的西夏、遼國、回鶻紛紛主動要求聯姻,遼國和西夏都將公主嫁給了唃廝啰的幼子董氈。而唃廝啰同時和宋、遼、回鶻交好,組成對西夏的包圍網,遏制了西夏的繼續擴張。青唐和宋朝的貿易,依舊以茶馬互市為主,宋朝每年購良馬兩萬匹,其中青唐馬占了十之七八。
當時,西夏控制了河西走廊后,對過境商人的財貨“十中取一,擇其上品”,剽劫貢商,扣留旅人。來往于中原和西域的商隊貢使,紛紛繞道青唐,而唃廝啰則疏通和恢復了這條從西域經青海、湟水河谷而入中原的“吐谷渾古道”,還派兵護送西域各國商隊,直至宋朝邊境。因此,青唐也成為胡商簇集,寶貨山積的重要商貿城市,城中定居的于闐、回鶻商人多達數百家。
青唐吐蕃除了成為西域和中原貿易的中轉站,建立了發達的商貿業,而且在湟水兩岸,依水筑屋,種植五谷,農業得到恢復發展,吐蕃部族射獵牧放的牧業傳統也被保留。唃廝啰還廣建禪院佛塔,在宮殿旁就供有高數十尺的黃金佛像,河湟地區成為藏傳佛教得以再度興盛的發源地。
公元1065年,唃廝啰去世,享年69歲,在位57年,實際執政49年,這位文韜武略皆備,同時又審時度勢的一代雄主的去世,也宣告著青唐吐蕃政權黃金時期的終結。唃廝啰幼子董氈繼位后,其長子瞎氈的兒子木征據河州,次子磨氈角據宗哥,分別擁兵自立。董氈繼續對宋友好政策,曾出兵助宋攻夏。然而宋朝王安石變法后,改邊境政策為積極拓邊。公元1068年,王韶上《平戎策》,提出“欲取西夏,當先復河湟”的計劃,王韶更認為,青唐吐蕃各部分裂,互不統屬,難以與西夏抗衡,反而極易被侵吞。若宋朝不奪取土地肥沃的河湟各州,則其地必被西夏所得,更將成為西夏侵攻隴蜀各州府的前進據點。所以,倒不如宋朝先出兵,迫使吐蕃各部歸順,再從側翼包圍西夏,將之一舉滅國。宋神宗深以為然,遂令王韶出鎮秦州,全權負責這場名為“熙河開邊”的攻勢。王韶只帶數騎,拜訪渭源的吐蕃首領俞龍珂,說服他率部屬12萬人投降,更陸續招誘吐蕃部民20余萬,拓展國境1200余里。
公元1072年,王韶率軍連續擊敗青唐軍,降其部眾2萬人,奪取熙州,次年,宋軍又攻占河州,挫敗青唐軍反攻,接著轉戰五十四日,跋涉1800里,連取洮州、岷州、宕州、疊州,殺敵數千人,繳獲牛、羊、馬數以萬計,招降吐蕃部族30余萬帳。丟失熙河六州后,青唐國主董氈與西夏聯姻,合兵攻宋。公元1074年,青唐大將鬼章率軍反攻,于踏白城之戰擊敗宋軍,殺河州知州景思立。王韶率軍2萬,直撲定羌城,攻破結河部,解河州之圍,之后沿西山繞出踏白城后,焚蕃人8000帳,董氈之侄木征兵敗降宋。此后,董氈被迫屈服,認可宋朝占領熙河的事實,并照舊例進貢,受封西平軍節度使。董氈去世后,青唐政權在北宋接連不斷的攻擊下徹底滅亡,河湟地區被劃入宋朝版圖。
如今,古代王朝早已經徹底覆滅,湟水河谷曾經獨一無二的地理優勢也已經失去了地位。漫長的歷史長河,會沖走曾經的一切記憶。很多人對于湟水河谷曾經的輝煌,更多的或許是未知和困惑。殊不知,曾經的湟水河谷作為戰略要地,更是憑借一隅之地捍衛著關中平原的安全。曾經的破羌古城從建立開始,就一直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在西部邊地歷史的發展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九
元朝覆滅,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后,明朝占領河湟、河西地區,并建立統治秩序。如何控制河湟地區,關系到明朝西陲的安定與否。作為中原進入藏區腹地的必經門戶的河湟地區,是明朝能否對整個甘青藏區,乃至西藏地區實行有效統治有著關鍵性作用,為了加強對西北的軍事防務,達到“抗元保塞”的目的,以及統一西北,加強對藏區的管理,明朝分別從軍事、政治、經濟等方面采取了不同的政策,加強了對河湟地區的統治。明代,在全國設置15個都指揮司,在邊境海疆則增置行都指揮司,下設衛所。河湟地區“北拒蒙古,南捍諸番”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改西寧州為西寧衛,衛下轄中、左、右、前、后5個千戶所。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年),在碾伯置莊浪分衛,半年后改為碾伯衛,后廢,移西寧衛右千戶所于此,并由長興侯耿秉文主持修筑碾伯城,開南門、東門和甕城門三門。成化年間,更名為碾伯守御千戶所,直隸于陜西行都司,轄地為今樂都縣、民和縣等地。在以西寧為中心的防衛體系中,樂都是其重要的組成部分。明王朝為了加強控制,在河湟地區實行“土漢參治”,據《明史》卷三三0《西域傳》載:“土官和漢官參治,會之世守”的政策,選派內地漢官前來與土官共同任職于衛所,一則利用其豐富的經驗加強對地方的管理;二則也防止土官坐大成患。土官除了直接統治自己的屬民與轄地外,作為地方官,也根據其職務的大小,協助漢官協調各土官之間的關系和管理不屬土官之編戶辦理的地方事宜等。不論土、漢各官,均統轄于都司,聽命于朝廷,土官在安撫各部、調解糾紛、平定叛亂、聽從征調、抵御侵擾等方面發揮了漢官所難以發揮的作用。土司制度是“封土司民”的政治制度,以本族豪酋統治本民族,父子世襲,不編戶籍,不給薪俸。西寧衛土司明代有十五家。其中,樂都就有九家,世襲指揮同知三家:李、祁、趙三姓;世襲指揮僉事六家。各土司有自己的轄區和居民,土司不但擁有屬民、兵力,有的還設有衙門,管理兵、刑、錢、谷等各項事務。
明代對于藏傳佛教的政策基本承襲元制,采取了“因其俗尚,用僧俗化導為善”的策略,以求達到“安撫一方,共尊中國”的目的,承認并發展了其政教合一的統治制度,但是改變了過去獨尊薩迦派的政策,實行“多封眾建”,對藏傳佛教各派首領均予尊崇封號,對進貢番僧均予優厚賞賜,允許修建寺院,并賜封土地,專敕護持,建立了一套僧官制度。這些僧官不僅管轄寺院僧眾,而且也管理寺院附近的部落,其中規模最大者為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賜額的瞿曇寺,明王朝在西寧設立僧綱司,管理宗教事務。瞿曇寺主持三羅喇嘛為僧綱司首任都綱。明王朝先后有七個皇帝為瞿曇寺頒布敕諭,并為該寺封授大國師、國師、都綱各一,頒金、銀、銅印和佛像、袈裟諸物多件,還賜予該寺大量田地、園林、山場。瞿曇寺領有13個屬寺,管轄四周大范圍的藏漢各族群眾,瞿曇寺主緊緊依附于朝廷,集政教權力于一身,成為當地的實際統治者。而明王朝也通過這種優容宗教的策略,進一步加強了對青海藏區的統治。
除了扶持佛教,實行政教合一統治制度外,在廣大藏區,明朝還進一步發展和完善了茶馬互市制度,利用經濟手段加強了對廣大藏區的統治。
明政府繼承唐宋以來與西北少數民族實行茶馬互市的做法實行茶葉專賣,與藏族和其他少數民族開展茶馬貿易,并制定了更加完備的茶馬市易和差發馬匹制度,利用官方控制的特殊貿易形式,加強對少數民族經濟的控制。
元明時期,青海地區的交通狀況有了非常大的發展,建立了較為完備的驛傳體系。驛道的暢通,既加強了中央與邊地的密切聯系,也為開展茶馬貿易提供了交通上的保障。明代西寧到蘭州之間西寧衛領有七處驛站,即在城驛(今西寧)、平戎驛(今平安區平安鎮)、嘉順驛(今樂都碾伯鎮)、老鴉驛(今樂都老鴉)、冰溝驛(今樂都冰溝)、古鄯驛(今民和古鄯)和巴州驛(今民和巴州)。這7處驛站中設在樂都境內的就有3處,樂都在溝通青海與內地政治、經濟往來中的重要性由此可見。
明清時期河湟地區在與內地的政治、經濟交往中,朝貢和回賜制度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由于瞿曇寺的存在,樂都在朝貢貿易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明實錄》中關于瞿曇寺朝貢的記載很多,可以說,茶馬貿易與朝貢貿易是相關歷史時期樂都境內各民族進行經濟、文化交流的主要渠道。明王朝對青海的統治秩序建立起來后,根據青海多民族雜居,經濟文化比較落后的特點,采取了一系列因地制宜的政治措施,因此很快出現了政局穩定,邊防鞏固的局面,從宣德年間至正德初年,青海境內未發生大的戰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