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昌
20世紀50年代初期,呼吸衰竭通常意味著患者不能生存。脊髓灰質炎在北歐流行期間,由于疾病累及延髓造成呼吸肌麻痹,很多患者出現呼吸衰竭,病死率高達87%。
那時丹麥哥本哈根的一些醫院,感染科與麻醉科通力合作,共同治療呼吸麻痹患者。他們摒棄了傳統的“鐵肺”,用呼吸機進行間歇性正壓通氣,有效降低了病死率,推動了ICU的發展。
然而,人的生命器官和功能相互關聯。有呼吸功能,沒有血液循環,行嗎?心臟驟停了怎么辦?必須同時重建呼吸和血液循環。對于這兩者,不能有取舍。這就是彼得·薩法爾教授(PeterSafer)倡導的“心肺復蘇”(CPR)。

彼得· 薩法爾教授是一位傳奇人物。1924年,他出生在奧地利維也納。父親是外科醫生,母親是兒科醫生。在家庭教育和環境熏陶下,他很自然地選擇了醫學,但他學醫的道路并不平坦。在希特勒執政的年代,奧地利附屬于納粹德國,薩法爾的外祖父有猶太血統,即所謂“非雅利安人群”。薩法爾曾在勞動營服務,險些被充作納粹德國軍隊的士兵,送上斯大林格勒戰場去跟蘇聯人打仗。1943年,他進入維也納大學醫學院,1948年獲得維也納大學醫學博士,同年到美國耶魯大學當住院醫師。
說歷史愚弄人, 也許并不符合事實。在某些歷史時期,人被自己頭腦中的某些思想愚弄,倒是千真萬確。納粹德國標榜雅利安人是“高貴的民族”,實際上是指日耳曼民族。希特勒鼓吹要“建設雅利安科學”“消滅猶太科學” , 因此他把1 9 位諾貝爾獎得主以及更多其他科學家趕到了國外。歷史懲罰了希特勒的愚蠢和納粹德國的蠻橫。薩法爾教授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出走的。他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薩法爾從事麻醉學的工作也遭受了一番挫折。1952年,他同夫人伊娃去秘魯,在利馬的國立腫瘤研究所創建了秘魯第一家麻醉科。兩年后他返回美國,本來想在約翰·霍普金斯醫院謀職,不料醫院領導不同意。他只能進入約翰·霍普金斯的附屬醫院,即馬里蘭州的巴爾的摩城市醫院。在那里,薩法爾第二次創建了一家獨立的麻醉科。到1961年,他到匹茲堡大學任職,把其附屬的醫院麻醉科建設成為美國首屈一指的麻醉科,正所謂“有志者事竟成”。
薩法爾的貢獻在于他所創造的醫學傳奇。早年在耶魯大學上學期間,他說:“沒有良好的生命支持,外科不可能取得進展。”“在麻醉科,你能夠學習生命支持。”當時的他還只有25歲。
在他12歲的女兒因嚴重的哮喘發作不幸去世后,薩法爾對在醫院外提供心肺復蘇術的研究興趣變得更加強烈。他把“心肺復蘇”的各個步驟,即A(氣道)、B(呼吸)、C(胸外按壓),加以細化,并著有一本書叫做《復蘇ABC》。所謂“C”,就是胸外按壓,壓迫停搏的心臟向周身排出血液。這種1 9世紀后期遺留下來的復蘇技術,在1 9 5 8 年被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重新重視。薩法爾毫不猶豫將“C”與A、B整合成“A—B—C第一線復蘇”。
但是,“心肺復蘇”成功的關鍵在于保護大腦免受缺氧損害,而這個有效的“時間窗”只有短短5分鐘。薩法爾很快意識到在急診室、恢復室、病房等的住院患者也可能發生心臟驟停。他認為,“在手術室學到的麻醉學,同樣可以應用到手術室以外的場所”,同時他的視野也開始向手術室外延伸。
當時的美國,每年約有30萬人死于心臟驟停,其中95%的患者在到達醫院前已經死亡。一位消防隊隊長告訴薩法爾,患者從發病現場由四輪運貨馬車,或者靈車運到醫院,路途上沒有復蘇治療。而醫生在醫院急診室坐等患者到來,根本也幫助不了患者。客觀現實觸動了薩法爾的仁心。到賓夕法尼亞大學任職后,他以不尋常的毅力,把“心肺復蘇”從醫院內,推向各個公共場所,包括街道、會場、宴會廳、公園、工廠等地區和場所。他制訂培訓課程,訓練一批又一批的消防員和警察,還有眾多的路上行人。
美國心臟學會(AHA)接受了薩法爾的建議,至今仍每年在世界多個國家(包括中國)定期舉辦心肺復蘇培訓班。薩法爾創建了第一家現代的急救服務中心,組建了醫務輔助人員流動急救隊伍。他要求“心肺復蘇”在第一時間、第一現場進行,持續到患者進入醫院內,讓患者有機會接受后續的治療。

薩法爾還把手術后需要機械性呼吸支持及輸液復蘇的患者,納入復蘇室全日制的服務范圍。1966年,薩法爾致力于發展心肺腦復蘇術(CPCR)。在中度低體溫條件下,他在延長腦復蘇的有效時間上,取得了成效。
由心肺腦復蘇術到“延續性生命支持”,薩法爾為綜合性ICU的建立奠定了基礎。薩法爾被譽為“心肺腦復蘇之父”,他也是美國危重病醫學會的創始人之一。在他的帶領下,一段時期內,眾多訓練有素的麻醉醫師參與到現代ICU的建設當中。
薩法爾是一位智者。他不受自身固有專業的限制,不因日夜忙碌而被困縛,以畢生的精力,探索他開辟的一個新領域。一般,麻醉科醫師習慣在手術室內工作,不敢涉足醫院外的領域。薩法爾為什么能做到?
首先,他把尊重人的生命、尊重人的生存權利的理念付諸行動,不說空話。其次,他有仁者之心,決心改變醫院外心臟驟停的高死亡率,改革院前急救服務,使更多的人群受益。
薩法爾熱愛生活。他喜歡跳舞,熱愛音樂,特別喜歡維也納音樂家的作品。他不時組織室內音樂演奏會,夫人唱女高音,他彈鋼琴伴奏。他重視人文學,相信醫師的創新思維、情操和思想境界是培植在人文學土壤上的。他說:“醫學是科學與藝術的混合物。”這位麻醉醫師讓我們看到這樣一個人:很有抱負,很有個性,很有情趣,很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