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表達

尚輝

對生命和生活的表達是每個藝術家都要面臨的課題。如果沒有對生活的感受能力，就不能站在一個審美的高度去審視自己和萬物眾生，并以藝術的形式把這種審美感悟表現出來，就沒有藝術作品。尚瑩輝在經歷過生活的磨礪和洗禮之后，尤其是她所接受的多年學院教育和多年的高校教學生涯，讓她得以單純地面對繪畫，面對自己的內心，可以說其畫畫一直遵循“夫畫者，從于心者也”。

尚瑩輝曾經畫過人物，博士時主攻花鳥，至今她已博士畢業十年，這十年于她而言不僅是歲月的流走，更是對生活和人生的體悟，對繪畫認識的進一步深入，對傳統與創新之間的探索。作為女性畫家，因為生養孩子和家中老人患病，她曾經整整8年時間沒有外出采風寫生過。等她終于走出家門寫生時，再次走近大自然、擁抱大自然，她的創作題材自然而然地開始轉向風景，并且一直從事工筆重彩的她開始嘗試用水墨對景寫生。

尚瑩輝的水墨作品都是寫生而來。她的寫生不是簡單地照抄對象，而是在大自然鮮活的時空場域中，從精神層面對表現物象進行全方位的觀察，領悟人和自然之間相互依存、相互滲透、無法割裂的精神聯系，并用自己的理解，在空間、造型和筆墨表現上重新歸納整理后而來表現對象。這種寫生現場主客觀的融合和審美重組，賦予作品內在的氣質和生命力，讓作品具有感染力，這正是古人所講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如尚瑩輝自己所說，她始終相信道法自然，相信寫生時的感受不可替代，寫生是她創作永不枯竭的源泉。應當說一幅好的寫生畫也屬于創作，可以成為一件獨立的藝術品。創作不是炫耀技法，尚瑩輝通過一種較為抒情的詩化方式來表現她寫生時的感受和體悟。

尚瑩輝的重彩作品基本上都是根據水墨作品的審美體驗、審美記憶在工作室繪制出來的。無論重彩與水墨都是傳統的藝術表現形式，歷代繪畫大師為后人留下了無數經典作品，這些經典對于當代畫家來說既是取之不盡的寶藏，又是難以擺脫的深厚的傳統。對于傳統怎樣繼承和發展是當代畫家必須要正視的問題，而一位成功的畫家首先要站得高看得遠，要站在中華民族巍峨的山顛上縱覽5000年民族文化的璀璨與精髓，唯如此才會有傳承發揚民族文化的歷史文脈和堅定信心，這是縱向的歷史眼光。同時處于21世紀的當下，還必須橫向看到同時代其他東方民族和西方諸國的文化特點，汲取、借鑒與融和。應該說尚瑩輝的重彩和水墨都是立足于傳統基礎上進行的思考探索，體現在以下方面。

首先是空間表現。空間表現是架上繪畫的根本，畫面的所有元素都是圍繞這一根本要素展開的。空間秩序為畫面的進一步探索提供了堅實的理性基礎，也為藝術語言的形成提供了保障。東西方繪畫對空間的理解不同，東方的繪畫空間是人在空間中探尋的行走空間，具有身臨其境的參與感，畫面空間是以時間為軸展開的。而西方繪畫空間更像是冷靜的旁觀者，具有科學性和邏輯性。尚瑩輝在表現空間時，在強化結構和畫面構成的基礎上，既吸收了傳統行走空間的代入感，又有西方焦點透視的視覺因素，是東西方兩種空間表現的融合。因此，她的每幅作品既有行走游觀空間的豐富性和時間性，又有西方繪畫空間所制造的視覺力量，畫面所形成的俯視和平視在空間的原則下同時并存且互為補充，為畫面產生新的形式和豐富的視覺效果提供了可能。

其次是色彩表現。工筆重彩本身就是強調色彩表現的畫種，但明清以來工筆重彩式微導致不少重彩材料和技法失傳。20世紀80年代以來工筆畫蓬勃發展，工筆畫家學習借鑒西方繪畫中的色彩表現成為趨勢，但是工筆畫領域無論表現對象是什么，先用墨分染的繪制技法、繪制習慣和由此產生的灰色調作品依然占主導地位。尚瑩輝摒棄了這一技法，直接用顏色分染罩染，其作品既有理性的色塊布局又有感性的激情宣泄，畫面呈現出明確肯定、絢爛奪目的色彩。作品《盛夏的記憶》中，畫面紅綠補色的對比、藍綠鄰近色的運用和大面積純色的安排，既有傳統民間用色特點，又有現代色彩視覺原理，艷而不俗。《聽夜》系列多用冷色調輔以極小面積的對比色，靜穆深邃又有視覺力量。工筆畫自古至今都不太表現光，尚瑩輝的作品經常表現陽光照射下的斑斕之美或者瀅瀅月光，營造出潔凈溫暖、光色交融的詩意境界，熱烈而安靜，唯美而裝飾，突顯了色彩對主題表達獨立的審美價值。

在尚瑩輝的作品中，還可以看到她對畫面形式和節奏的把握，畫面具有較強的構成特點和形式感。她在創作時把所見所感經過提煉與升華，強調畫面的形、勢、空間秩序以及色彩之間的聯系和對比，說自己想說的話，建立了自己的圖式結構和畫面構成，在個性和共性中，讓我們進入她所營造的畫面秩序。這種秩序既有直覺和本能，有其獨特的認識和理解，又有對繪畫本體內向的思維和審視；既有繪畫技術語言的錘煉和設計，又有在視覺維度里升華的生命體悟和深度，使畫面具有強烈的語言個性。這是一種思維方式，是對這個世界獨特的理解和認知，而不是技術。譬如她的水墨作品《匡廬勝景之十六》，畫面中幾何形的房頂、錐形的柏樹、三角形的遠山、一排排方形的小窗皆為濃墨或重墨，與耀眼的白墻和遠處的白云形成強烈的黑白對比；畫面最前方，左下角黃金分割處一顆粗壯的松樹沖天而起，斜向右上方伸出畫外，既挺拔又突兀，在分割畫面形成豐富的畫面構成、增加畫面前后空間的同時，又和錐形的柏樹一起，營造出挺立向上的視覺心理特點。這種解構了客觀自然所重構的畫面，超越了時間與空間探討心理與靈魂，表達了對生命的理解和領悟。重彩作品《那年那月》中，近景里挺立的四根綠柱子分割出畫面的大空間、大開合，中景里佇立的柏樹、伸展的粗壯雜樹以及伸向遠方的路和遠處的紅墻，進一步豐富了空間層次和視覺效果，這些物象和彼此呼應的色塊、閃爍的光斑、靜默的投影一道，營造出極具個人特點的圖式語言和視覺效果，畫面的空間秩序和蘊含的精神指向生命的終點。

總體來看，尚瑩輝的重彩將東方的意境之美和西方印象派以來的絢麗色彩、形式構成相融合，畫面壯闊絢麗又意境悠遠。其水墨多以濃墨塑造形象，擅于留白，所設計的黑白對比產生強烈的節奏感，畫面渾厚中有粗狂，充滿強烈的視覺張力，雖不似女性所畫卻直抒胸臆。

生命漫長而又短暫，真正的藝術家都是孤獨地面對自己并審視自己生命存在的真正價值。對于尚瑩輝來說，在有限的生命中不被生活淹沒，跳出生命的慣性并不斷探求繪畫中的無知、無限，保留感性與好奇、理性與理想，努力突破既定的形式和固化思維是她的選擇和追求。她的作品既有上述她對繪畫的思考和探索，也包含著她對生命和生活、人性和世相以及大自然的感動和感悟。通過這些感悟和對心靈、對情緒的表達，建構獨屬于她自己的生命體驗和精神面貌的藝術語言。她在作品中表達出一個強烈而又理想的精神世界，這種精神不是一種追求，而是心靈方面的感悟和畫家的理念世界，這種精神使作品富有生命力，并散發出一種較強的感染力。我希望尚瑩輝能夠不息追求，由悟而得，通過積累和探索不斷超越自己，不斷畫出有力量和有價值的作品，去接近生命的終極完美。

尚瑩輝

江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美術學博士，江西工筆畫學會副會長，江西中國畫學會常務理事。作品多次入選國家級、省級美術展覽并獲獎，作品被中國美協、北京國際雙年展組委會、江蘇省美術館、江西省美術館等機構收藏。十余篇學術論文發表于《美術》《裝飾》《天津大學學報》《美術觀察》等刊物。出版專著《新時期中國重彩藝術語言研究》，并被中國文聯出版社作為優秀書籍參加2017法蘭克福國際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