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議題生成、實踐邏輯與路徑選擇

王進文

[摘要] 在晚期現代性背景下，環境問題已從地方困擾演變為全球難題，它的“難”體現在，人類需要同時回應人與人、人與環境雙重和解的正義需要。不過，經由盧梭的“公意說”、羅爾斯的“分配說”與哈維的“關系說”的理論拓展，西方的正義觀念最終突破以人與社會為基點的社會文化闡釋偏向，進入“正義”關懷“自然環境”的新階段。作為一門助人自助和保護社會的學科，社會工作在反思“人在環境中”這一經典概念的同時，也開啟了從“淺層社會正義觀”到“深層生態正義觀”的演化過程。回到中國場景，本文聚焦政治、專業和人民，探討了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邏輯起點（何以需）。在此基礎上，提出以教育先行為知識基礎、以關系重構為實踐重點、以找回社區為行動場域、以嵌入式自主為服務范式四點思路（何以為）。它們為本土環境社會工作學科建設和有效介入打下基礎。

[關鍵詞] 正義觀? 環境社會工作? 關系建構? 社區為本

一、 問題的提出：環境問題呈現中的社會工作缺場

無論是在東方還是在西方，人與人、人與自然兩重關系，構成先哲始終上下求索的“根本議題”。為了達成群體間的平等正義，儒家的“仁者愛人”、墨子的“兼愛非攻”、柏拉圖的“秩序正義”、亞里士多德的“公益正義”等思想就此出爐，這些均是對正義觀念的原初表達;為了保證環境新陳代謝機制的有序運作，老子的“道法自然”、董仲舒的“天人合一”、巴門尼德的“自然是存在之基”等理念得到傳承，是環境觀念的初期形態。正義觀念和環境觀念兩者相互影響，一定程度上共同構成東西方文化哲學的兩大知識傳統。然而，進入技術驅動和理性至上的資本主義時代，西方世界中的“環境觀”和“正義觀”不再保持原先耦合的互構關系，開始萌生分離甚至斷裂的趨勢。更有甚者，兩者近乎同時被人為遮蔽，處于主流話語無法關照的邊緣位置。于是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即西方在創造比過去一切時代都要多、都要豐富的物質財富的同時，既把環境問題推向風險加大、程度加深、難以控制的處境，也造成貧富兩極分化、階層結構固化、公民權利虛化等后果。

隨著社會結構轉型和公民道德意識增強，人們對環境問題的關注程度和治理熱度不斷升高，各類環保組織紛紛出現，一場場環境保護運動蓄勢待發。在學界，這種熱度尤其表現為社會學、政治學等學科紛紛將環境議題納入專業視野，主動推進環境社會學、生態政治學等分支學科的建設。不過，與西方環境社會學學會、協會相繼創建的事實相比，作為一門深受社會學學科影響的新興專業，社會工作似乎沒有對環境議題表現出那么高的自覺性和敏感度，圍繞“環境”議題開展的學理研究和實踐案例更是屈指可數。甚至可以講，在較長時期內，社會工作研究者和實務者身處環境議題討論與環境治理實踐的現場之外，是“沉默的少數派”。在此，需要追問的是，社會工作是否需要介入環境議題，是否需要參與環境治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我們自然不能對它的這種“缺席”“沉默”“消極”行為嚴加指責，但一旦答案是肯定的，上述行為無疑對尚處于初期發展階段的社會工作十分不利。

從宏觀視角來看，環境問題是關涉每一個人的生活、生產乃至生命的重要事項，沒有誰能夠樂享其利而不用承擔后果。從長遠來看，任何試圖“搭便車”的投機心態終將反受其害。因為按照風險社會理論建構者——烏爾里希·貝克——的說法，環境風險創造了一個共同的世界，一個沒有“出口”“外部”“他者”（當然也不會有任何贏家）的世界。①既然無法脫離這個世界，每個人就必須在復雜場域內找到自己的位置，擔負自身該有的公民責任，如此，即使各種環境問題不能完全被消除，人們也可將它們置于可控的邊界內。從微觀層面來講，社會工作是一門助人的專業和職業，如果環境問題已經長期困擾案主并使其無法開展正常的生活實踐，那么實施介入無疑是社會工作應該承擔的專業使命。更關鍵的是，與人們通常的想象不同，將人與環境結合起來對社會工作來說并非那么困難，實際上，經過理論研究和實務運用的雙重檢驗，它在宏觀實踐和微觀實踐的干預層面可以很好回應環境議題。②就此而言，它應成為解決環境問題的參與主體，而不能淪為“新出現的環境問題的旁觀者”。③

既然要介入環境問題已經達成共識，那么社會工作為何長期沒有“綠色轉向”呢？對此，有兩個理由：第一，在西方，相比其他任何東西，（社會）正義無疑最為重要。①何況伴隨工業革命的推進，環境觀和正義觀的分離態勢越來越明顯，“環境”成了一個不完整的概念。②這種總體性的文化語境，加上慈善實踐的歷史傳統，使社會工作在社會正義方面下足功夫。第二，早期社會工作學人更多沿襲的是瑪麗埃倫·里士滿提出的“人在環境中”（person in environment）理論傳統，而這一傳統通常將“環境”看作一種社會背景或文化概念，聚焦的是正義觀的社會性面向（即社會正義）。③正是上述原因，社會工作才幾乎不曾對環境問題投以關注，未能看到正義的多樣性及其與環境的可能關聯性。④

除了同樣要克服西方社會工作遭遇到的理論難題外，本土社會工作還要直面原先粗放型發展方式遺留下來的環境治理壓力。這種壓力可以從民眾普遍不滿“霧霾圍城”“河道污染”“垃圾遍地”等現象到大加點贊“APEC藍”的態度中得到體現;從習近平總書記表達“我國生態環境質量雖然穩中向好，但是成效并不鞏固”的話語中得到體現;從“環境治理成了政府的獨角戲，而社會組織參與不夠”中得到體現;從“以美好生活為追求的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轉化”中得到體現。上述壓力的多重驅動，不僅讓越來越多的人“將環境社會工作視為一種替代方案，以替代以前那種否認、無知和不作為的政治”⑤，而且使本土社會工作學界深感介入環境問題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既然西方國家多少經歷過當前中國正在面臨的環境問題，那么我們有必要首先了解西方正義觀念發展過程中的環境關懷脈絡，接著爬梳社會工作“綠色轉向”的過程，通過反思西方理論和立足本土現實，探尋本土社會工作介入環境議題的邏輯起點和實踐路徑。毋庸置疑，對上述一系列互有關聯的問題進行回應，不僅可以扭轉時下我國環境社會工作介入的理論與實踐空白的局面，而且能夠彰顯新時代社會工作在生態文明建設方面的職業價值和專業角色。

二、 西方正義觀念發展過程中的環境關懷

人類社會發展的底線準則就是“公正”。為此，東西方思想先哲很早就將公正觀念以及如何實現公正納入省思范疇，提出了頗具洞見性的學術話語，比如“不學問，無正義”“各司其職便是正義”。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傳統正義觀念得到了發展，轉入對環境議題的關注，從而形成環境正義概念。

（一） 正義觀念的三種闡釋：“公意說”“分配說”“關系論”

我們通過梳理西方社會思想史可以發現，圍繞“正義”的定義和核心要旨，西方學界形成了三種典型的闡釋面向，即“公意說”“分配說”和“關系論”。正義“公意說”的代言人是讓·雅克·盧梭。基于社會契約論的思想要義，他指出，正義是公意的代表，立法正義是公意正義的重要準則，其永遠以公共利益、人民福祉為根本依歸。另外，正義還作為人類從自然狀態的本能行為走向社會狀態的道德行為的分界線。①可見，盧梭的正義觀帶有濃厚的道德性和公約性。以約翰·羅爾斯為集大成者的正義“分配說”強調，“一個社會體系的正義，本質上依賴于如何分配基本權利與責任，依賴于在社會不同階層中存在的經濟機會和社會條件”，為了幫助他們獲得這些機會或條件，要以自由原則、差別原則和開放原則作為達成正義所必須遵循的基礎前提。②

與前兩者不同，大衛·哈維將“時空”概念帶入社會正義的討論語境中，從而極大豐富了傳統“空間正義”的意涵。基于歷史-地理唯物主義和空間辯證法，大衛·哈維指出，“正義”是一組社會構成的信仰、話語和制度，反映了社會關系和競爭性權力在特定時間內調解地方社會實踐的密切關系③，表現出正義的實現必然伴隨人類與自然、時間與空間的重組。也就是說，空間（生態）正義只能在各類關系的動態調適、重組和優化中獲得實現。我們要關注人類的行動如何影響那種相互聯系之網，一張張建立在平衡地理發展之上的“生命之網”，這些“網”以形形色色的方式編織起我們所在的鮮活世界。④西方正義觀呈現各具特色的內容，“正義”的思想邊界與時俱進地被拓展。

即便如此，西方世界中的“正義”觀念多指向社會正義，表現為通過訂立社會契約，使不同族群共享經濟發展機會和基礎性社會福利，于是才有婦女選舉權利的獲得、少數族裔法律地位的確立、現代福利國家制度的形成等事實的出現。這些事實部分展現西方正義觀從原先的虛假化、形式化轉向實質化的動態過程。需要注意的是，此時西方國家雖然宣稱社會正義理念，但是這是為了化解馬克思曾經描繪出來的資本主義社會危機，即由于不合理的分配制度和權力關系，日益貧困化的雇傭勞動者在階級意識的萌發下，聯合起來推翻資本主義制度。在此情況下，資本驅逐正義的現狀得到局部糾正，但是人類掠奪自然的現象仍未引起重視，即便馬克思、恩格斯始終疾呼：人是靠自然界生活的，人本身是自然的產物，是在環境中并且和這個環境一起發展起來的。⑤受到思想慣性和利益驅動的雙重影響，這種呼吁在馬克思去世后的近一個世紀里，沒有得到回應。

（二） 走向雙重和解：社會正義與環境正義的再次契合

自20世紀60年代以后，尤其是1962年《寂靜的春天》和1972年《增長的極限》等作品的相繼出版，歐美國家對自然環境造成的全面性、深度性破壞，才通過一系列直觀數據得以揭示出來;地球環境承載力已快接近上限的既存事實才被反映出來。從那時起，圍繞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環境關系失衡問題，西方學者進行了長期的話語批判和自我檢視。如果西方國家為增進社會正義所采用的制度體現的是“人同自身相和解”思想，那么回應（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引致的）生態破壞、環境污染和資源浪費等問題，無疑貫徹了當代的“人同自然相和解”理念。

結合事實來看，大衛·哈維、戴維·佩珀、威廉·萊斯等西方生態馬克思主義者，正是靠著融合生態學和馬克思主義兩種思想資源，才慢慢舍棄因技術革命而萌生的人類中心主義意識。不滿于此，一方面，他們嘗試將社會正義拓展至自然環境領域，并據此建構了環境正義（environmental justice）概念。雖然在有些人看來，環境正義是一個內涵極其復雜的學術概念，但是“正義的情況時常會關涉到環境領域，因此必須經常對其作出安排，以便（我們）對某種活動和生產某種商品的權利進行分配，從而使人們在對環境資源的諸種利用中能保持一致”。①另一方面，通過批判環境倫理學（以及正義倫理學）秉持的個人主義義務論，他們確立了從整體或整體的概念來踐行環境倫理、形成對環境問題的整體性關注的思路。②通過延展正義的內在意涵和分析維度，正義觀與環境觀的關系再次得以勾連，并觸發了“正義”對自然世界的環境關懷。

思維（理論）與事件（實踐）始終是辯證互促的，前者為后者提供指導，后者為前者實施驗證。這一辯證關系在“環境正義”理論與社會工作行動之間同樣適用。社會工作很長時間并未參與到環境議題討論當中，反而“丟棄社會服務內容和拋棄貧困群體，轉向承擔起撫慰那些焦慮的、孤獨的中產階級的服務工作”，其原因只不過是這些客戶能支付起精神治療費用，于是被稱作一群“墮落的天使”。不過，面對托列峽谷號污染、芭芭拉原油泄漏等轟動事件，社工、教會、民權組織、婦女、有色人種等群體發起聲勢浩大的環境保護運動。這一場場環境保護運動無疑是對哈貝馬斯筆下“系統”（包括國家組織和市場主體）殖民生活世界的普遍不滿，也是吉登斯期望“社會”從解放政治邁入生活政治的重要推手，是對波蘭尼所言“社會在一定條件下形成反向保護機制”的理論驗證。之后，社會工作開啟了從保守主義到環境主義的文化轉向，不斷突破傳統環境觀的認知局限，推動新的“環境觀”與“正義觀”相互融合。

三、 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議題生成的西方脈絡

社會工作并非傳統民政部門的現代版本，其與“轉型社會”形態大有關聯。面對轉型語境，它時常被看作制約現代性負面影響的保護性機制，可是針對環境議題，這種機制顯然沒有及時啟動起來，沒有發揮其功效。那么，西方社會工作為何初期缺乏啟動意識，而在20世紀60年代后又快速介入其中呢？

（一） 固守傳統：“人在環境中”理論及其局限

在西方社會工作發展的早期、中期階段，由于組織者的個體經歷以及借用的理論資源不同，以瑪麗埃倫·里士滿為代言人的慈善組織會社和以簡·亞當斯為先行者的睦鄰友好社區，這是兩條既有區別又有關聯的服務方法和介入思路。前者更偏重個體治療①，尤其是針對個體的精神或道德方面;后者致力于調整個體所處的社會（結構）系統②。雖然晚年的瑪麗埃倫·里士滿在服務理念上有所變化，逐漸認同社會環境對個體發展的重要性，甚至初步建立了“人在環境中”理論，但是從此開始，西方社會工作始終以“環境”的社會文化面向作為立論基礎來探究案主個體困擾形成的原因以及擺脫困頓的方法。

“人在環境中”理論強調，人處在社會環境之中，并與“社會”結成關系性的存在形態，這樣，通過社會工作者的助力，案主能實現跨社會系統獲取資源和發展空間，以改善自身被壓迫的生存境遇和不平等的人際關系。這種額外偏向“環境”的社會性維度的原因是，“從一開始，社會工作傾向于使用社會科學而不是物理或者自然科學的視角來觀察環境。不僅如此，即使有人從自然科學的角度來看待生態問題，他們的觀點也被嚴重扭曲以重新肯定該行業對社會環境的重視”。③可以想見，這種做法至少會帶來兩種結果：第一，它會限制“環境”概念的想象空間，并導致物理環境通常被簡單視為一個修飾詞或一種背景。④第二，對“環境”內涵的狹義理解直接導致這樣的局面，即關于社會工作中自然環境對人類的有益影響，學術共同體的知識討論很有限，實際應用的案例更是屈指可數。⑤回過頭來看，這一影響還持續到2014年，具體表現為，國際社會工作者聯合會和國際社會工作教育聯盟刪除之前已有的 “社會工作處在人與自然環境的匯合處”的說法，即便這一做法隨后招致諸多非議。

風險與反思自古以來都是相伴而行的。當西方世界逐步滑向“環境問題”這個火山口時，貝克所言的“反思性現代性”就成了應對風險社會的理論資源。正值學科跨界能力和學人反思意識大幅提升之際，西方社會工作學界逐漸認識到，盡快擺脫將“環境”等同于“社會環境”的簡單思維，跳脫將“正義”拘囿在人與社會之間的思維，是回應現實社會需求，繼而重塑專業合法性地位的關鍵一步。畢竟在不少學者看來，如果社會工作無法保護最弱勢的群體，不能增進社會正義，無法認知并化解隱藏于環境問題中的各種不公平關系，那么全球生態危機本身也將是西方社會工作專業的一種危機。①

（二） “找回”和“外借”：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知識基礎

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不是即興而起，也不是毫無知識基礎。誠然，“找回”和“外借”是社會工作順利完成綠色轉向的重要方式。從“找回”角度來看，剛剛進入21世紀不久，巴特爾就在閱讀前人著作時發現，亞當斯提出過“自然環境構成人類健康和社會福祉的重要面向”的說法。②之后的學者發現，環境問題在不同社會階層結構、地域空間、種族類別中呈現出來的偏態分布，反映了自然生態系統中存在的不平等、非對稱、不公平社會關系。由于環境正義就其本質而言是社會正義問題，因而環境不公折射出社會正義的缺失。可是，社會工作對環境不公現狀的干預需要超越環境正義觀念，因為它暗含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偏向，而且還存在功能解釋之嫌，即把“自然世界僅僅當作滿足人類社會生活之外在需要”的產品。更進一步說，以環境正義為內核的分析范式割裂了人類與自然的互賴性和依存性，并且缺乏“生態精神”的視角以及個人對靈性的真實理解。為此，有學者直言，我們需要一個關注外部環境的生態精神社會工作，這種“生態精神”的特質表現為，它既不是以自我為中心，也不是以人類為中心。③

從“外借”角度來看，貝斯特霍從自然主義哲學家阿倫·內斯那里吸收了其關于生態系統中所有物種都是相互聯系、彼此依存的思想養分，從而建構了有別于淺層生態學話語的“深層生態正義”概念。在《深度生態學對社會工作的貢獻》一文中，貝斯特霍明確指出，深層生態正義的問題必須成為社會工作本身及其實踐工作的一部分，后者應將社會和生態問題有意義地交織在一起，而并非錯誤地認為一個是另一個的附屬品。④另外，多米內利通過關注身份政治和再分配政治，在《綠色社會工作：從環境危機到環境正義》一書中，提出了一套整體性的服務范式，即綠色社會工作范式。這種綠色社會工作的實踐要旨在于，關注個人行為與社會組織在公共環境議題中的結構性方面以及邊緣問題，以試圖在解決不平等分配及其造成的相關問題過程中，為（不同主體的）相互性（mutuality）和社會團結做辯護。①由此來看，伴隨“人在環境中”的理論拓展，社會工作“綠化專業”②工作正在徐徐展開。這種展開使社會工作對自身與環境的聯系有了更加具體且深刻的認識，使“深層”生態正義得以超越“深層”社會正義思想，使環境問題從“私人關心的事項”轉為“專業實踐的范疇”。更重要的是，這場專業/職業換擋實踐開始引導社會工作者密切關注環境議題。

在回顧“專業綠化”過程后，有必要總結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空間以及應該遵循的倫理。在理論資源上，亞當斯的著作已有諸多關于城市環境問題的討論以及人們如何應對的建議，這些討論和建議為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提供了有益的指導;在專業使命上，社會工作是一門“助人自助”的學問，只有幫助案主化解“環境困頓”（他助過程），才能強化他們關心環境問題的意愿，增強其化解環境困擾的內生能力（自助過程）。在利益關聯上，環境問題具有很強的流動性、非排他性等特征，因此所有群體有著一致的根本利益。就社會工作而言，介入環境問題的過程不僅展示“專業在行動”，而且代表“公民在行動”。號召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不是要求它的實踐軸心發生根本改變，也不是要求一線實務者變成環境科學家，而是希望他們能以普通人的生活心態介入其中，承認專業介入的內在限度和助人過程的些許遺憾③，避免為了顯示專業身份而無視案主關于環境保護的庫存知識和地方智慧。只有這樣，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才有方向性，開展的服務才能有效。

四、 聚焦政治、專業與人民：

本土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邏輯起點

就影響范圍而言，環境問題顯然早已超越某一特定區域，演變成波及整個世界的全球難題。所有國家都已成為環境問題所影響的對象，中國同樣無法置身事外。2007年，黨的十七大提出了“建設生態文明”目標;2012年，黨的十八大形成了“五位一體”總體布局;2017年，黨的十九大著力倡導“綠色發展”理念。

由于我國的環保技術滯后、社會組織發育不足，為應對環境治理壓力，我們可參考西方環境社會工作的有益經驗，不過還需要進行一定的反思。這種反思便是，不能站在西方視角來理解中國環境社會工作介入的總體語境，機械移植西方環境社會工作知識、方法而不求變化。其原因有三：第一，西方環境社會工作通過概念（理論）反思來展開對環境問題的追問，沒有呈現介入理由的豐富性和動態性;第二，西方環境社會工作更多的是從學術角度探討環境治理方法，沒有展現國家或政府在治理過程中的角色;第三，西方環境社會工作更多的是從“案主”角度理解環境治理，沒有“人民性”的立場。結合中國環境治理現實和西方環境社會工作不足，我們將充分考慮環境問題介入過程體現出的政治性（制度甚為關鍵）、社會性（環境問題凸顯）和專業性（人民需要為本）特質。我們沿著這些特質，探尋社會工作介入中國本土環境問題的邏輯起點。

（一） 政治導向：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國家期待

在吉登斯看來，“結構”既是行動者的實踐背景（制約性），也構成其展演行為的先天憑借（能動性）。從生成背景和發展動力來看，西方社會工作是“社會”自發建構的衍生物，組成“社會”的多個主體是社會工作（機構）籌措資金、職業隊伍建設的重要來源，而我國社會工作是在國家強制性制度安排和權力導引下逐漸培育起來的，國家的可見性和制度的在場性很大程度上主導了社會工作發展的實踐方向、行動空間和服務范疇。①政府對社會組織參與生態文明建設持有積極支持的態度，尤其是在國內環境治理壓力還比較大的背景下，將為社會工作拓展實踐領域，乃至介入環境議題提供開放的機會結構、彈性的制度空間和持續的外部動力。另外，社會工作堪稱一門“良知政治學”式的學科，不僅開展道德實踐、社會實踐意義上的專業活動，還參與政治實踐和回應國家需要。②因此，環境治理的政治需要和社會工作的政治屬性相當契合。

理念上的契合并不等于實踐上的自覺。與早期西方社會工作的做法類似，我國社會工作也將環境問題視為一件私人關心的事項，沒有將其納入專業實踐范疇，并且缺乏參與政府有關環境治理的部署的敏感性。如今，社會工作者切身感受到，在環境議題上的缺席，給社會工作走向承認、擴展專業實踐權帶來了諸多政治壓力。社會工作者還發現，通過參與環境治理，可以極大地利用制度或權力賦予的優勢、承認和資金等利好因素，實現自我賦能，增強自身作為互構主體的“剛性”能力。這種剛性是傳統社會工作與專業社會工作互構的必要條件。其實，如果借助“國家中的社會”而非二分化的“國家—社會”視角，社會工作介入環境議題不是一種所謂的“策略性行動”，而是可以達成（環境）關懷（care）與（政治）管控（control）兩種取向的統一，能夠把履行公民責任、堅守政治導向、滿足民生需要三者有機結合起來。畢竟與其他議題相比，環境問題更能讓社會工作在其中找到一個有所作為的位置。

（二） 拓展社會性：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專業需要

長期來看，人與環境是一種良性的緊張關系。可是，到了晚期現代性階段，人與環境的關系沒有了良性循環的跡象，只剩下高度緊張甚至惡化的態勢。可以說，由資本和權力驅動的現代性，已經挑戰了人與人、人與自然兩重彼此依存的關系。面對此種挑戰，無論是行動的主體（人），還是被支配的對象（環境），都會不斷凝聚來自“社會”的反向保護作用力，來抗拒那些肆意破壞甚至壓榨環境的不良行為。關于這一點，卡爾·波蘭尼說得很清楚：除了工人階級始終作為保護運動的關鍵主體外，社會中的所有主體（包括剝削者）也將成為這項針對所有人的自由之事業的組織者和擔綱者。①對視“生產社會”“保護社會”為專業旨趣的社會工作而言，它當然有責任、有資格作為社會力量的組成部分來推動人與人、人與自然關系的相互和解。

然而，由于生存邏輯優先和專業反思意識不強，我國社會工作似乎對拓展“社會性”不太關注②，反而在使學科看起來更規范（專業化）、更利于學習者求職（職業化）等問題上樂此不疲。在日趨惡化的環境問題及其背后呈現出的環境不公面前，社會工作的“沉默”甚至“冷漠”態度就不難理解了。可問題的關鍵是，環境問題的發生及其管控不全是一個技術性問題，更需要“社會（主體）協同”參與。這對社會工作的啟示是，它應該多指向社會性建構和公共性擴展，而非浸淫在“技術治理”的效用神話中，丟卻“保護社會”的初心。畢竟，沒有心懷“社會”的社會工作，終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會徹底失去“民心”。既然環境問題是一個公共性議題，那么回到環境治理的實踐現場將幫助社會工作找回“保護社會”的初心，找回推動“公民合力行動”所需的“公民的勇氣”。為了做到這一點，社會工作就應該以理性對話和耐心溝通的方式建構綠色公共領域，生產綠色話語，推動環境議題進入生活政治議程的視野。同時，社會工作要營造“環境面前人人行動起來”的社會共識和文化氛圍，引導每個人都成為“生態公民”“綠色公民”，挖掘社會力量促成人與環境的和解。不然，這個仍處在邊緣的職業，會因為忽視弱勢群體的道德責任而失去至關重要的地位，失去參與討論環境與社會問題的相互關系的機會③，失去對“社會為本”這一專業使命的內在堅守。

（三） 綠色生活：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人民向往

與解釋世界的哲學相比，社會工作更致力于微觀上的助人自助和宏觀上的改造世界。無論面對“個案”還是“世界”，社會工作本質上都是一門生活化的學問，其服務的對象處在鮮活的生活世界，其要處理的問題大多屬于“生活性困頓”。在國家基礎性福利持續供給和社會保障制度逐漸完善之際，大部分社區居民關心的事項已經遠遠超出“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的淺層物質范疇，進入“呼上新鮮空氣、喝上放心水”等更高層次，于是，我們才時常聽到這樣的話——看樓盤不僅要看“高度”“亮度”，更要看“植被綠化面積”;才能看到他們對那些“亂丟垃圾”的行為氣憤不已;才能看到他們對“毀綠種菜”行為的義憤填膺。

盡管居民參與社區建設的意識不強，對社區工作的支持和認同度不高，但是在環境議題上，他們很容易就環境治理事項達成集體性商談和公共性協同，其原因是，社區是他們每天能體驗到并被賦予本體性價值的生活場域，是一個兼具社會性、歷史性與空間性特征的“場”，因此居民愿意花時間、花精力、花金錢（支付意愿增強）來維護生活空間中的環境景觀。①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一個全新的論斷，即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變成“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與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如今，獲得良好的生活環境和生態產品已經成為人民群眾的關鍵需求和內在向往。

作為一個具有“人民觀”的專業，在看到環境問題已成許多社會群體關心的生活事項，已成他們追求綠色生活的重要障礙時，社會工作肯定要對此做出專業性的知識回應，畢竟這是其回歸社會本位、履行助人使命的題中應有之義。其實，以滿足社區居民綠色需要為契機，社會工作能將居民塑造成更大范圍的環境治理參與者（能動主體），而非環境治理的旁觀者（被動客體）。一旦塑造過程開始，社區“社會性”“公共性”特質將被激活，并成為居民互相提供綠色產品和共享綠色生活的內生力量。總之，社會工作的“綠色轉向”是對新時代中國社會主要矛盾轉化的一種專業呼應。而就轉向的可能性來看，社會工作的“流動性”（liquid）而非“固態性”②，為其嵌入“環境”視角乃至參與生態社會實踐提供了可行性。

五、 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可能進路：

基于中國場景的專業省思

發達國家通過技術升級、健全法律及轉嫁污染等舉措，處于全球環境治理格局中的優勢地位，而包括中國在內的后發國家則處在劣勢地位。作為參與環境治理的構成主體，發展中國家的環保類社會組織發展相對滯后、組織類型較為簡單、行動能力有限，尤其是社會工作組織的缺位情況最為嚴重，這體現在以環境、生態、綠色等為修飾語的社會工作成果十分欠缺等方面。顯然，這與建設生態文明的國家戰略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理念不相適應。于是，探尋本土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可能進路很有必要。

誠然，要想探索成功，前提就是對中國場景進行一定的專業省思。目前來看，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需要面對如下場景：第一，社會工作環境認知仍未重構，有關課程沒有被納入環境議題;第二，與西方的國家—社會二元劃分不同，“國家中的社會”結構形態比較契合中國現實;第三，社區作為國家的基層治理單元，內含諸多資產;第四，與西方個人主義文化傳統相比，中國“關系社會”的文化底蘊比較深厚。鑒于此，筆者嘗試從知識基礎、實踐旨歸、行動場域、服務模式等方面來省思中國環境社會工作如何發展以及如何開展相關服務。

（一） 教育先行：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知識基礎

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民政部門在糾紛調解、社會救濟、災區安置等領域內發揮著重要作用。可是，伴隨中國政府職能轉變以及社會局勢的復雜化，民政部門既無心也無力應對城市化和市場化推進過程中涌現出的諸多問題。社會工作被廣泛應用在關愛留守群體、增強農民工融入城市能力、社區矯正等領域，從而完成了學科從“無”到“有”、隊伍從“零散化”到“組織化”、職業從“知之甚少”到“走向承認”的全新轉變。客觀來講，這些成就的取得是國家強制性制度引導下“教育先行”的戰略成果。

這種“教育先行”的發展思路恰恰是大多數歐美國家環境社會工作快速發展的歷史經驗。之所以把“環境教育”納入社會工作教學課程看得如此重要，是因為“當基礎課程或理論課程包含支持新概念的內容，甚至成為基礎本身并開始影響課程的結構和教學時，就會達到一個臨界點。這個臨界點會在當地和全球范圍內開辟出讓社會工作者作為積極公民和環保倡導促進者的行動空間”。①因此，第一，翻譯西方環境社會工作領域內的有關論著，結合本土生態學、社會學等學科已有理論成果，編寫環境社會工作教程;組織環境社會工作理論與實踐研討班，把中國已有的環境理念融入教育課程和實踐環節。第二，倡導設有社會工作專業的高等院校盡快將環境議題納入日常教學課程，向學生傳播綠色觀念和生態正義觀，以重構師生對環境議題與社會正義的思想認知，引導他們將內化于心的綠色發展認知轉化成具體環保行動。第三，誠如多米內利等建議的那樣，中國社會工作教育協會應將綠色社會工作這一范式納入學科分支建設議程，開發涉及環境問題的專業課程或實踐活動，為綠色社會工作者在中國不同大學的培訓和演講事宜創造機會。②第四，在“制度甚為關鍵”的國情下，社會工作要主動參與環境議題的討論，回到環境治理的第一現場，以獲得政府部門的政策支持和制度引導，這種“行動在前”的做法將優化本土環境社會工作生成和發展的氛圍，將加快學科本身的理論建構的步伐。

（二） 關系重構：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實踐重點

根據上述認知，環境問題之所以構成社會工作專業的合法性危機，是因為社會工作單純將環境問題當作“自然事件”，未能看到環境問題背后折射出的壓迫性的社會關系和不對稱的權力結構。換言之，在介入環境問題的過程中，社會工作不能只關注近距離的環境受損者，不能只討論這些人的環境正義問題，而應將“正義”范圍擴大到不同環境利益相關者甚至整個世界，改變個體之間的結構性不平等關系。在此意義上，我們方可理解戈德斯坦所說的，即化解環境沖突的本質并不僅僅在于修復環境或個人自身，更是在于重構個體之間的非對稱關系并使之平等化和正常化，在于澄清（環境）問題和事件中的個人及其道德意義。①本土社會工作要引入“關系主義”的方法論和認識論，把環境權益受損者看成關系性（或生態性）的社會存在，并且通過與他人乃至世界建立關系來獲得身份。

近年來，關系為本的社會工作實踐已經開始重視“關系”的重要性、動態性及其構成。這種實務方法，一方面匹配了“環境社會工作將人際關系視作核心要素（無論它指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的理念②，另一方面還與“關系本位”的中國文化傳統相匹配③。在具體的介入環節，社會工作者要開展諸如“環保進社區、生態建設你我行”等集體活動，讓那些固守鄉村生活習慣的居民在集體學習、共同實踐中，認識到環境保護的重要性與迫切性，破除其存留的“只要人過得好”“環保是政府的事，與我有什么關系”等狹隘認知，進而使他們與周邊環境建立良性的、可持續性的依存關系。在此基礎上，社會工作者可以借助社區內的強關系力量和跨地方的弱關系優勢，在微觀上對那些處于環境不公狀態的最弱勢群體進行一對一的專業服務，助其走出環境困擾和重拾生活信心;在宏觀上開展批判性的綠色行動，以改善環境場域內的不平等結構，最終助推公民形成涂爾干意義上的“能夠綜融對自我及我們關心的他人的責任感”的個人道德品格。一旦他們開始“包容他者”乃至形成“道德責任共同體”，環境不公現象將會有所改觀。

（三） 找回社區：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行動場域

隨著國家環境法律法規的建立健全以及公民環保素養的不斷提高，當前中國面臨的環境問題多是“日常性”而非“系統性”，是“點源性”而非“面源性”，是“可控性”而非“失控性”的。正是有著這些特征，面向非人性、非常態情境（如環境問題、地震災害）的社會工作服務才成為一種可能。④即便如此，對環境問題的常規化治理也需要多元主體的合力參與和多種資源的持續輸入，社區社會工作恰恰能利用專業方法與服務技巧來挖掘社區資源、組織社區主體和凝聚社區力量。因為誠如哈德凱瑟所言，社會工作要有一種生態學的視野，這種社會生態學甚至就是關于“社區”的學科。①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社區應作為社會工作者開展環境治理的“立足地”，社會工作者應該用心融入此地，挖掘地方知識和區域資源來開展環保動員，而不能僅僅將此地視為暫時性的“項目地”。

近年來，本土社會工作正在發生“社區為本”（community-centered）模式轉向。這種轉向很重要，原因是它第一次把“社區”看作一個具有建構性、公共性和關系驅動特征的主體單元，而非結構化的客體單位②，從而促使我們重新理解和評估包括資產、優勢與能力等在內的社區資源，推動我們思考社會工作介入環境議題的行動場域。事實上，政府大力推動社區建設、社區治理和“三社聯動”，并為社區發展提供諸多利好政策和經濟支持，正是看到“社區”及社區為本的治理模式“把問題解決在基層，把矛盾化解在基層”的內在價值。為此，社會工作者要以“社區”為行動場域：在微觀層面，開展環境保護的系列宣傳講座，為社區成員提供環境教育、認知干預、提升抗逆力等服務。在中觀層面，通過社區居委會的幫助，將社區成員集中組織起來，重點討論建設綠色型社區所需要的條件、社區內存在的可用資源、建設過程中可能面臨的挑戰等事項;讓社區成員在表達—傾聽的交互場景中，培育社區公共精神，達成環保建設的集體共識，以解決那些因環境問題（如垃圾丟放、小區花園衛生保潔）而引發的鄰里矛盾。在宏觀層面，要充分認識到環境治理非但不能脫離社區生產生活實踐本身，反而應將其與社區生計發展（經濟）、文化景觀（文化）和公共參與（政治）等議題加以關聯，突破“就環境談環境”的單向治理思維，最終緩解社區環境治理內生動力不足的局面。對于這一點，綠耕鄉村項目已經表明，以生計為著手點，把環境治理置于五位一體的社區生態系統中運作，社區居民的生計、生活和生態是能夠同時邁向可持續化發展道路的。③

（四） 嵌入式自主：社會工作介入環境問題的服務模式

由于中西社會意識形態的差異性和社會工作發展階段的不同步性，因而西方綠色社會工作理論知識、實務方法和服務范式不能機械地被引入并應用到本土場域。對于任何一種生態系統來說，外生事物在被激活并植入該系統之時，都將面對如何與現有制度架構相協調的“兼容性”問題，社會工作介入顯然不會成為例外。在環境議題上，雖然可能不像有學者所說的那樣，即有關部門似乎對環保NGO非常謹慎，稱其行為不合時宜④，但是這引申出一個重要的問題：這些社會組織應該以何種服務模式介入環境問題呢？

以社會工作為例，在引入初期，為了幫助社會工作獲得政治認可、經濟支持以及專業實踐權，王思斌提出了符合當時社會場景的嵌入式發展模式。①可是，這種嵌入模式在具體實踐中多半表現為“矮化嵌入”，不僅造成社會工作“選擇性服務”現象頻出，而且給人留下“社會工作姓‘公”的印象。針對此種情況，有學者試圖提出“自主性嵌入”模式來重新定位社會工作的專業角色和行動范式，但是這個概念無意識地把社會放在了與國家相對立的位置上，其本質是“國家—社會”二元思維的一種表達。②考慮到以上模式的種種局限，我們以為，建立以社會責任和專業能力為內核的“嵌入式自主”模式，能幫助社工在環境議題中發揮專業特長和展現實踐智慧，畢竟它在主體關系模式上有著合作治理的優勢。③

值得注意的是，嵌入式自主模式不是西方社會運動模式的翻版，相反它深度契合中國社會歷史結構連續性。對此，荷蘭著名學者何·皮特等才意味深長地說：那些把中國環保主義運動未能擺脫黨政部門的干預，繼而沒能實現自主行動看作一場失敗的觀念是虛謬的。不僅如此，通過分析中國環保運動案例，他和合作者發現，正是這種嵌入式行動主義，為包括專業社會工作在內的社會組織的地位鞏固和專業化贏得了足夠時間與空間，實現了黨、國家與社會在環境治理上的有效連接和協同合作。④因此，社會工作在介入環境議題時，一定要回歸中國“內部視角”的道路。與此同時，要以嵌入型自主模式來參與政府環境整治的全過程，而不能一味地糾纏國家與社會的關系究竟是如何放置的問題。否則，社會工作就很有可能被“如何”或“應該”這類宏觀且抽象的討論（“詞”）所套牢，無法成為環境議題的商談者和環境治理的行動者（“事”）。

六、 結論與討論

伴隨全球現代化的發展，環境問題已從地方困境演變為全球難題。西方國家既要面對人同人相和解的社會正義問題，又要回應人與自然相和解的環境正義需要。為了把環境觀和正義觀重新關聯和統一起來，西方社會思想家進行了不懈努力。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拓展了“正義”的外延，形成了關于正義思想的三種理論解釋：盧梭的“公意說”、羅爾斯的“分配說”以及哈維的“關系說”。在“正義”不斷關懷自然環境后，西方社會工作開始反思“人在環境中”這一經典概念的內在局限，認識到“環境不公”其實是社會不公在自然領域內的延伸，于是開啟從“淺層社會正義”到“深層生態正義”的“綠化”過程。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倡議和生態文明建設的要求，可是社會工作針對環境問題開展的學理研究和實踐介入成果卻不多。基于此，為了解答“何以需”的問題，我們認為契合國家環境治理要求（政治導向）、拓展社會性面向（專業合法性）、回應人民對綠色生活向往（社會主要矛盾轉化），是社會工作介入環境議題的邏輯起點;為了解答“如何為”的問題，我們嘗試從知識基礎、實踐重點、行動場域、服務范式四個角度切入，保證社會工作介入環境議題的有效性、持續性和專業性。

最近一兩年來，國內已有少許文章開始關注社會工作與環境議題之間的關聯性，部分成果還對西方綠色社會工作知識的本土化應用提出了相對零散化、片段式的看法。①本文雖然討論了上述文章所要分析的研究議題，并且系統回應了社會工作介入環境議題的邏輯起點（何以需要）和行動進路（如何作為），但是就其本質而言，它只是為以后深入研究該項論題提供了一個學術方向。畢竟，在具體實踐中，社會工作的“社會正義”與“生態正義”的關系究竟呈現何種形態？在強調科學化管理、專業化操作的背景下，偏重柔性化、過程化的關系視角又如何能幫助環境社會工作有效介入？這些都是需要進一步探討的重要話題。對所有人來說，邁向生態社會實踐道路都是一項時間長而意義重大的系統性工程，需要社會工作研究者和實務者、黨政界與民間組織等多元主體的合作和持續關注。

（責任編輯：肖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