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庖丁”是先秦文學作品中重要的人物形象之一。庖丁的形象特征是不斷發展變化的,也可以說是多重性的,在“庖”的總體形象之下,包含著“優庖”“藝術達人”和“得道者”三重形象,與作者在其身上寄寓的“養生”思想相比,形象特征的發展變化給文本的意蘊解讀帶來了更為豐富的可能性。
關鍵詞:庖丁;三重形象;文本意蘊
眾所周知,《庖丁解牛》是《莊子》中最為經典的寓言故事之一。一般來說,寓言故事多用比喻、擬人等手法把抽象的道理寓于具體形象之中,既能以鮮明、具體的形象讓人感動,又能以深刻、普遍的道理使人信服。這樣來看,要想準確把握寓言故事的思想文化內涵,就有必要對寓言文本中的人物形象進行細致分析。筆者著眼于“庖丁”的總體形象,按照庖丁不同的生命階段,對其形象特征進行系統梳理,并在此基礎上對文本意蘊進行再探討。
一、形象分析
(一)基礎形象:不斷超越自我的“優庖”
在《庖丁解牛》一文中,根據技術水平、工作方法與態度等標準,庖丁把廚師分為三個等級。等級最低的是“族庖”。這類廚師對刀具的使用比較野蠻,很少考慮工作對象的特點和工具的使用方法,不但用刀來割肉,而且用來砍骨頭,因此刀具磨損非常快,每個月都需要換刀,庖丁稱之為“族庖”。高一等級的是“良庖”。這類廚師在刀具的使用上有了方法的自覺,只用刀來割肉,而不用來砍、剁骨頭,因此刀的磨損較慢,可以用上一年再換。而“庖丁”的刀具使用水平遠遠超過了這兩個等級。首先,庖丁對牛生理結構的認識達到了很高的水平,用他自己的話說,“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在屠宰時他既不猛“折”也不硬“割”,而是“依乎天理”,“因其固然”,做到了“游刃有余”。其次,為了更好的保護刀具,在完成解牛以后,庖丁不忘做好刀具的養護工作,“善刀而藏之”,所以他的刀雖“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再次,雖然已是資深的庖者,經驗非常豐富,但庖丁工作時態度依然端正,行為謹慎,遇到難題時“怵然為戒”,“動刀甚微”,直至順利把牛解開。庖丁在技術水平、刀具的使用、工作態度等方面與前兩類廚師大不相同,我們依據文本的命名邏輯,稱之為“優庖”或“絕庖”。
庖丁對牛的生理結構有著超乎尋常的認識,其對于工具合理的使用表現出極高的職業素養,從“三年”到“十九年”的不斷追求使他終成“優庖”,甚至可以為文惠君現場表演解牛。
(二)發展形象:展示“美”的“藝術達人”
“一位技術高超的廚師”是庖丁的基礎形象。在文本中,庖丁的形象發展出更高的層次——藝術達人(“達人”為在學術、藝術、技術等方面的高手之意)形象。在為文惠君表演解牛時,庖丁的動作“合于《桑林》之舞”,發出的聲音“乃中《經首》之會”。莊子的描述給人帶來了豐富的審美感受。莊子有意略去了屠宰的血腥與殘忍,極力突出了庖丁解牛時動作的流暢、聲音的悅耳以及場面的優雅:整個過程就像一個藝術家在完成他的藝術作品。
對于這段描述,我們可以做以下猜想:庖丁在技藝純熟的基礎上對自己“解牛”的動作與聲音進行了“包裝”,有意(或按照要求)融入了音樂、舞蹈等元素,進而使自己超越了實用技術而進入藝術表演的層面。從實際操作的角度來說,在解牛過程中融入舞蹈動作已實屬不易,而整個過程中的聲音也能抑揚頓挫,符合音律的要求,則更是匪夷所思。筆者認為皰丁解牛過程中聲音符合音律的原因可能有兩點:一是庖丁使用類似口技的方式發出了聲音,或是佩戴有能發出聲音的飾物;二是解牛時庖丁使用了能發出聲音的刀具。對于第一點,在現有的文獻中很難找到依據;對于第二點,已有論述指出庖丁此次解牛使用的刀不是普通的刀,而是“環上有鈴的鸞刀”。“鸞刀是使解牛發出合乎音樂節拍的聲音的主要原因”。另外,庖丁“在禮樂文化背景下用鸞刀解牲, 與其說是實際操作, 不如說是現場表演。” 從以上論述出發,我們可以認為庖丁解牛的過程可能是文惠君祭祀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就是在進行一場現場的“達人秀”表演。
無論是動作的舞蹈化,還是聲音的音樂化,都是庖丁在對當時音樂、舞蹈藝術有一定了解的基礎上,經過長期訓練的結果。不管庖丁是出于何種目的,這些都顯示出了他與眾不同的人生追求——在日常工作中創造藝術之美,這種追求成就了庖丁“藝術達人”的發展形象。
(三)終極形象:追求“道”的“得道者”
在為文惠君完成一次解牛表演之后,庖丁的一句“臣之所好者道也”明確了庖丁的終極形象——追求“道”的“得道者”形象。在從業之初,庖丁就把人生目標定位在“進乎技矣”的“道”上,在理想的指引下,他從開始的“所見無非牛者”,最終達到了的“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欲止而神欲行”的境界。
庖丁認為的“道”帶有強烈的實踐色彩,它不是空洞的道理,而是“天理”與“固然”,是蘊含于天地萬物之中的規律。庖丁對“道”的覺悟表現在其對主客體關系的合理把握上。 就整個解牛過程而言,庖丁合理把握自身、刀、牛三者之間關系的關鍵在于“有余”:庖丁給作為主體的自己和工具、作為客體的牛都留足了“余地”。
庖丁首先給自己留足了“余地”。盡管技術嫻熟,但“每至于族”,他就“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沒有絲毫的驕傲自大。在完成解牛以后,也沒有故作謙虛、穩重的虛偽,而是“提到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自然的表達出內心的滿足與自得。如果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來分析庖丁,我們可以發現他的“自我”有意給“本我”與“超我”都留足了活動的“余地”,既對“本我”加以的規范和引導,使之從“解牛”中獲得欲望的滿足,又使“超我”實現了追求“道”的崇高理想,而不至對“本我”過度壓抑,最終使三者達到平衡與統一,其人格也因此而顯得和諧自然。在解牛的過程中,庖丁也給刀具留有“余地”,能夠最大限度地運用智慧,而不是一味地依賴工具,不砍不割,“以無厚入有間”,使得刀具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庖丁還為牛留有“余地”,在解牛時他“動刀甚微”,動作迅速,使牛在不知不覺間“謋然已解”,以至于“牛不知其死也,如土委地”,減輕了牛的痛苦,必然使解牛的過程更為順暢。
總體看來,庖丁的形象特征是逐步發展變化的,先由“技”入“藝”,再由“技”入“道”,三重形象各具特點而又渾然一體,層次分明,意蘊豐富,是古代文學史上典型的“立體”形象。
二、文本意蘊解讀
一般認為,莊子塑造“庖丁”的形象是為了闡述其“養生之道”,是為了告訴人們,身處紛繁復雜的社會環境,人只有深入把握社會運行的規律,避開各種矛盾沖突,才能免受困擾與傷害,實現保全性命、終享天年的愿望。結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庖丁的形象還具有更為豐富的意蘊。
首先,庖丁是一位匠人形象。他熱愛自己的職業,懷揣提高技術水平的強烈愿望,通過不懈的努力和持續的鉆研,最終使自身的技術水平遠超同行,進入非凡的境地。這一過程使他與中國古典文學中公輸盤、傅說、匠慶、匠石、孔明等的人物形象一道,成為傳統文化中少有的“匠人形象”的代表,為后世提供了豐富的精神資源。
庖丁的職業是廚師,但這并不妨礙他在本職工作中享受藝術創造的樂趣。他超越了實用理性,以嚴肅的態度和富于情趣的活動賦予血腥殘忍的屠宰活動以音樂的節奏與舞蹈的韻律,使其成為一種審美關照對象,從而進入了審美的層面,他的生命也因此更為豐盈。從某種意義上說,庖丁為后世的文人的另一種人生選擇提供了充分的思想資源,這些文人可能不是專業的畫家、琴師,也可能不是詩人和書法家,但其在仕途之外,像庖丁一樣不斷的追求生活中的情趣,充分實現了“人生的藝術化”。他們以灑脫的姿態,超脫世俗的功利性,活出人生的“本色”,活出真實的自我。這種選擇使他們無論在得意之時,還是在失意之際都能有一個充滿張力、從容不迫的人生。從根本上說,庖丁“藝術達人”的形象很好地體現了莊子乃至整個道家的價值追求,也是朱光潛提出的“人生藝術化”的典型。
至于庖丁以“庖”的職業身份去追求“道”,給后人留下了悟道者的形象,則是莊子的獨特創造之一。筆者認為,以庖丁對“道”的不懈追求與領悟,更多的是為了深入理解外部的世界和真實的自我,最終能化解“外部世界”與“真實自我”之間的齟齬,實現生命的自由與心靈的安寧。而實際上,庖丁的終極形象也為身處現代社會的人們提供了可以借鑒的模板:身處當前這個物質豐富、欲望橫溢的現實社會,如果我們能像庖丁那樣守住自己的本真,這本身或許就是一種成功。從某種意義上說,庖丁的“游刃有余”也為人類社會愈來愈嚴重的“人”“物”沖突提供了解決的可能性。從這個角度看,庖丁的“道”可以“為人類守住回家的路, 守住人類的棲息地, 根底亦在于守住人類的精神家園”,促進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和人類社會自身的可持續發展。
“庖丁”不僅是莊子用于闡釋“養生”之術的人物,而且是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的典型代表,是“藝術人生”創造者,而其“悟道者”形象則蘊含一種以“道”為依托的追求生命自由的博大情懷。
參考文獻:
[1]鄭瑞俠.寓大道于庖藝之中[J].遼寧大學學報,2006(5).
[2]郭繼民.藝與道:詩意的生存———莊子“技”之態度的后現代解讀[J].海南大學學報,2009(2).
作者簡介:袁耀龍(1980— ),男,天津市匯文中學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高中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