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茨堡的 迷人樂章

張牧笛

我造訪薩爾茨堡的時候，正是8月下旬，夏季還未完全過去，卻也接近尾聲。歐洲的天氣逐漸轉涼，盛夏的晴空、陽光、醉人的暖風，如頭頂上飛過的鴿群般一去不復返。天氣變得陰晴不定，接連幾日細雨連綿，讓整座慕尼黑城變得霧蒙蒙的，我便起了到距離不遠的薩爾茨堡旅游的心思。

出發：莫扎特的故鄉

實不相瞞，在出發之前，我對薩爾茨堡這座城市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僅有的那點粗淺印象，還是童年時期遺留下的：它是電影《音樂之聲》的取景地，也是學習鋼琴過程中把我“折磨”得不輕的音樂大師——莫扎特的故鄉。

那日，我坐在慕尼黑通往薩爾茨堡的長途巴士上，耳機里循環播放著《音樂之聲》的插曲和莫扎特的交響曲。車窗外下著雨，我把頭枕在硬邦邦的椅背上，有點懊悔自己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來，倘若旅途中的天氣一直這樣糟糕，體驗感怕是會大打折扣。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位銀發老爺爺，從上車起就一直拿著本書看。后來我才看到書名，是費利克斯·胡赫的《莫扎特傳》。他穿著正裝，打著領帶，白發梳得一絲不茍，行李架上放著他的一個琴盒，一派悠閑自得的樣子，似乎絲毫沒有被天氣影響。途中，我起身拿東西，掉了一只藍牙耳機被他撿起。他聽到耳機里傳來《費加羅的婚禮》序曲，眨眨眼睛，有些驚訝。我們隨即攀談起來。老爺爺告訴我，他是一名小提琴手，是薩爾茨堡一支交響樂團的成員，他們剛剛結束了在德國的演出，正準備返回家鄉參加薩爾茨堡音樂節。

“薩爾茨堡音樂節？”我疑惑地問。他溫和地笑笑，沒有因為我的無知而流露出絲毫不快，打開琴盒，從里面抽出一張金色的宣傳單遞給我：“今天晚上，我們在莫扎特音樂廳有一場室內音樂會，有興趣的話可以來看看?！蔽覀兞闹?，時間似乎變得快了許多，車子在薩爾茨堡的一個車站停下，他優雅地和我道別，背起琴盒下了車。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我抵達了巴士的終點站——薩爾茨堡舊城區，這里離莫扎特故居所在的糧食胡同不遠。我看看手表，認為入住酒店為時尚早，便決定先到故居附近隨便轉轉。雨還在下，踩過一個滑溜溜的井蓋時，我險些摔了一跤 。不過當我步行到糧食胡同時，還是不由得眼前一亮。狹長的老街兩側是各色店鋪，典型的16世紀建筑風格，以灰、白、黃色為主，每家門前都掛著精致的雕花金屬招牌，一眼望過去就知道這些店是做什么生意的。

糧食胡同里最多的還是巧克力店，我在一家散發著濃郁糖果味道的小店買了一袋莫扎特巧克力球。藍色糖紙上印著莫扎特的頭像，打開塞進嘴里，入口即化，最外一層是黑巧克力，中間是奶油，最里面包著一顆杏仁糖，香甜絲滑，讓我因為雨天有些低落的心情不由得歡快起來。

繼續往故居的方向走，游客漸漸多了起來，古色古香的豪華馬車往來穿梭，輕捷的馬蹄踏在濕潤的石板路上，清脆悅耳。糧食胡同9號，一座六層樓的黃房子，就是莫扎特的故居。館內珍藏著莫扎特生前使用過的小提琴、木琴、鋼琴，親筆書寫的樂譜、書信及親自設計的舞臺劇藍圖。我讀過《莫扎特傳》，知曉這位曠世音樂奇才只活了三十五載，且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勞累、貧困和顛沛中度過。他所譜寫的偉大樂章和他悲苦的經歷形成了鮮明對比，令我止不住地難過唏噓。我呆呆地看著館內一幅莫扎特的幼年畫像很久，想象著他在成為“天才”之前，過著怎樣的生活。據說，館內還珍藏著莫扎特的一縷金色頭發，不過我沒有找到。

午后，雨仍未停，昏昏欲睡的我在酒店里吃了一份奧地利經典的面包圈和臘肉組合，又走進一家街邊的咖啡店，想要喝杯咖啡提神。進去才發現，我竟誤打誤撞地來到了當地赫赫有名的托馬塞利咖啡館，這是莫扎特生前最常光顧的咖啡館，木板包裹的墻壁上還嵌著莫扎特的畫像。我點了一杯招牌的艾斯班納咖啡，據說這是莫扎特的最愛，再搭配一個金黃酥脆的蘋果卷，令人愉悅的甜品配上香濃的咖啡，終于讓我的大腦振奮起來。

永遠流淌的音樂之聲

我漫步于米拉貝爾花園，這是薩爾茨堡最負盛名的花園，莫扎特曾在這里演奏，這也是電影《音樂之聲》中，男爵后花園的拍攝地。雖然已是夏末，但花園里的花依然艷麗，高高低低地盛開在巴洛克風格的圍墻、噴泉、藤廊和各色塑像周圍，有些還被修剪成了錯落有致的音符形狀。呼吸著帶有清甜花香的空氣，眼前的畫面與電影中的場景逐漸重合，讓我產生了某種幻覺：我仿佛看到瑪麗亞帶著孩子們跳著舞走來，齊聲唱起那首歡樂的Do Re Mi。

神奇的是，就在我的思緒逐漸飄遠之際，耳邊真的傳來了音樂聲。幾個穿著華服的青年男女唱著歌從我面前經過，雖然下著雨，但他們都沒有撐傘，被雨水打濕的臉頰上笑意盎然，那么地朝氣蓬勃。他們熱情地從口袋里掏出宣傳單，邀我去看他們的演出。原來他們是一家歌劇團的演員，和巴士老爺爺一樣，也參加了薩爾茨堡音樂節。不巧的是，他們的演出要在幾日后舉行，那時我大約已經回慕尼黑了。我向他們解釋了原因，遺憾地婉拒了邀請，但他們還是開開心心地和我擁抱告別，臨別時給了我一個音符鑰匙扣，祝我在薩爾茨堡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

晚飯后，我決定應那位巴士老爺爺的邀請，前往莫扎特音樂廳觀演。雨越下越大，竟變成了瓢潑大雨，這讓我不禁擔憂，演出會不會因天氣緣故而取消。不過，當我抵達莫扎特音樂廳門前時，立刻就明白過來，是我多慮了。盡管大雨滂沱，但這里還是熱鬧非凡，等候入場的人擠在門廊里，笑聲、交談聲和著劇場金色的燈光，像迷醉的鮮花一樣在漆黑的雨幕里綻放。

我有點羞赧地發現，盡管已經穿上了為這次旅行而帶來的衣服中最像樣的一套，但和身邊這些精心打扮過的觀眾比起來，還是顯得太隨意了。就連驗票的工作人員都穿西裝，打領帶，黑皮鞋閃閃發亮。把票遞給他時，我一陣心虛，生怕他會因為我的平底鞋或者裙子上那個不太明顯的污點把我拒之門外。還好，我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跟隨觀演的人群，我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大廳，在臺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沒過多久，這個夜晚的主角——演出樂團就出現在了舞臺上，他們找到各自的位置坐下，開始調試樂器。我看到大巴車上的那位老爺爺，坐在指揮左手邊的位置，肩上夾著一把漂亮的小提琴。

演出開始了。這是莫扎特主題音樂會，樂團演奏的都是他的古典名作，從《G大調第一弦樂四重奏》到《唐璜序曲》，再到《D大調第一圓號協奏曲》，樂手之間的配合無比默契，渾然一體，音樂的旋律隨曲調的變化而變化，時而高亢、激昂，時而輕盈、靈動。即便我對音樂所知甚少，也不禁為他們精湛的技藝所感染，全身心地投入這場華麗的音樂盛典之中，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演出結束，我從音樂廳里走出來，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腦子里止不住地回響著一段段樂章。此時已近午夜，但燈火璀璨的大街上，一場狂歡卻剛剛開始。各個劇院都到了散場時分，人們三五成群地走出來，走進街頭露天的咖啡店、小飯館里，點上甜點和飲品，興奮地聊著天。那些或老或少的街頭藝術家，表演著自己的拿手技藝——歌唱、跳舞、演奏樂器，五花八門，有些路人駐足觀看，朝他們的琴盒里投擲硬幣，他們微笑頷首，神情愉悅。雨已經停了，雨后的夜空深藍如洗，漫天的繁星與地上的燈光交相輝映，說不出的燦爛。我一路來都有些沉悶的心情，終于徹底放晴了。

我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電視劇《神秘博士》，其中有一集令我印象深刻，講的是梵高在機緣巧合下來到現代，親眼看見了后世之人對他的喜愛與憧憬。我想，倘若莫扎特也有這樣的機會，穿越幾百年的時光，重新回到自己的家鄉，來看看音樂節的盛況，或許，他也會發出跟梵高同樣的感慨吧。在這座城市里，無論是高雅肅穆的音樂廳，還是平凡的街頭巷尾，莫扎特的音樂都不曾被人遺忘。音樂成就了薩爾茨堡迷人的獨特浪漫，那是綿綿陰雨也不能折損的，即便在深夜也散發光彩，這獨屬于這座城市的風情，是至今仍縈繞在我耳畔的迷人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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