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政府同意中韓建交的原因探析*①"/>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張禮恒
( 聊城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山東 聊城,252000 )
從1894年甲午戰爭爆發,到1899年12月《中韓通商條約》簽訂、徐壽朋駐派韓國公使前,中韓兩國政府層面間的交往是闕如的。學術界對于中韓兩國何以在4年之后重建邦交這一問題多有涉及(1)茅海建:《戊戌變法期間光緒帝對外觀念的調適》,《歷史研究》2002年第6期;陳尚勝:《徐壽朋與近代中韓關系轉型》,《歷史研究》2013年第3期;尤淑君:《甲午戰爭后的中朝關系》,《山東社會科學》2014年第5期;李曉光、陶常梅:《晚清中韓關系走向近代外交的歷程》,《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但現有研究成果存在過于空泛的缺憾,未能將大趨勢與具體實務進行有機整合,給人一種只見森林、不見樹木的錯覺。筆者認為,中韓重建邦交是合力促成的結果,既有國際大環境的影響,也有中韓兩國各自需求的內在驅動。但就整體而論,清政府同意中韓建交基本上是一種被動中的抉擇。
中韓建立邦交是由韓國發起的。1895年4月17日,《馬關條約》第一款規定:“中國認明朝鮮國確為完全無缺之獨立自主,故凡有虧損獨立自主體制,即如該國向中國所修貢獻典禮等,嗣后全行廢絕?!?2)中國史學會主編:《中日戰爭》(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第495頁。中朝之間數百年的宗藩關系至此劃上了休止符。李承純、閔泳哲成為朝鮮派往中國的最后一任進賀謝恩使。(3)《致北洋大臣李鴻章電》,駱寶善、劉路生主編:《袁世凱全集》(第3卷),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403頁。此后,朝鮮為彰顯獨立自主之國的形態,極力抹煞屬國痕跡。繼1894年8月拆毀迎接清朝敕使的“迎恩門”之后,1896年11月,朝鮮又在原址上建造“獨立門”“獨立園”,“以彰自主之據”。(4)《北洋大臣王文韶函》,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2年,第4869頁。1897年5月,朝鮮將接待清朝敕使的“慕華館”改為“獨立館”。同年10月,朝鮮再將“昔年敕使駐節之南別宮,現已改筑天壇,似屬再為聲明自主獨立之意”。(5)《駐扎朝鮮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50頁。

朝鮮國王李熙在向歐美派駐公使的同時,又出于以下三種考量,極力推動與中國建立邦交。其一,緩和中朝關系。中朝兩國山水相連,兩國人民往來不斷,邊境貿易、朝民越境開墾等問題依舊懸而未決。對于朝鮮而言,獨立固然可喜,但獨立的過程則讓朝鮮背負上了沉重的道義虧欠。甲午年間,中國出兵朝鮮,原本是應朝鮮國王求請,幫助鎮壓國內叛亂,維持李氏王朝的統治。孰料,中日戰端一開,朝鮮竟與日本締結軍事同盟,為日本提供軍需糧草、情報(10)《致北洋大臣李鴻章電》,駱寶善、劉路生主編:《袁世凱全集》(第3卷),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85頁:“韓廷犒賞日兵米、肉甚多,韓喜日,殊不可解。”,伏擊中國軍隊。戰爭結束后,朝鮮雖然獲得了獨立,但其在戰爭期間的所作所為,終究是一種出賣盟友、見利忘義的卑劣行為,絕非東方國家傳統之君子所為。自忖理虧的朝鮮國王為修補中朝裂痕,緩和中朝關系,遂決定主動示好,建立邦交。其二,借中朝建交,彰顯獨立國家形象。朝鮮國王李熙曾為此進行了一系列的試探性活動,借以觀測歐美各國的反應。遺憾的是,除日俄美之外,英法德意奧等歐洲強國均表示了不同程度的反對意見。為此,與中國建交就顯得尤為迫切。按照近代國際公法,締結邦交必須是在兩個獨立國家之間進行。一旦中朝建立邦交,就意味著中國對朝鮮獨立身份在事實上的認可。而中朝存在數百年的宗藩關系舉世盡知,中朝建交的國際影響力絕非他國可比。其三,引進中國,遏制日俄瓜分。在大韓帝國成立之前,朝鮮執行了一條由親日到親俄的外交戰略,雖也有所收獲,但付出的代價卻是極為昂貴的。無論是日本,還是俄國,皆在利用朝鮮的依附心理,在保護朝鮮的名義下,大行侵吞或瓜分朝鮮之實,致使朝鮮深陷前門驅狼、后門進虎的危險境地。1896年2月11日,國王李熙向各國駐朝使領大訴其苦:“自八月二十六日以來迄未用印,并未曾見此印,朝中頒發政令余亦全不知也?!?11)《同文館學生朱敬彝譯〈字林西報〉》,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7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740頁。尤其是當日俄為緩和矛盾、避免沖突,簽訂系列協定以來,朝鮮成為日俄兩國利益的犧牲品。此種情勢如不改變,朝鮮勢必淪為日俄一國或兩國的殖民地,獨立平等之夢終將化為泡影。為此,朝鮮決定大打“中國牌”,利用中國地緣與歷史傳統上的先天優勢,借用中國力量,實施朝鮮版的“以夷制夷”策略(12)趙潤生、張禮恒:《論清政府在朝鮮問題上的以夷制夷策略》,《聊城師范學院學報》1991年第4期。,遏制日俄對朝鮮的瓜分或占領,試圖在多邊力量的博弈中保全朝鮮。朝鮮重臣閔種默對此曾有過清晰的表露。他說:“華棄韓,置之不理,恐非良策,將求中朝允速立約,自可防外人叵測之患。”(13)《唐紹儀函》,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41頁。
正是基于這種現實與長遠的考慮,朝鮮在宣布獨立后不久,就發起與中國建交攻勢。1896年6月17日,朝鮮國王委任卞元圭為締約專使,擬赴華“訂立約章”,并于次日指派翻譯樸臺榮拜見中國“委辦朝鮮商務總董”唐紹儀,打探中國意向。(14)《收北洋大臣王文韶函》,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856-4857頁。8月,朝鮮國王再派趙秉稷與唐紹儀舉行會談,表達與中國建立邦交之誠意。(15)《北洋大臣王文韶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899-4901頁。
面對韓國發起的建交攻勢,清政府走過了一條由拒絕到同意、由被動到主動的路徑。中朝(韓)進入無邦交狀態,是從代理“駐扎朝鮮總理交涉事宜”唐紹儀撤離漢城開始的,并非始于《馬關條約》的簽訂。1894年7月28日,唐紹儀離開漢城,“赴仁川登英兵船”回國(16)《稟北洋大臣李鴻章文》,駱寶善、劉路生主編:《袁世凱全集》(第3卷),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420頁。,中朝(韓)邦交由此中斷。到1899年《中韓通商條約》簽訂前,中朝(韓)兩國處于無邦交狀態。《馬關條約》簽訂后,朝鮮成為清政府的傷心地,既為失去朝鮮而痛心,又為朝鮮的背盟棄義而憤怒。心理學原理揭示,當木已成舟之時,治療心理創傷的最好辦法就是選擇性忘卻,暫且不去提及、觸碰勾起回憶的人和事。在此期間,僅僅出于保護、管理在朝華商的需要,于1895年12月設立了“總商董”(17)《北洋大臣王文韶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7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563-4564頁。,1896年11月委任了駐朝總領事(18)《總理衙門奏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68頁。。但無論是“總商董”,還是總領事,都不具有政府層面的意義,因為前者歸北洋大臣王文韶驅使,后者供總理衙門調遣,清政府據此與朝鮮保持著民間或半官方的聯系,追蹤著半島局勢的動向。
當朝鮮初次表達建交意向時,清政府的答復是拒絕。1896年6月,卞元圭受命為訂約大臣,擬赴北京修約,臨行前指派翻譯樸臺榮拜訪“總商董”唐紹儀,試探清政府的態度。唐紹儀先答以位卑言輕,“我國大事焉能知之”?繼稱朝鮮先后得日俄庇護,“今國王仍駐俄館,究系俄賓。既假宮于他國使館,何能稱為獨立國主”?按照國際公法之規定,無獨立之權的國王,是無權派遣使臣的;靠外國軍隊保護的國家,與藩屬無異。唐紹儀警告道:“若王逕行派使中國,恐不以禮相待,似宜緩行為好?!?19)《收北洋大臣王文韶函》,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856-4857頁。事后,唐紹儀專門向北洋大臣作了稟報,并委婉地提醒,既然朝鮮欲與中國建交態度堅決,中國與其被動接受,不如主動求變,執掌中韓建交的主動權,引領中朝建交的走向。7月12日,總理衙門收到北洋大臣王文韶轉呈,接受了唐紹儀的提議,又幾經斟酌、研討,最后確定了中朝建交的“三不原則”:“擬準商訂通商章程,準設領事,不立條約,不遣使臣,不遞國書,中國派總領事一員駐扎朝鮮都城,代辦使事。”(20)《總理衙門奏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68頁。
與曾經的藩屬建立近代邦交畢竟是前所未有,總理衙門為此特向“外交智囊”李鴻章征詢意見。7月19日,遠在圣彼得堡出席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儀式的李鴻章回電,完全同意總理衙門的決議。其電文稱:“查英法德駐韓,皆系總領事。南美如秘魯、伯理微亞等小國,俄奧德亦派總領事。按公法,應由總署寄信憑于彼外署,不遞國書。尊擬準訂通商章程,設總領事,正合。”并提議由唐紹儀出任駐朝總領事。(21)《復譯署》,戴逸、顧廷龍主編:《李鴻章全集》(26),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63頁。
總理衙門的決策、李鴻章的回電均已表明,為了扭轉中朝建交的被動局面,化被動為主動,清政府的外交中樞機構經慎重考慮,決定在不締結邦交的前提下,以派駐總領事的形式,與朝鮮建立官方聯系,借此阻止朝鮮的建交糾纏。按照近代國際交往慣例,兩國建立邦交的標志就是互派駐外公使。而總領事可以在兩國斷交或不建交的情況下保持存在。由于派出機構的不同、承擔職責的不同、權限的不同、歸屬管理權的不同,總領事與公使存在著根本性差異。而在這種差異的背后,透露出清政府對朝外交的真實意圖,即以設立駐朝鮮總領事的方式,拒絕承認朝鮮的獨立國地位,用一種變相的“宗藩關系”,繼續保持與朝鮮交往的優越性。總理衙門對此曾有過明確的表述。它在奏折中坦言,派駐朝鮮總領事的用意,既是為了“存屬國之體”,又是為了“可息朝鮮派使之心”。(22)《總理衙門奏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68頁。
客觀地說,總理衙門的決定的確存有不合時宜的虛枉性,但其果斷求變的外交決策,取得了明顯的外交成效,阻止了朝鮮單方面遣使入京締約的建交企圖,重新掌握了中朝建交的主動權。1896年11月20日,清廷朱批總理衙門奏請,同意唐紹儀為中國駐朝總領事,歸總理衙門與北洋大臣雙重管理。(23)《總理衙門奏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68頁。1897年1月30日,唐紹儀入駐漢城。唐紹儀履職駐朝總領事,打亂了朝鮮國王李熙的盤算,延緩了中朝建交的進程。1896年11月,朝鮮國王李熙“特派前駐津督理成歧運”,準備攜帶擬定好的條約文本,“去京請訂約章”,但隨著唐紹儀的到來,只得被迫取消,“故行亦不果”。(24)《駐扎朝鮮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88-4989頁。
此后,清政府派駐韓公使的過程,簡直就是派駐朝總領事的翻版,依舊是被動在前、主動在后。建元稱帝是朝鮮顯示獨立平等夙愿的一種表現。自1896年改元“建陽”之后,朝鮮就在帝制自為的道路上加速前行。據史料記載,1897年9月至10月間,議領政沈舜澤、特進官趙秉世等朝廷重臣,九次上書國王,“請加尊號”。在上書中,沈舜澤等人先是依照東方傳統,追溯朝鮮肇始于檀君、箕子,歷史悠久;稱頌國王李熙敬天愛民,德侔天地,堪與三皇五帝比肩。次是套用西方的主權獨立觀念,將建元稱帝視為“建獨立之基,行自主之權”,《萬國公法》明確寫有“各國自主者可隨意自立尊號”。(25)《駐扎朝鮮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51頁。開化派人士徐載弼則以《獨立新聞》為載體,以“獨立協會”為陣地,呼吁朝鮮獨立,鼓吹欲提高國家與庶民之地位,“其國君主必須與他國君主比肩而立”。10月12日,朝鮮國王李熙舉行登基大典。13日,宣布建元“光武”,國號初為“大華”,后稱“大韓”。至此,“大韓帝國”宣告成立。
然而,國際社會對于韓王稱帝一事反映不一,贊同者有之,如日本、俄國;而日俄的贊同也不過是為了獲取韓王的好感,贏得侵朝先機的廉價“投名狀”,并非真正擁護。反對者有之,如英法德等國。英國駐韓總領事朱爾典認為:“我國主亦是君主之稱,何須更改?”法國駐韓公使葛林德稱,“我是民主之邦,不重皇王字樣,安南系我屬地,曾封其國主為皇”。德國駐韓總領事口麟則揚言,“歐洲五大國主倘稱我帝,政府自然認受,其他小國若加尊號,事恐難成。然朝鮮非大國,無端改無主名目,未識我政府之意以為然否”。(26)《唐紹儀函》,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39-5040頁。歐洲列強的反對、質疑之聲,自然令“大韓帝國”處境尷尬。1897年10月16日,韓國外署督辦閔種默發布通告:“我大君主陛下于本月十二日勉膺大皇帝尊號。”各國駐韓使領反應冷淡,例行公事式地回稱,“將轉稟政府而已,并無提及認受與否字樣”。唐紹儀事后稟報:“駐漢法德美英各員,均以韓王加尊號一節,系在其境內自有之權。至于各政府允否認受,彼等未能深悉。”俄國駐韓公使士貝邪則稱:“日前接其政府來電云:韓王稱皇,我視之如韓銅錢,只可銷行于韓境,若到我國,雖以百萬文亦不能糊一朝之口?!?27)《駐扎朝鮮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56、5050頁。可以說,閔種默的話語概括了世界各國對韓王稱帝的基本態度:“倭助我,俄阻我,德法戲我,英欺我”。(28)《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40頁。
為擺脫尷尬,爭取國際社會廣泛的承認,韓王李熙再次發起對中國的外交攻勢,試圖在建立邦交的旗號下,獲得中國對韓國改元稱帝的認可。1898年6月,韓國授意朝鮮海關稅務司與中國海關稅務司暗通款曲,撮合中韓建交。7月,韓國宣布任命沈相薰為駐華公使,進駐北京。(29)《朝鮮總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145-5148頁。韓國在中韓建交問題上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意。
面對韓國政府發起的建交攻勢,清政府改變策略,由被動防御,轉為主動進攻。史料顯示,清政府初聞韓國欲遣使入京消息后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阻止。1898年3月23日,總理衙門電告唐紹儀:“韓派使堅拒為妥?!?30)《發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電》,《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1,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21頁。5月,總理衙門獲悉韓國欲派使臣來華的消息,電詢唐紹儀:“韓擬派使系幾等?是否欲議商約?現認韓國自主者幾國?現住韓京各使內,有幾國系總領事、參贊、代辦?希詳查電復。再籌辦法。”(31)《發電檔》,轉引自茅海建:《戊戌變法期間光緒帝對外觀念的調適》,《歷史研究》2006年第6期。6月2日,唐紹儀電復,“韓擬派二等使赴京訂約”。按照國際慣例,二等公使奉有國書,須覲見該國君主或元首。(32)[美]惠頓:《萬國公法》,張劍點校,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第81頁:“第十二節 延見之規:第一等國使,可在公朝覲見。前此多設儀仗款接,今則私覿公見,率從簡便,概以內朝延見,與二、三等國使同例。”唐紹儀深知,讓昔日行三跪九叩之禮的藩屬之臣,以平等禮節覲見清朝皇帝,實是對天朝尊威的褻瀆。為此,他提議:“似應由華先行派使來韓,以示昔年主仆之別。若任韓先派,似系為彼所索,恐有礙體制。”(33)《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來電》,《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1,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35頁。唐紹儀的提議可謂是深孚清政府心意。6月12日,總理衙門電令唐紹儀:“韓本屬邦,派使不便接待”,“韓愿訂商約,盡可就近與議”,韓國須“止派使”。(34)《發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電》,《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1,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36頁。但是,總理衙門的如意算盤,遭到了韓國政府的抵制。6月16日,唐紹儀稟報,韓國自恃有日俄英等國的支持,指斥清政府的外交構想違背國際慣例,堅持遣使建交在前,訂立通商章程在后。由于中韓立場分歧嚴重,雖經多次斡旋,韓國拒不通融。無奈之下,唐紹儀只得據實稟報,請求“電示”。(35)《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來電》,《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1,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37頁。
為破解中韓外交的僵局,總理衙門決定采取以攻為守的策略,有條件地采納韓國的議案。7月8日,總理衙門電示唐紹儀,“韓若再堅求派使,可與商明遣四等公使,國書由署代遞,無庸覲見。其通商約章,本署當與會議。”(36)《發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電》,《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1,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40頁。該電文內容透露出了總理衙門的雙重目的,即援引近代國際公法四等公使無需向派駐國君主或元首遞交國書之規定,拒絕韓國公使覲見清朝皇帝;由駐韓總領事簽訂中韓通商章程。孰料,唐紹儀對此提出質疑,力主中國派出四等公使,進駐漢城。(37)《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來電》,《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2,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1頁。
就在總理衙門舉棋不定之時,7月上旬,韓國政府任命沈相薰為二等駐華公使,并委托時任朝鮮總稅務司柏卓安草擬國書。(38)《朝鮮總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146頁。
韓國發起的建交攻勢,迫使清政府再度求新求變。1898年8月5日,銳意變法的光緒皇帝發布諭旨:“所有派使、遞國書、議約,韓使來京、遞國書、覲見,均準行?!?39)《軍機處電寄唐紹儀諭旨》,《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2,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3頁。從此,中韓建交快速推進。8月13日,清政府發布上諭,任命徐壽朋為駐扎朝鮮國欽差大臣,后改為出使朝鮮國大臣。(40)《軍機處交出本日上諭》,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135頁。1899年1月25日,徐壽朋抵達漢城。1月31日,向大韓帝國皇帝李熙遞交國書。(41)《徐壽朋抄折》,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200頁。9月11日,《中韓通商章程》正式簽字蓋印。(42)《出使韓國大臣徐壽朋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245-5246頁。1900年1月21日,徐壽朋成為中國首任駐韓公使。(43)《徐壽朋抄折》,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306頁。至此,中朝(韓)兩國歷經5年終于締結邦交。
隨著近代東亞的整體淪陷,域外力量幾近成為該地區變動的主宰。在中日朝(韓)三國的歷史進程中,歐美列強的身影處處可見。發生在19世紀末期的中韓建交事件同樣也是如此。與以往有所不同的是,除老牌列強外,日本這個新崛起的列強也參與其中,橫加影響。
在中韓建交啟動之初,韓國就挾洋自重,每每以“如不重修新約,維(惟)恐各國必有詰問”(44)《唐紹儀原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873頁。為借口,試圖迫使中國就范。史料顯示,介于中韓建交的國家主要有日本、俄國、英國。這三個國家可謂是各懷鬼胎,各有盤算,或出于眼前的利益,或出于長遠的考慮,紛紛攙入其間,聯合向清政府施加壓力,逼迫中國就范。地處瓜分狂潮中的清政府出于對新老列強的忌憚,被迫改弦更張,順勢而為??梢哉f,列強的聯合施壓成為助推中韓建交實現的重要因素之一。
具體來說,日本助推中韓建交是為了緩和日韓矛盾,意在日俄爭霸韓國中占據有利態勢。日本憑借在甲午戰爭中的勝利,實現了驅逐中國出朝鮮半島的戰略構想,但戰后急切冒進的侵朝行動,卻觸犯了欲速則不達的兵家大忌。以1895年10月“乙未事變”為轉折,以1896年2月朝王“俄館播遷”為標志,日朝關系急劇惡化,朝鮮迅速由親日轉向了親俄。俄國成為甲午戰爭后的最大獲利者,幾乎掌控了朝鮮的軍事、財政、外交大權。日本在與俄國的爭奪中明顯處于下風。史稱:“倭之國人恃當華事之后,憤俄收漁人之利,矜驕之心日益堅固,急擬興兵問韓之罪,將與俄戰,獨伊藤博文深悉其非俄敵,因請倭主將上下兩議院關閉十日,俾息國人奢憤之議?!?45)《委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函》,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05頁。為挽回頹勢,實現侵吞朝鮮的夙愿,日本除對俄國妥協退讓外,還極力討好韓國。1897年10月,大韓帝國成立時,日本是首批承認的國家之一。時人曾一針見血地揭披了日本的心機:“乙未秋間倭殺閔妃,韓之恨倭已極,乃倭頗諳韓性,屢以諛詞奉承于王,欲藉此以釋韓疑,并可消其殺閔妃之憾也。”(46)《駐扎朝鮮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50頁。韓國政府深諳日本之心理,遂在提請中韓建交屢次受挫之后,施展以夷制華之術,達到建立邦交之目的。而日本的考慮顯然更勝一籌,敦促中國與韓國建交,一則顯示對韓國的支持,借此緩和日韓關系,扭轉在日俄角逐中的不利局面;二則引進中國,遏制俄國,改變俄國在韓一家獨大的格局,實施日本版的“以夷制夷”之策。因此,當韓國政府發出求援時,日本政府痛快答應。1898年6月12日,日本駐華公使矢野文雄致函總理衙門,內稱:“茲準外務大臣電開:因現在韓國之清國人民其數不少,韓國政府愿與清國訂立條約,請我政府居間玉成,未知清國政府于意云何等因。務希示復,以便電復本國為望。”(47)《日本公使矢野文雄函》,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118頁。
俄國作為中日甲午戰爭的既得利益者,利用朝鮮政府急于尋求庇護的時機,瘋狂拓展權益空間,賺得盆滿缽滿。鞏固擴大在韓國的勢力范圍,自然成為俄國的首選。為此,俄國處處以韓國的支持者、保護者的姿態出現。1897年10月,韓王稱帝,俄國是首批擁護國之一。唐紹儀曾對此有過深入剖析。他說,俄國原本并不贊成韓王稱帝,“乃近來韓王僭加尊號之意已決,俄之不欲強止此舉,或恐韓近倭遠俄,慮失其權利起見”(48)《駐扎朝鮮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50頁。。當韓國為中韓建交相求助時,俄國外交大臣穆拉維約夫、駐韓公使士貝邪、駐華代理公使巴布羅福,紛紛以勸說的名義,聯袂向中國施加影響。1898年3月31日,俄國駐華公使巴布羅福照會總理衙門,勸說中韓訂約建交。照會內稱:“茲奉外部大臣咨稱,高麗政府以貴國高麗彼此派往常駐之使,誠愿從速接續,逕行往來,故請駐漢城俄使轉托本國政府于貴國政府,派往高麗之使,亦接高麗派往貴國之使之事,相助為理。復念中國高麗二鄰邦接續逕行,睦誼往來,于中國商務有益,且固信中國政府甘愿成此高麗美意,故公爵穆茲囑本署大臣將此奉達貴國,并候如何定奪。以上所列奉達貴署,并以公爵穆之意中國高麗從速彼此派往駐扎之使,于貴國利益尤所欲之舉,煩請貴署將貴國政府何時、何等人員定派出使高麗之處示知可也。”(49)《俄國署公使巴布羅福照會》,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83頁。
英國是利益至上的典型。從19世紀70年代起,隨著整體國力的下降、俄美等新興國家的崛起,英國的全球戰略由攻轉守,維持現有國際秩序成為其國家戰略的重中之重。在東亞地區,英國最初的外交構想是扶植中國,打壓日本,穩定東亞國際局勢。為此,自1882年英朝條約締結后,英國在朝鮮只設有駐華公使領導下的總領事,變相地承認了中朝宗藩關系的客觀存在。日本外務卿陸奧宗光曾說過:“當時英、俄兩國都在暗中默認了中朝之間的宗屬關系,在交涉有關朝鮮的重大事件時,只是將中國置于中心位置,這也是不爭的事實。”(50)[日]陸奧宗光:《蹇蹇錄——甲午戰爭秘錄》,徐靜波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80-81頁。但甲午戰爭的爆發,顛覆了東亞地區的原有秩序,引發了世界格局的震蕩?;诂F實的考慮,更基于長遠的打算,英國開始調整其遠東政策,逐漸由扶植中國變為親近日本,推行以日制俄的外交戰略。與此相應,英國的對朝政策也隨之而變。史料顯示,早在韓國改元稱帝之初,英國的態度是曖昧的。但當韓國為中韓建交而向其求援時,英國轉而給予了明確的支持。1898年6月,英國駐華公使竇納樂訪問韓國,“韓王及外部臣工曾經苦懇轉求”游說中國,促成中韓建交。(51)《委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函》,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021頁。7月4日,韓國外署大臣李道宰求請英國駐韓總領事朱爾典,托其致電英國駐華公使竇納樂,“請韓與華訂約,并擬按照英韓約,想竇使日間必詣鈞署請議約事”。(52)《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來電》,《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1,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39頁。
清政府確定的中韓建交的既定國策因東西方列強的介入而改變,發生了由拒絕建交到同意建交的歷史性轉變。其實,早在中韓建交的初始階段,唐紹儀作為中韓建交事實上的推動者,就預判到了東西方列強介入的可能性。1896年6月,唐紹儀在駁阻韓國試探性建交之余,致函總理衙門:“韓王派使意切,此次雖經紹儀暫為駁阻,仍恐俄使韋貝及各國使員勸解王疑,竟備國書,派使前赴京師,請修約款”,提請未雨綢繆,以免被動。(53)《唐紹儀原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873頁。11月,唐紹儀在致函中稱:“今則韓臣鷙驁者多,又有他國之人唆使”,暗示總理衙門絕不能一味地拒絕韓國的建交之請。(54)《知府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71頁。總理衙門對于唐紹儀的提醒是高度重視的。7月16日,在致李鴻章的函電中稱,雖不愿與韓國建交,“然慮各國慫恿,宜預籌辦法”。(55)《總理衙門發李鴻章電》,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874頁。從后來的進程看,總理衙門正是出于對列強介入的忌憚,才于同年11月同意設立駐朝總領事,邁出了中韓邦交正?;牡谝徊健T谧嗾堅O立駐韓總領事的奏折中,總理衙門坦承,“派領事分駐各口,庶可息朝鮮派使之心,并可免他國煽惑之議”。(56)《總理衙門奏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68頁。
1898年3月后,俄日英等國相繼游說中韓建交。此時深陷瓜分狂潮中的清政府,國際地位急劇下降,自然不敢無視列強的表態。在論及中韓建交時,駐韓總領事唐紹儀、總理衙門和清政府有關官員,無不把東西方列強的介入當作重要的變量考慮在內,大有談虎色變之懼。1898年7月5日,唐紹儀致電總理衙門,內稱:“俄、倭、英先后代韓請約,非為保護中韓交涉商務起見,殊有關各西國在亞洲爭強之患。倘華不與韓訂約,恐日后另生枝節?!?57)《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來電》,《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卷51,臺北:文海出版社,1963年,第39頁。8月10日,總理衙門在奏折中集中回應了俄日英等國的要求,公開承認是外部壓力促成了中國對韓政策的改變。在奏折中,總理衙門開宗明義,將“中日馬關條約第一款中國認明朝鮮國獨立自主”和“英俄德法美義奧日本諸國均認朝鮮自主,或派三等使臣駐扎漢城,或派領事兼理使事”,視為中國決定選派出使韓國大臣的兩條重要因素。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出于對列強意向的重視,總理衙門高度重視駐韓大臣的派出,向朝廷遞交了一份17人的大名單,以供挑選。(58)1898年8月10日,總理衙門提供的人選名單:徐建寅、黃遵憲、徐壽朋、楊兆鑒、志銳、蔡鈞、曾廣鈞、江標、王同愈、陳寶琛、梁誠、傅龍云、孫寶琦、袁昶、黃紹箕、張亨嘉、壽富?!犊偫硌瞄T奏折》,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133-5134頁。備選人員眾多,堪稱自1875年清政府選派郭嵩燾出使英國以來的首次,開創了近代中國遣派駐外使節的歷史記錄。在駐韓大臣人員的選定上,同樣體現了清政府對列強意向的重視。8月11日,清廷頒布上諭,委派張亨嘉為駐韓國公使。13日,清廷變更圣諭,改派徐壽朋為駐韓國公使。(59)《上諭》,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135頁。人員及稱謂的變化,表征了清政府的良苦用心。一則,公使人員級別的提升。張亨嘉本為翰林院編修,官秩介于正五品至正七品之間;徐壽朋原為安徽按察使,官秩為正三品。在官秩上,徐壽朋不僅遠居張亨嘉之上,實際上也成為自清政府派出駐外使節以來,級別最高的外交官員。二則,駐韓公使級別的提高。在8月11日的上諭中,宣布張亨嘉為“駐扎朝鮮國四等公使”。8月13日的上諭則任命徐壽朋為“駐扎朝鮮國欽差大臣”。按照清代官制,以欽差大臣身份出使的徐壽朋直等于國際公法下的“全權公使”,擁有自主裁決一切外交事宜的權力,而“四等公使”則難望其項背。史料顯示,東西方列強的聯合施壓明顯加快了中韓建交的進程。清政府一改兩年前的拒絕、延宕作派,迅速欽派了以徐壽朋為首的高級別外交使團,于1899年2月向韓國皇帝遞交國書,入駐漢城。
清政府在中韓建交過程中總體上是呈被動態勢,卻也不乏積極主動的要因,那就是在韓華商與韓國欠款。換言之,保護在韓華商利益與追討韓國欠款,是清政府接受中韓建交提議的兩大內在驅動力。
在韓華商經濟的騰飛始于袁世凱擔任駐朝商務委員期間(1885—1894年)。袁世凱秉承“以商馭屬”的經濟戰略,堅持“在屬之商務日盛,即馭屬之事權日增”(60)《稟北洋大臣李鴻章文》,駱寶善、劉路生主編:《袁世凱全集》(第2卷),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41頁。的理念,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強對在韓華商的保護與管理,保證了華商經濟的持續發展。在經商區域上,華商實現了由沿海通商口岸向內地的延伸;在營銷品種上,華商由傳統的生活用品,發展到金砂、牛皮等貴重物品;在運輸手段上,完成了由原始的肩挑手提到近代化的機器輪船的跨越;在組織方式上,華商不再是錙銖必較、獨來獨往的商人,而是與中朝官府密切合作的商幫,涌現出了以“韓國首富”廣東巨商譚以時為代表的大批華商巨賈;在國際地位上,實現了由弱變強的轉變,打破了日商對朝鮮市場的壟斷,成為與日商并駕齊驅的兩大力量之一,大有彎道超越的趨勢。(61)張禮恒:《袁世凱對在朝華商的保護與管理》,《廣東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甲午戰爭爆發后,中國被逐出朝鮮半島,駐各口岸商務委員相繼內撤,在朝華商處境艱難。按照戰前中英兩國政府商定,在朝華商暫由英國駐朝總領事及海關稅務司人員代為管轄、保護。(62)1899年12月22日,徐壽朋向總理衙門提請嘉獎保護在韓華商人員名單,因英國政府規定駐外使領不得接受他國嘉獎,故只有時任朝鮮海關稅務司人員: 柏卓安、歐森、阿滋布、湛瑪斯、何文德、羅保德、普爾來、阿莫爾?!冻鍪勾蟪夹靿叟笪摹?,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292頁。盡管如此,華商被日韓商人毆打、欺詐之事時有發生,日本租界巡捕可擅入華商宅室搜查、捕人。
后雖委任唐紹儀為商務總董、駐韓總領事,但因中韓尚未建交,韓國政府拒不承認其外交官身份,無權介入中外官司,“凡遇交涉及爭訟事件,無人保護”,華商只能任人宰割。(63)《總理衙門奏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68頁。難能可貴的是,華商身處逆境,不僅生存下來,且商務有了振興的跡象。到1896年底,“華商之在韓者,已有四千余人,邇來進口貨物日增月盛,較之日本商人,加增不啻倍蓰,是商務漸有起色”。(64)《收委辦朝鮮商務總董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59頁。漢城、仁川兩地華商,“比之日本商人一年之中猶多數十萬元生意”。(65)《委駐朝鮮總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88頁??梢詳嘌?,只要有妥善的保護,憑借著勤勞與智慧,假以時日,華商必定能恢復到戰前水平,打破日商的壟斷,形成與日商平分秋色的局面。正因為如此,從韓國提出建交請求起,有識之士就委婉地批評了清政府拒絕建交的決定,呼吁重視對在韓華商的保護。1895年11月5日,北洋大臣王文韶在致總理衙門函中,力主將“仁川港口華商租界與各國租界聯合為一”,借此遏制日本的侵吞。他說道:只因中韓尚未建交,“在韓華商共計四千余人,無所依恃,以亞洲商務大局而論,朝鮮一隅,終未能從此隔絕?,F雖暫托英員保護,究于我民情俗例有所隔膜。遇有我商待理各事,不無仍多窒礙”。時任浙江溫處道的袁世凱則提議,在中韓建交之前,以商董的名義,派人駐朝保護華商。(66)《收北洋大臣王文韶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7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516-4517頁。1896年11月5日,唐紹儀向總理衙門陳情:“自駐韓各口委員撤回后,華商皆生觖望,日人肆其強橫,韓人頻加藐視,雖曾托英總領事代為照料華商事件,而情詞隔閡,措置終難?!薄吧糖闊o人保護,實于國體有礙。倘蒙派員駐韓,當可止其來使,兼酌議稅則,保衛商民,有裨大局,實非淺鮮”。(67)《收委辦朝鮮商務總董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59頁。1897年3月,唐紹儀向總理衙門婉轉表達了中韓建交的迫切性。他說,年初駐韓各國公使及駐仁川領事,在仁川工部局專門討論各國租界事務。日本駐仁川領事石井菊次郎公開提議,中國尚為無約之國,其在韓的元山松亭租界、仁川三里寨租界、釜山租界理應沒收。他說:“中國與朝鮮無條約,華租界應即充公,歸還朝鮮,華人何得擅踞?又何得入工部局會議事件?”美國駐韓公使斯露士附和道:“華韓無約,華人竟有租界。此誠公法所未見。”會議雖未形成決議,但商定續議,華商租界岌岌可危。(68)《駐扎朝鮮領事唐紹儀稟》,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89-4990頁。史料顯示,唐紹儀等人的建議成為撬動中韓建交的杠桿,逐漸改變了清政府的對韓政策,使甲午戰后的中韓關系實現了從無到有的轉折。從“商務總董”“駐韓總領事”,到“駐韓公使”,囊括了中韓關系由民間到官方、由低層次官方關系到高層次政府關系確立的全部過程。而清政府每一次對韓政策的改變,無不與華商利益緊密相關。1895年11月5日,總理衙門明確規定了“商務總董”的職責,“名系充當商董,隱以維持商務”。(69)《收北洋大臣王文韶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7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517頁。1896年11月20日,總理衙門坦承,設立駐韓總領事的目的之一,是“保華民通商之利”。(70)《總理衙門奏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968頁。1898年8月10日,總理衙門在奏折中稱,派遣出使韓國大臣是因為“朝鮮國土與我奉吉兩省水陸毗連,商民來往交涉甚繁,既經準令自主,自應按照公法遣使訂約,以廣懷柔之量,而聯車輔之情”。(71)《總理衙門奏折》,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133頁。據此完全可以說,保護在韓華商的利益,是清政府最終接受韓國提議,同意中韓建交的內在驅動力之一。
向韓國追討欠款,是清政府同意中韓建交的另一內在驅動力。從19世紀80年代起,朝鮮為緩解財政困難,多次向清政府借款。據史料記載,大型的借款共有5筆:1882年10月1日,朝鮮向輪船招商局、開平礦務局借款50萬兩,實到20萬兩,分12年還清。(72)朝鮮內閣編:《度支部來去案》(奎17766)第4冊,隆熙三年十一月三十日(1909年1月30日)“照會 第七○○號”:“光緒八年由唐道廷樞用招商礦務兩局出名與朝鮮政府訂立合同,原借足色紋銀五十萬兩,后來開平礦局有無撥款未能知悉,而招商局共借出曹平紋銀二十萬兩?!?885年7月,朝鮮向電報總局借款10萬兩,分25年還清。(73)權赫秀編著:《近代中韓關系史料選編》,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8年,第36頁。1892年、1893年,朝鮮兩次與華商“同順泰”簽訂借款合同,共借款20萬兩,分80—100個月還清。(74)[韓]高麗大學亞細亞問題研究所編:《舊韓國外交文書》第9卷《清案2》,韓國:高麗大學出版部,1965年,第304頁。1893年,朝鮮政府向清政府借款35000兩。(75)戴逸、顧廷龍主編:《李鴻章全集》(23)《電報》(三),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391頁。到甲午戰爭爆發前,朝鮮共向清政府借款53.5萬兩白銀。甲午戰爭之后,中韓兩國處于隔絕狀態,韓國欠款遙遙無期。1895年10月,袁世凱首次提議,為防欠款化為烏有,必須重新建立政府間的聯系,委派專人入韓,“坐催各項債款”。北洋大臣王文韶對此表示贊同,稱“該道所陳尚屬可采”。(76)《收北洋大臣王文韶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4517頁。從此以后,追討韓國欠款就成為清政府同意中韓建交的重要考量之一,也成為出使韓國大臣、駐韓公使的重要職責之一。1898年11月18日,總理衙門指令北洋大臣徹查韓國欠款數額,以便追討。由于時隔已久,且經戰亂,出使大臣徐壽朋遂于1899年3月22日向北洋大臣裕祿求援。3月29日,裕祿致函總理衙門,要求貸款經手人唐紹儀核實韓國欠款本息總數,一并向韓國追討。(77)《北洋大臣裕祿文》,郭廷以、黎育澍編:《清季中日韓關系史料》(第8卷),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1972年,第5204-5205頁。然而,追討欠款實屬不易,直到1908年中韓兩國才達成協議,韓國一次性支付“日金三十五萬圓作為全數償還”。(78)朝鮮內閣編:《度支部來去案》(奎17766)第4冊,隆熙三年十一月三十日(1909年1月30日)“照會 第七○○號”。至此,韓國政府基本結清了招商局、電報局的欠款。
從表面上看,清政府在與韓國的這場建交博弈中取得了勝利,改變了韓國建交在前、訂立通商章程在后的建交方略,將中韓建交的進程納入中方的設計軌道,實現了《中韓通商章程》簽訂在前,中韓建交在后的大逆轉。但清政府在局部環節上的主動,卻無法掩飾其在中韓建交全局中的被動。中韓建交的全部過程顯示,面對韓國發起的一次次建交攻勢,清政府始終處于被動防守的境地。它在每一個重要節點上的反擊,究其實質,不過是對韓國建交攻勢的消極回應而已。韓國政府在甲午戰后東亞格局分化調整的關鍵期,利用中國身陷被瓜分狂潮的有利時機,充分施展縱橫捭闔外交之術,將域內域外力量糾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由韓國為主角、英日俄等國為配角的強大陣營,主動出擊,聯合施壓,逼迫清政府就范。盡管在這其中,韓國政府多有妥協、退讓,但就最終的結果而論,韓國畢竟實現了中韓建交的夙愿。因此,完全可以說韓國才是中韓建交博弈的大贏家,韓國才是中韓建交節奏的真正操控者。
中韓建交開創兩國關系的新紀元,宣告了東方外交體制的壽終正寢。在地理大發現之前,中國始終是東亞文化的創造者與輸出者,由宗法倫理推衍而成的“宗藩體制”成為東亞地區國家交往的外交準則,構成了一個以中國為中心、周邊國家相環繞的天下譜系。中國皇帝作為萬國之“宗主”,對體制內的各藩屬擁有冊封之權、保護之責。藩屬國則有向中國皇帝“勤修職貢”之職。盡管宗藩體制的運行規則為“有道則來,無道則去”,但發軔于儒家文化的宗藩體制畢竟是一種不平等的國家關系,藩屬國不僅在大義名分上無法與宗主國相提并論,且要定期遣使來華,行三跪九叩之禮,借以映襯宗主國的隆尊。當時光進入19世紀90年代之時,早已跌落神壇的清政府依舊殘存著天朝上國的夢幻,拒絕在平等的基礎上與韓國締結邦交,借此延續宗藩體制的余脈。為此,不惜在甲午戰爭之后4年多的時間內,中斷與韓國的官方聯系,置4000多名在韓華商的生命財產安全于不顧,將本應承擔的國家職責交由外國代管。當韓國主動提出建交之請時,清政府考慮最多的不是民族利益,而是一家一姓的王朝利益;關注的不是數千名在韓華商的生命安危,而是大清皇帝在平等禮儀下的那點可憐尊威。由此不難看出,自1840年鴉片戰爭之后數十年的改革探索,清政府仍然沒有走出王朝國家的窠臼,依舊是一個視王朝利益高于民族國家利益的封建王朝??杀蓢@的是,盡管清政府在中韓建交問題上設置了若干障礙,卻未能阻止中韓建交的前進步伐,最終在外力的裹挾下極不情愿地走向了建交的終點。1900年1月21日,隨著徐壽朋向大韓帝國皇帝遞交國書、就任駐韓公使,擁有上千年之久的東方外交體制——宗藩體制終于走到了歷史的盡頭。
中韓建交的實現,標志著國際公法在與宗藩體制的博弈中取得了完勝。從起源的角度看,無論是國際公法,還是宗藩體制,皆是人類相互隔絕狀態下的產物,而其輻射的區域自然也就是有限的,而非無限的。因此,所謂的國際公法,更準確地說,應該稱之為歐洲洲際公法。由此可見,在人類社會的早期并不存在一個“通天下皆一式”的交往準則,各種文明或文化皆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價值。隨著新航路的開辟,人類社會由分散走向集中,世界呈現出一體化端倪。歐美國家在對全球展開殖民征服的同時,還強行兜售其價值倫理、行為準則。歐洲洲際公法遂以國際公法的名義被推向了全世界,文明間的沖突隨之爆發。1840年的鴉片戰爭,既是東西方兩種社會制度的沖突,也是東西方兩種外交體制的對抗。而由朝鮮問題引發的東西方兩種外交體制的抗爭,折射了近代中國半殖民地化逐漸加深的歷史。截止到19世紀80年代前,清政府以雙重標準應對時局的變化,一方面按照國際公法的準則,向歐美國家遣派駐外使領,加速融入國際社會;一方面在東方尤其是朝鮮問題上恪守傳統,奉行宗藩體制。歐美國家盡管對此多有抗議,卻又無可奈何。1882年之后,在朝鮮按照國際公法原則與歐美締結條約的新形勢下,清政府依舊以宗主國的身份,視朝鮮為天然的藩屬國。對朝政策的這種結構性矛盾,致使清政府在涉朝問題上捉襟見肘。清政府既要應對朝鮮追求獨立自主的挑戰,又要遏制日美等國對宗藩體制的抨擊與肢解,捍衛東方外交體制的正當性。然而,清政府在朝鮮問題上的苦心經營,隨著1895年《馬關條約》的簽訂,均化為泡影。衰落期的封建王朝最終慘敗給了上升期的資本主義制度。1900年中韓建交的實現,宣告了東方宗藩體制與西方國際公法持續60年抗爭歷史的終結。1901年,總理衙門改稱外務部,則標志著中國近代外交體制完全被納入到了國際公法主導下的國際條約體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