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瑩



但丁在《神曲》中寫道:在人生的中途,我在一座幽暗的森林里迷了路。這句話同樣適用于當今的特色小鎮,在國家發展的中途,特色小鎮在一座一座幽暗的森林中迷了路。
近年來,特色小鎮對于人們來說已經不算陌生了。2016年2月,《國務院關于深入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的若干意見》(《意見》)發布,提出加快培育特色小城鎮,發展具有特色優勢的休閑旅游、商貿物流、信息產業、先進制造、民俗文化傳承、科技教育等魅力小鎮。當時提出的目標是“到2020年要培育1000個左右各具特色、富有活力的特色小鎮”。然而,在已經過去的2020年卻沒有收到滿意的答卷,特色小鎮似乎站在了發展的十字路口。
01
2020年9月25日,國務院辦公廳轉發《國家發展改革委關于促進特色小鎮規范健康發展意見的通知》,明確對違法違規的特色小鎮予以整改或淘汰,對以“特色小鎮”之名單純進行大規模房地產開發的,要堅決淘汰除名。
這是繼2019年國家發改委總結了在浙江德清2019年全國特色小鎮現場會上發布的工作成果,集中推介了五大方面的“第一輪全國特色小鎮典型經驗”、樹典型之后,再一次正面引導、糾偏糾錯,力求回歸特色小鎮本質、目標和路徑,推動特色小鎮健康發展。很明顯,此次整改是在新的認知與高度上重啟,試圖扭轉原來無序、畸形、扭曲式的發展。
從2016年國家定調以后,特色小鎮便策馬揚鞭,以頭也不回的速度站上了風口。國家層面的推動、政策紅利、資本入局……特色小鎮發展一時風光無兩,也給特色小鎮今天面臨的尷尬境地埋下了隱患。
在國家政策的引路下,各地掀起一股“小鎮風”,無論是有歷史底蘊的古村落,還是有自然風光的山水間,哪怕是極具現代化氣息的小城鎮也不愿錯過發展的東風,不論有特色沒特色,冠上“特色小鎮”的名字,稍微一改造,就搖身一變成為特色小鎮。然而,很多地方只是把特色小鎮看作一個發展的契機,并沒有實地對小鎮進行考察,只是一窩蜂地涌入,在申報特色小鎮無果后又一窩蜂地涌入下一個項目,徒留下被改造的“半拉子小鎮”,在原地落寞地等待下一輪改造。
失敗的項目有之,成功的項目也不在少數,這些成功的項目順利進入住建部公布的特色小鎮名單,成為特色小鎮建造的“模范生”。其中存在的問題可能是,一個古城成功了,吸引了后來者競相模仿,一條街道、一座古建筑都可成為古城建造的開始,大拆大建,“千城一面”。就像“抄作業會抄到名字”一樣,本強調“特色”的特色小鎮卻在“照貓畫虎”中變得千篇一律,不僅沒學到成功者的精髓,反而丟失了地區本來的特色。有的地區明明有傳統建筑資源,卻在發展中一味追求“山清水秀”,人造湖、假山與傳統建筑群顯得格格不入;而有的地方天然山美水美,卻在建造中“大費心思”,將休息的涼亭、商鋪甚至公廁都建造成古風建筑,打破了大自然的和諧……
“有特色要建造,沒有特色創造特色也要建造”,于是,意大利風情小鎮、米蘭風情小鎮、巴黎小鎮……紛紛拔地而起,但這些斥巨資打造的風情小鎮在成為人們的拍照打卡地后,很快便會被遺忘,姑且不說經濟效益如何,大部分可能連成本都難以收回。
更有些急功近利者大搞“形象工程”,有的小鎮三五個月便告竣,但卻沒有具體的發展規劃,短則幾個月,長則數年,經營者人去樓空,項目一蹶不振,最后只落下一個毫無生機的建筑群。還有一些“特色小鎮”長期停留在紙面上,投資運營主體缺失,未開展項目審批核準備案和規劃、用地、環評等前期工作,如淮南市“剪紙小鎮”、寶雞市“功夫小鎮”、臨澤縣“戈壁農業小鎮”等僅是停留在項目概念階段,未落地開工建設就宣告項目失敗。
在眾多紛紛入局特色小鎮建造的資本中,房地產企業來勢尤為迅猛。據統計,在2018年年初,有超過20家房企明確提出特色小鎮計劃,簽約落地項目已超過80個,其中華夏幸福、華僑城、綠城落地項目均超過10個。此外,各地所謂的旅投、交投、水投、建投等國字號以及民間資本也開始涉足文旅小鎮,雖然名為科技型服務小鎮、特色農業小鎮、文旅小鎮、產業小鎮,但其本質上卻是地產小鎮。
有些投機取巧者挾“政策”而亂市場,借特色小鎮之名,行地產開發之實。有資深從業者直言,“有的企業掛羊頭賣狗肉,假小鎮真地產,忽悠政府勾地割韭菜,剩個爛攤子不了了之,影響了行業的口碑和聲譽”。
相比于剛提出建造特色小鎮時的熱情,在時間的留白中,許多特色小鎮的建造成為資本的附庸,在產業與商業之間搖擺不定。
02
中國管理科學院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馬牧青曾在采訪中表示,他認為特色小鎮“做偏了”,“特色小鎮和旅游小鎮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特色是旅游的必備條件,但并不因此而存在‘特色旅游小鎮。”
其實,旅游資源作為當地僅有的資源本來就是特色小鎮發展的底氣,但當前許多發展旅游的特色小鎮陷入發展泥沼的原因在于其為了旅游而旅游,生搬硬造一個所謂旅游小鎮。在發展中往往是什么受歡迎建什么、什么火修什么,網紅玻璃橋、索道、漂流、吊橋……過度注重旅游項目的建設,甚至景區買的紀念品都“隔空相撞”,不管在什么景區買紀念品,都像是進了義烏小商城,沒有一絲特色的流水線紀念物,唯一的特色就在于不同景區“身價”不同。
馬牧青表示,旅游也是一種產業,但不能背離特色小鎮的主流方向,舍棄特色與高端產業,一窩蜂地、扎堆地去搞旅游小鎮。在特色小鎮建設的過程中,因酒得名的茅臺鎮在產業和旅游中找到了新的平衡點。不同于一些執著于旅游業的小鎮,茅臺鎮是個地地道道的產業小鎮,在發展中,“歷史悠久、文化豐富”的茅臺鎮整合區域資源,發展醬酒文化、鹽運文化和長征文化,成為集工業旅游和文化旅游為一體的特色小鎮。
馬牧青認為,旅游小鎮可以是特色小鎮的一個子項,旅游可以作為特色小鎮的產業、社區、貿易、文化等諸多功能和生態、生產、生活、生命等多元訴求之一。但特色小鎮建設的主流方向不應是旅游小鎮,而應是產業小鎮。旅游小鎮建得再多,也代替不了特色小鎮在國民經濟中的支撐作用,如果片面地、單純地、一味地去搞一些所謂文旅類小鎮,那么特色小鎮建設就失去了意義。
在特色小鎮的發展過程中,產業發展是核心,是其經濟發展、空間規劃優化、人口合理聚集、環境和諧宜居的重要支撐。“以產立鎮,以產帶鎮,以產興鎮”,特色小鎮想要走得更遠應該從自然資源、人口結構、產業基礎等條件出發,因地制宜實現特色產業的選擇、導入、培育及運營。
站在產業發展潮頭的是浙江省。在多年的小城鎮發展與探索中,浙江形成了幾個區域內專業性強、產業高度集中的特色小鎮,這也為國內特色小鎮的開發建設提供了發展思路。浙江利用當地的區域特色產業基礎,疊加文化、旅游、社區功能等要素,真正打造出了一系列獨具特色、各有所長的特色小鎮。
2020年,余杭夢棲小鎮被浙江省人民政府命名為第四批省級特色小鎮,是中國第一個工業設計小鎮,其產業發展定位為“設計+”,以推進設計服務與實體經濟融合發展為目標,以“科技+文化+金融+人才”為重點,緊盯高端裝備制造前端的工業設計,兼顧智能設計、商業設計等各類設計產業,加快推進創新設計產業集聚、創新和升級。
如果說浙江省在搭載新興產業上從不掉隊,那諸暨大唐鎮的襪藝小鎮就是其在傳統制造業掀起的新一波浪潮。襪藝小鎮依托“全球最大襪子生產基地”,將襪子制造與文化、藝術、設計相結合,形成了整合研發、制造、銷售、物流、文化傳播為一體的全產業鏈襪藝小鎮,打造成了全球唯一以“襪藝”為主題的特色小鎮。
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的影視拍攝基地的浙江橫店鎮也在特色小鎮的建造中跑出了自己的模式,1996年以來橫店影視城建立了明清宮苑、香港街、廣州街等十余個影視拍攝基地,成為國家級影視產業示范區,帶動區域內經濟、旅游、教育多項發展。以產業鏈思維培育特色小鎮,“浙江模式”成為了全國各地借鑒的樣本和經驗。
03
讓市場接受、讓政府認可,小鎮是有機會的。
面向“十四五”,在城鄉融合發展大趨勢的推動下,特色小鎮有望成為城鄉要素跨界配置、產業協同發展、城市人口下鄉消費的新支點。
就城市規劃來說,特色小鎮將成為國內城市群功能的重要組成部分。“十四五”規劃編制咨詢意見專家組成員樊綱在采訪中指出,城市化是“十四五”發展的重要支柱,現階段是城市化進一步深入發展的階段,這個階段城市化的特點就是城市群的形成。在幾大城市群的格局中,特色小鎮圍繞大中城市形成三類布局,即城市依托型小鎮、網絡節點型小鎮和孤點分布型小鎮。三類小鎮依據與中心城市的距離不同,分別承接了城市不同的功能轉移,在一個大城市群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目前,特色小鎮已成為許多發達國家產業競爭力的一種重要載體,是國內產業升級的起始端與消費的終端。在一些發達國家,特色小鎮已成為城鄉均衡發展的重要經濟活力點。在國內供給側改革、產業升級的大背景下,特色小鎮將成為產業轉移與產業升級的重要載體。在經濟內外雙循環中,特色小鎮既是產業升級的起始端,處于產業鏈的上游,也是最終的消費端。
此外,在承載人口城鎮化與人口轉移方面,特色小鎮也將成為新的“容器”。據相關數據顯示,到2023年,國內老齡人口將達到3億以上并呈持續增長態勢。比起大城市的擁堵與嘈雜,生態宜居的特色小鎮也將成為老齡人口轉移的目標地。
特色小鎮作為一種經濟發展模式,是中國經濟和城鎮化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必然產物。對特色小鎮的理解,不能簡單地理解為一次政策機遇,掛上特色小鎮的牌子就能夠爭取到資金政策的支持;也不能按照城鎮體系的分工,只給中心城市做配套,承接中心城區淘汰出來的落后產能。本質上,特色小鎮是一種高品質的生產生活綜合體,是一項需要長期建設的系統工程。只有遵循規律、規范發展,目光長遠、腳踏實地,才能打造出產業“特而強”、功能“聚而合”、機制“新而活”的宜業宜居宜游的特色小鎮,培育高質量發展的小鎮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