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斯才

構想未來作戰是依據技術和裝備的現有基礎和未來一段時間內的可能發展,對未來作戰形式、兵力編組、戰術運用、作戰原則等方面的設想,既是未雨綢繆,也是主動塑造。目前,無人化作戰初露端倪,技術支撐尚在發展,戰術應用猶待探索,無論是依據料敵從寬的原則,還是“從最壞處著眼,從最好處著手”的底線思維,都需要我們在構想無人化作戰時,把阻力想得大一些,把困難想得多一些,尤其不能盲目樂觀。
當技術物化為武器裝備和系統并充當戰場對抗的中介系統之后,一方面使得作戰雙方的人與人之間在戰場上避免了直接的、面對面的交鋒,從而降低了參戰人員的危險性;另一方面,它也增加了戰場的不確定性和風險,即它不一定能夠將作戰一方施加的力量、能量和打擊力,百分之百地傳遞給對方。所謂技術是戰斗力的“倍增器”,當“倍”的數值大于“1”時,戰斗力被放大了;當“倍”的數值小于“1”時,戰斗力被縮小了,“倍增器”變成了“倍減器”。
試飛英雄李中華有過這樣的經歷:一次他試飛某型新型戰機,電控系統突然失靈,飛機急速向地面墜落,李中華反復重啟電控系統,飛機仍然毫無反應。經驗豐富的李中華當機立斷,將飛機的電控系統斷電,使飛機回到手控模式,一拉操縱桿,飛機在離地面不足百米的時候停止墜落,向上爬升,避免了一次機毀人亡、投入重金研發的新型戰機毀于一旦的災難性事故。
技術和系統并非總是可靠,不可靠的情況一旦出現,可能造成災難性的后果。在軍事領域,可靠性是基本的要求。為了彌補技術的可靠性疏失,盡可能減少因為技術的不可靠性所帶來的危險,軍事上一般采用相對成熟和可靠的技術,而不是最新的技術。但是,這樣一來,就和充分利用技術的先進性所帶來的作戰效能的躍升和利用技術突然性所達成的震懾性效果發生了矛盾。對這一矛盾的折中性權衡,導致發達國家軍隊在裝備和系統更新換代上采取研發一代、試驗一代、生產一代、裝備一代的發展模式,研發、試驗、生產、裝備各環節之間逐級反饋、相互作用,以期把裝備可能發生的不可靠問題解決在戰場使用之前。
即使這樣,裝備與系統在裝配部隊之后所遭遇的技術問題仍然成為戰斗力生成的障礙。以美軍最新式的福特級航母為例,幾乎囊括了美軍現有先進技術,單艦造價高達130億美元。但是,美軍首艘福特級航母于2017年7月開始服役后,卻因電磁彈射系統、先進攔阻裝置和雙波段雷達三大首次上艦應用的關鍵技術所導致的問題無法形成作戰能力。
另外,F-35是美軍第五代隱形主戰機種,2009年開始批量裝備部隊,并已在多個盟國開設生產線。然而,2021年1月13日,美國防部裝備測試辦公室表示,美國及8個盟國正在生產和使用的F-35戰斗機目前共測試出871個軟硬件缺陷。這些缺陷可能影響該戰機的戰備、執行任務或維護能力。因為存在可靠性問題,F-35的全速生產被無限期擱置。
無人作戰平臺與系統因為使用大量高新技術,其可靠性問題同樣不可忽視。2007年,美軍在伊拉克戰場使用的利劍機器人由于軟件故障,竟調轉槍口對準美軍操作員,而且無視操作員反復發出的“取消”指令。緊要關頭,人類士兵只得用火箭彈將其摧毀。
無人化作戰形式的形成與成熟,大量和成建制使用無人作戰平臺是不可避免的趨勢。2019年11月,美國防高級研究計劃局首次進行了從C-130A運輸機上發射X-61A小精靈無人機的演示驗證,雖然長達2小時的飛行試驗很順利,但在回收階段出現錯誤,導致無人機墜毀。2020年10月28日,美國防高級研究計劃局再度對該項目進行新一輪測試,試圖從運輸機中伸出機械臂,在空中與無人機對接,進而將其抓回貨艙實現回收,結果卻是9連敗。這導致這項名叫“無人機母艦”的項目遭遇重大挫折。

福特級航母因多個關鍵技術問題一直沒能形成戰斗力
當前,以智能化技術為核心的無人化作戰正在急劇演化之中,然而,距離真正的無人化作戰的成型與成熟,還面臨巨大的技術障礙。這些技術的障礙不僅體現在無人作戰平臺的研制、無人作戰平臺的戰術試驗等環節,而且必將體現在演示驗證和戰場使用環節;不僅有技術本身的缺陷問題,還有無人作戰平臺適應戰場環境時可能出現的穩定性和可靠性問題。任何把技術想得過于可靠或完美的構想都失之于思想浪漫,可能導致災難性戰場后果。

馬蒂斯叫停了美軍“基于效果作戰”
20世紀90年代,美國空軍提出了“基于效果作戰”理論,其核心思想是,在制定全盤作戰計劃環節,將經過人工推演和系統模擬的上一階段作戰行動的結果,作為計劃下一階段作戰行動的依據。2006年9月,美軍《聯合作戰綱要》吸收了“基于效果作戰”的理論精華,把“效果”增列為戰役籌劃要素之一。至此,“基于效果作戰”理論正式成為美軍作戰所遵循的理念之一。
然而,僅僅在兩年之后的2008年,新上任的美國聯合部隊司令部司令詹姆斯·馬蒂斯上將(后曾任特朗普政府首任國防部長)下令立即停止使用“基于效果作戰”概念,理由主要包括:“戰爭本來就是復雜難料的,這使得我們所有的努力都不可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成功”;新技術的使用使得“本就復雜多變的作戰環境更趨詭秘”;為此,“聯合部隊必須在復雜條件下成長,在未知條件下作戰”。而“基于效果的作戰”試圖“設計一種可以預測第二、第三道軍事命令的結果,還要對這些結果進行管理的系統,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這“不僅低估了戰場的復雜性”,而且“人為地、主觀地簡化了作戰雙方的劇烈對抗”。總的來說,就是不能把戰場想得太簡單。
不能把戰場想得太簡單,首先因為戰場空間本身具有復雜性,而且越來越復雜。自有人類戰爭開始,戰場最先出現在陸地上,陸戰場成為最先出現的戰場。隨著技術的進步和人類駕馭空間能力的提高,戰場漸次向海戰場、空戰場、天戰場拓展;電磁技術的出現,使得電磁空間成為新的作戰空間;網絡技術的出現,使得網絡空間拓展成為新的戰場;航天技術的出現,使得太空戰場隨即出現。
其次,人類的活動增加了戰場的復雜性。陸、海、空、天、電、網各維戰場中,有的是自然空間,有的是人造空間,有的是實體空間,有的是虛擬空間;戰場不僅構成多維,而且互相滲透和相互作用,在不同的時間和不同條件下,它們的重要性和作用也在不斷地發生變化。僅此而言,戰場的復雜性已經自不待言。更何況,實戰的戰場復雜性,是自然空間和人造空間、實體空間與虛擬空間,以及作雙方高強度對抗的疊加而成。僅就作戰力量的協同而言,在原有作戰力量協同之外,增加了無無人作戰平臺之間的協同,有人作戰平臺與無人作戰平臺之間的協同等。任何協同要素的增加,都導致協同問題的復雜性指數級提高。
如果說信息化作戰體系是一個復雜的巨系統,那么,智能無人化作戰體系更是一個超級的復雜巨系統。對于何謂復雜巨系統,有人形象地描述為“系統所包含的子系統很多,成千上萬,甚至上億萬,所以是‘巨系統;子系統的種類繁多,有幾十、上百,甚至幾百種,所以是‘復雜的”??梢哉f,這樣的描述僅是從構成的數量和種類等靜態屬性而言,還沒有涉及系統之間的相互關系和相互作用的動態屬性。很顯然,動態復雜巨系統與靜態復雜巨系統相比,復雜性將指數級增長。
復雜巨系統有效發揮作用的前提,是人的智慧能夠駕馭它,即通過制定清晰的策略和成熟的技術手段,對其進行高效的規劃和有效的管理,在沒有找到有效駕馭和管理復雜巨系統的方法前,必須將系統的復雜性降下來。
2020年10月,在日本防衛省考慮航空自衛隊的下一代戰機選型和編隊時,時任日本防衛相的河野太郎以削減成本等為由主張采用無人戰機,如一架美軍MQ-9“捕食者”無人攻擊機約15億日元,僅為載人隱形戰機F-22的約十分之一。河野太郎認為,與昂貴且可能造成機組人員死傷的載人飛機相比,無人機不僅便宜而且不會造成人員傷亡。世界各大國正大力發展無人作戰平臺,日本在這一方面不能落后。但是最終的結果是放棄了這一方案。原因是在無人機本身、無人機和有人機之間的協同技術缺乏足夠可靠性和演示驗證的情況下,大量編列無人作戰飛機會加劇空中編隊的混亂和管理的難度。這種對戰場復雜性做充分預估的做法值得借鑒。

在戰爭中輕敵往往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1947年3月中旬,蔣介石開始實施對山東解放區重點進攻的戰略計劃,采取“密集靠攏、加強維系、穩扎穩打、逐步推進”的方針,加強兵力密度,成縱深梯次部署,作弧線式推進,以避免被我軍各個擊破。張靈甫的整編第七十四師在作戰編成內。這樣看似萬無一失的計劃和部署,卻被我華東野戰軍抓住了殲敵的戰機,至5月16日,將整編第七十四師全部干凈地消滅在孟良崮地區,實現了“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在總結孟良崮戰役時,戰役指揮員粟裕將軍認為,把殲滅張靈甫整編第七十四師的主要原因歸結為其孤軍突進,是把敵人想得太愚蠢。整編第七十四師的位置是有一點突出,但僅是“稍形突出”,而不是“孤軍突進”。而且造成整編第七十四師“稍形突出”的原因,是我前一階段作戰精心計劃和全力以赴所導致的結果。
在無人化作戰領域,美軍是智能化技術和無人作戰平臺研發使用的先行者,目前也擁有最先進的技術與裝備;與此同時,美軍的反無人作戰技術與系統發展也走在世界各國前列。在美國的刺激下,其他國家軍隊也積極發展反無人作戰手段。目前而言,世界各國反無人作戰措施和手段主要包括以下三類。
一是“硬摧毀”,即使用各種裝備直接攔截、摧毀或捕獲對手無人機。使用導彈、炮彈、彈炮結合武器系統等實施火力攔截摧毀,這是較為常用且直接有效的方法。2018年1月6日凌晨,俄羅斯駐敘利亞軍事基地遭極端組織的13架無人機襲擊,俄軍立即采取措施,用鎧甲-S近程防空系統擊落了其中7架。與此同時,還可使用激光武器和高功率微波武器,徹底擊毀敵無人機或無人機部分機身、光電系統,使其墜毀。美國波音公司研制的緊湊型激光武器系統,可輸出高達10千瓦的激光束摧毀無人機。
二是“軟攻擊”,即通過干擾阻斷無人機的通信和導航系統,迫其墜落或者偏離航線。無人作戰平臺高度依賴無線通信和指揮控制系統,可通過干擾其衛星通信、無線射頻通信等方法,使其失去控制而無法正常機動從而完不成使命任務。英國研制的“反無人機防御系統”,可有效干擾敵無人機接收全球定位系統的信號,也可向無人機發射定向大功率干擾射頻,切斷無人機與控制平臺之間的通信鏈路,從而迫使其墜落。
三是“巧入侵”,無人作戰平臺的自主機動、運行和指揮控制,憑借信息化、智能化系統和開放的網絡環境支持,通過網電一體攻擊,入侵對方無人作戰平臺網絡,通過植入木馬病毒、安插“后門”程序等手段,對對手無人作戰平臺指揮控制系統實施入侵,從而接管、控制對方的無人作戰平臺。
無人化作戰是一種高度依賴技術和復雜無比的作戰形式,其中既有技術與智慧比拼的廣闊空間,也有隨處可能遇到的陷阱和盲點。把技術想得太可靠,就可能在面對技術所造成的不確定性時不知所措;把戰場想得太簡單,就可能使得整個作戰計劃不切實際;把敵人想得太愚蠢,則更是兵家大忌。所以,構想無人化作戰,要把技術的作用想得更實,有足夠的替代手段;要把戰場的情況盡可能想得復雜一點、多變一些,準備好各種預案才好隨機應變;把敵人想得更加狡猾一些,對策才可以更加有效。
責任編輯:劉靖鑫

多維戰場和虛實空間的交叉融合,使得戰爭的環境越加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