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老黨員薛彥夫與廣漢起義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神州大地、舉國歡慶。我帶領家族兒孫輩二十多人、由重慶出發、驅車直奔廣漢起義紀念園（廣漢中學內）、緬懷當年組織領導廣漢起義的革命先輩及父親薛彥夫。

父親1908年11月23日，生于瀘州市納溪區安富鎮，又名薛廉夫號禮儒。中學時代就讀川南師范學校，教導主任是早期中共革命家，著名青年運動領導人惲代英，后擔任校長。在瀘州傳播馬列主義，點亮了革命火種，培育了一大批進步學生，走上革命的道路。1925年冬，父親在時任黃埔軍校政治教官惲代英的指引下，考入黃埔軍校第五期。并經惲代英，中隊長王子壽，同學張學靜介紹于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當年北伐軍興，被選調到北伐軍總司令部機要科任少尉科員，科長陳立夫。因父親幼習書法，又能聽懂各地方言，被分派擔任總司令蔣介石的機要祕書，專司為蔣接聽電話，傳達指令，填寫委任狀。蔣介石委任四川軍閥楊森為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朱德為黨代表的委仼狀，即由父親親筆填寫后交由楊森的代表傅子東，與朱德一道帶回四川萬縣的。北伐軍攻占武漢后，又返回軍校，在第六期學習軍事。同期的四川老鄉有羅瑞卿，趙一曼等同學。寧漢分裂，南昌起義后，父親隨教導團參加廣州起義，擔任排長，團長是葉劍英。起義失敗后，教導團撤到海陸豐地區，改編為紅四師，由彭湃指揮領導、在該地區開展游擊戰，父親擔任過紅軍連長、營長、代理團長。戰斗失敗后父親又患了虐疾人事不醒，戰友們以為他已去世抬去掩埋，忽然天降暴雨把他淋醒才得以生還，由地下黨轉移到香港。病愈后黨組織派父親護送四川老鄉劉伯承，由香港乘船去蘇聯學習軍事。到達蘇聯海參威，父親完成護送任務后即返回上海，經中央軍委派任為地下交通員。公開身份是霞飛路“上海咖啡館”的老板，受軍委交通總負責人霍步青領導。咖啡店樓下是郭沫若的“創造社”書刊門市部。在此期間，父親在街頭巧遇因病脫離了部隊的老鄉羅瑞卿，并為羅瑞卿重新聯系上組織，經過考察由團員轉為中共黨員，并親自送羅登海輪去閩北蘇區參加戰斗。

1929年父親受組織密派回重慶，利用瀘州老家親戚，二十一軍劉湘的參謀長郭昌明（文欽）的關系，打入二十一軍教導師任少校參謀，師長是川軍進步將領郭勛祺。1930年中共中央王明左傾路線，指示各省黨組織發動起義奪取城市。中央軍委派父親到四川省委軍委負責人羅世文處報到。參加川西特委組織領導的廣漢暴動。父親請準探親假趕赴廣漢，起義領導人有曹荻秋、車耀先、徐昭俊、易心谷等人，父親擔任起義總指揮部副官長，后兼任縱隊司令。起義失敗后潛回瀘州，旋轉上海找地下黨組織另派工作，由于白色恐怖原組織關系已尋找不到，只好返回重慶到二十一軍教導師銷假上班。

1931年初，父親打入二十一軍特委會，在鄰水縣范“傻兒”（紹增）的師部后花園，清除兩個叛徒，擊斃清共委員胡宗榮、劉伯舉，為黨除害。當時中共地下黨負責人鄧止戈被關押在范師部。范紹增常駐重慶玩樂，師部由副師長羅君彤負責。羅素有屠夫之名，若留鄧在該師，性命必然難保，便以軍部特委會的名義，向羅君彤要人，將鄧帶回重慶軍部。后鄧果然只被判了五年，鄧止戈出獄后繼續戰斗，重慶解放后擔任中共中央西南局宣傳部長兼西南軍大教育長。

父親在鄰水清除叛徒時，搏擊中左臉顴骨受傷，回渝住進領事巷法國醫院。一天有位教師模樣的人來看他，手持鮮花，川南口音，稱代表組織來看他。方知是中共四川省委組織部長鄭佑之（趙一曼的姐夫）。父親又聯系上組織，倍感溫暖，熱淚盈眶。出院后聽軍部特務們說，廣漢起義的第二縱隊司令易心谷在重慶，正在滿城抓捕他。急忙上街到處尋找，找了好幾天，終于在一天下午黃昏時，在臨江門的勸業局附近找到易心谷，即連夜送易過嘉陵江離開重慶。

同年盛夏，中共四川省軍委川東特委書記文強（毛澤東表弟）被二十一軍特委會抓捕。鄭佑之秘密指示父親營救文強成功越獄。文強出獄后，黨組織受左傾流毒影響，宣布文為叛徒，文走投無路去國民黨軍隊工作，在淮海戰役被俘，釋放后在北京全國政協任文史專員。文強曾賦七律詩一首，并親筆書寫寄給父親，感謝救命之恩（此詩原件現存我處）。

《詠虎口脫險》詩云

獨坐書齋自膽寒，離群孤雁斷辛酸。

彥夫自有神人智，鄭老生來重如山。

救我再生何所報，不才虛度豈能安。

人生價值在無愧，愧對蒼天夢一般。

文強在當時確實無愧組織，無愧蒼天，在左的路線指導下文強被拒絕歸隊，造成他終生憾事。1931年12月26日，中共川東特委鋤奸小組成員胡嘉祥被捕叛變，向二十一軍法官王璋密報了鄰水血案是薛彥夫所為，殺死胡宗榮，劉伯舉。劉湘大為震怒，當即命令派專輪一艘去涪陵押解薛彥夫來渝，定于12月31日與30日凌晨剛抓到的鄭佑之等三人一齊槍決。豈料蒼天有眼，專輪因冬季水枯在途中江北縣洛磧鎮沙灘擱淺了。軍法處衛兵在朝天門碼頭等到天黑仍不見專輪到達，軍法處只好把另外三人押到下羅家灣刑場執行槍決。專輪后半夜近天亮才到，當天已是新年放假，軍法處只好先收監，等上班再請示。放假期間，參謀長郭昌明托特委會主任李根固做了劉湘的工作，沒有執行死刑被捕入反省院關押，在獄中與被關押的中共黨員們堅貞不屈。

1937年抗戰軍興，國共合作，蔣介石傳令各部，凡黃埔軍校學生一律釋放，為國效力。父親即隨川軍開赴抗日前線走上抗日戰場，在五十軍任參謀處長。1938年因指揮殷家匯之戰，戰功卓著，榮獲最高統帥部頒發的云麾勛章。

川軍駐防皖南時，與新四軍第一支隊友鄰，司令員陳毅也是四川老鄉。父親積極組織川軍與新四軍的交流活動，經常請陳毅來五十軍駐地，給川軍軍官們講抗戰形勢，樹立信心，很受歡迎。有一次當地青陽縣商會會長陳浩如邀請兩軍將領同游黃山、九華山，陳毅詩興大發，當場占七絕詩一首：“九華峰高勢凌云，巴山舊雨喜登臨。并肩抗倭同敵愾，指日揮戈收南京”，兩軍將領無不拍手稱好！此事被軍統特務密報戴笠，戴即以“未經請示，擅自行動”為由，將父親關押禁閉。這事激起黃埔系將領對戴的不滿，黃埔同學會上報校長蔣介石后才獲準復職，戴也因此受到蔣的訓斥。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父親隨川軍二十一軍開赴臺灣受降。后被選調到國防部一廳負責聯勤工作，少將軍銜。1948年全國即將解放，父親雖已經脫黨多年，但對黨的赤膽忠心絲毫未減，在積極尋找策反對象，迎接解放。他以送家眷回四川為由請準假，帶全家人回到重慶。

1949年父親選準對象，決定策反“四川雷馬屏峨沐犍”六縣地區守備司令部，正副司令劉樹成，穆瀛洲起義。這年冬天他先到成都找原二十一軍老上司，軍長陳萬仞（鳴謙）給穆瀛洲寫了一封信，因陳與穆多年相識很熟，陳并派一副官隨行。父親身著國防部將官服，以中共地下黨員的身份，進入雷馬屏山區沐川縣，策反劉、穆二司令。劉、穆起初不相信國防部的將軍是中共地下黨，虛與應付。因父親搞過多年地下工作，熟悉地下工作的策略原則，反復曉以大義，勸他們認清前途，棄暗投明，主動起義迎接解放大軍。終于取得劉、穆二司令的信任，同意起義，并委任薛為高參，代表他們去與解放軍接頭。薛當即用毛筆在司令部的信箋上，一揮而就起草了一份起義指導令（共六頁），落名徐達光，意寓徐徐到達光明，且徐和薛諧音（此件現存四川省檔案館）。寫完起義訓令，天已黑盡，父親連夜乘小漁船出馬邊河進入岷江，往宜賓方向尋找解放軍。此時兩岸正在交火，槍聲激烈，他匍匐在船艙內。天快亮時，槍聲漸息，船夫說兩岸都是戴紅五星帽的軍人。父親欣喜若狂叫船夫立即靠岸。當天聯系上解放軍二野十八軍五十八師副師長黃作軍（當時化名邢天仁）。當時解放軍先頭部隊還不知道這一起義信息，已經和劉、穆的守備部隊交上火。經父親由兩位解放軍戰士扶著，站在齊腰深的江水里喊話才停止交火，完成了這次起義的接管工作。黃作軍從四川省軍區離休后，在1983年9月14日的四川日報上刊發的《川南殲敵記》也記載了這次起義和父親的策反事跡。解放后劉、穆二人都安排了相應的統戰職位。由于雷馬屏起義網開了國民黨在川南的防線，帶動了相鄰地區的起義，很快七十二軍在宜賓宣布起義，軍長郭汝瑰是薛在黃埔五期的老同學。川南地區這兩次起義，對阻擊宋希濂殘部西逃，加快大西南解放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起義成功后，解放軍十八軍軍長張國華告訴父親，原川軍二十三集團軍總司令，二十一軍老軍長唐式遵，在川西宣布起義后又反水向彝族地區竄逃，請父親隨解放軍先頭部隊追趕唐并勸他回歸起義部隊（抗戰時唐是父親的老上司）。因父親身體瘦弱帶病，解放軍戰士用滑竿輪流抬著父親跑步行軍追趕。天亮時趕到彝族山區名叫“響燈營”的地方，但唐已在天亮前被彝族山民亂槍打死，晚了半步，這也成了父親的終身遺憾。彼時，解放軍十八軍正準備進軍西藏，張邀父親隨軍同行，由于當時我和妹妹們都年幼，父親未隨解放軍十八軍進軍西藏。他先到成都找地下黨老領導張秀熟匯報脫黨后的經歷，請求組織審查后繼續為黨工作。張指示父親回重慶，去西南公安部報到。見到周興部長后，周指示薛不要暴露，仍以國民黨軍官身份出現，并指定余秉然處長與父親單獨聯系，等待下一步的工作安排。1951年重慶“3·13”大逮捕時，父親被當地派出所以“偽軍官拒不登記”為由，錯誤的當成反革命份子抓捕。后他的聯系人余處長也因“歷史問題”受審查，不久西南大區也撤銷，父親受盡冤獄折磨，有口難辨。文革時期更是飽受四人幫批斗折磨，直至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才由中央軍委派專人到重慶為他平反糾錯，落實政策后擔任重慶市政府文史研究館研究館員，黃埔同學會顧問。平反后，父親不記冤屈，晚年仍為祖國統一大業奔走作貢獻，到各地走訪考察。現北京盧溝橋抗戰紀念館，武漢北伐戰爭紀念館都存有他寫的詩書墨寶，四川宜賓興文石海景區也留有他的石刻手跡，臺灣國畫院也收藏有他在海峽兩岸書畫展上獲獎的草書墨寶。父親還受中央電視臺“天涯共此時”欄目邀請，與臺灣黃埔老同學將領對話，介紹大陸的建設發展和改革成就。父親八十七歲時腰腿尚健，帶剛考上大學的孫兒薛峰去京旅游，離京前在天安門人民英雄紀念碑前，吟成他今生的最后一首自勵詩："仰望豐碑思萬千，英雄無名誰知賢。一片丹心昭曰月，長留清白在人間。"2000年清明節，父親走完了他矢志不渝，追求光明，忠心向黨，坎坷革命的一生，以九十二歲高齡，離我們而去。

我們兄妹從小受父親的革命傳統教育，1949年末，重慶剛解放才幾天，大哥和姐姐、姐夫（當時是姐的同學）便參加解放軍四十七軍開赴湘西剿匪，后即入朝參戰。但我們兄妹后來都相繼受到株連，大哥回國后被錯誤的打成右派反革命，二哥被四人幫迫害致死。我1958年從重慶銀行學校畢業后，分配到貴陽市人民銀行工作，1962年被當成農村人口無故清退，送工廠勞動，直到父親平反后，全家才落實政策，走向新生。我歸隊到重慶中國銀行工作，雖已年過四旬，仍奮起直追，入了黨評了高級職稱，擔任金融高管，我還努力培養下一代，兒子在西南財經大學攻讀博士，在省市金融界工作多年后也擔任金融高管，繼續為家鄉父老作貢獻。侄兒侄女們皆學有專長，事業有成。后輩中有中共黨員，也有民主黨成員。祖孫三代，家族祥和，為國家，為人民勤奮工作，低調做人。大家都以有父親這樣終生為黨，赤膽忠心的革命先輩為榮。父親是家族的驕傲，是真正經得起歷史洪流考驗的中國共產黨黨員。

安息吧，敬愛的父親，神州大地在以習主席為首的黨中央領導下，欣欣向榮，前景無限光明美好。我們家族將世世代代以你為楷模，忠于黨，忠于祖國，把紅色傳承永遠繼承下去，為人民世代奉獻我們的力量。

最后，有七律詩一首，敬獻父親，以表緬懷。

《七律·中秋著文憶慈父》

雙節憶父譜新篇，下筆泉涌豪情言。

北伐老兵黃埔魂，紅軍團長重任肩。

廣漢起義槍聲響，抗曰戰場功勛建。

川南策反迎解放，赤膽忠心薄云天。

作者?薛昌潭

二〇二〇年十月四日于重慶

（中國銀行重慶市分行?重慶?40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