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昌
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末的我,兒時生活在鄉下,那時最盼望過年,因為新年能穿上母親做的新鞋。黑色條絨鞋面,潔白的鞋底,樸素的美會讓我高興一個春節。
我家兄妹三人,母親為了我們每人都能有新鞋穿,要在年前兩三個月就開始準備。
納鞋底是基礎工作,鞋底的主要原料是秋天備下的袼褙:在炕桌上或案板上先鋪上一層報紙,在報紙上刷上第一層糨糊,把穿不了的舊衣服洗凈撕成整齊的塊狀,然后一塊塊貼在報紙上,不留一點縫隙,組成第一層布板;然后再粘第二層,依次要貼四五層,這張袼褙才算完成。這些用料都很考究,糨糊是母親用面粉熬的,毛刷是用父親刷油漆廢棄的,布要一塊塊湊,最底下是結實點的布,耐磨;最上面是吸水性較好的布,挨著腳吸汗,也暖和。各色穿舊的衣服或用舊的被單都可以做原料,花里胡哨粘在一起,像拼圖一般。兒時的我曾搶著幫母親刷糨糊,揀合適大小的布塊,試著鋪平粘上,糨糊粘在袖口上也察覺不到。
改鞋樣是做鞋的重要環節,母親用手量一下我的腳,就能依照往年的鞋樣改出新鞋樣,嘴里念叨著:又長了三分。母親將袼褙照著新鞋樣刻好疊上幾層,沿好邊,就可以納鞋底了。
納鞋底是一件漫長而辛苦的事情,一針一線中縫進了母親幾多慈祥、幾多愛戀、幾多希冀!兄妹們在炕桌上看書,豆粒大小橘黃色的煤油燈火焰下,擠著幾顆腦袋,母親笑著說我們都像撲燈蛾子,只給她留下一點亮光納鞋底。為了不耽誤我們看書,母親就坐在炕邊的凳子上,有時我們看書入了迷,都往燈下擠,把母親需要的一點亮光也霸占了,母親會舉起鞋底輕輕拍一下哥哥的腦殼:“小心燈燎了頭發!”有時候,母親用納鞋底的針幫我們撥掉燈花,燈便稍微亮了一些。兄妹三人彼此瞅瞅,會意地笑笑繼續看書,母親繼續納鞋底。等我們鉆進被窩,母親手里線繩來回拉的聲音,像催眠的輕音樂,我的眼皮開始打架,油燈下母親映在墻上的影子漸漸模糊……母親幾點睡的不得而知,第二天我們看到一雙納好的鞋底擺在桌邊。
母親做的鞋從來都是針腳均勻,松緊適度,疏密有致。她還有一手絕活,只看鞋的正面,無須看背面,用手摸著就能把針扎到需要的位置,只用頂針頂一下,針尖就冒出來了。我也曾看到姐姐偷偷幫母親縫上幾針,努力模仿她的樣子,從針腳的長短到手勁的大小,姐姐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但是母親每次還是能看出來哪幾針是姐姐納的,因為“那些疙瘩一看就不均勻”。
納完鞋底以后,母親就批量備鞋面、裁鞋幫、沿鞋口。快到年底時,就到绱鞋階段了,這是最考驗功底的時候。绱鞋的針腳要特別均勻才好看,母親會在鞋的前方正中固定一針作為中軸線,這樣鞋就不會上歪。當一雙新鞋面、白鞋底、針眼整齊的新鞋完美呈現在我們兄妹三人面前時,那是母親最有成就感的時候,也是我們最興奮的時刻。
穿著母親做的千層底布鞋,我一天天長大,走出了村莊,走向了學校,走上了工作崗位,兄妹三個都組建了各自的小家。新春又至,萬象更新,如今母親年歲已高,做布鞋已成了久遠的記憶,曾經的一針一線都是時間流淌中最真實生動的印記,腳下那溫暖舒適的感覺是母親傳遞給親人的涓涓愛意,那平凡普通的針線里包含著她對生活的坦然和對未來堅定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