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

何君華　劉德福

嘴唇就要裂開的時候，旅行者突然發(fā)現(xiàn)牧民阿拉坦烏拉家的氈房沒有上鎖。

水壺里早已沒有一滴水，旅行者把一壺還冒著熱氣的奶茶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他想留下一些錢，但覺得應(yīng)該等主人回來。

阿拉坦烏拉帶著他的羊群跑到遙遠(yuǎn)的烏日更草場去了，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旅行者聽見屋外的動靜，連忙起身走了出來。旅行者抱歉地說：“老大爺，實在對不起，我見你家沒有鎖門，冒昧闖了進(jìn)來，請你原諒。”

阿拉坦烏拉并不理會旅行者的解釋，自顧自把羊群趕進(jìn)羊圈。旅行者以為主人生氣了，只能像一棵秋天的馬蓮草一樣局促地站在那里。

等安頓好羊群，主人終于說話了：“什么是鎖？”旅行者這才發(fā)現(xiàn)，主人的門上根本沒有鎖。

主人的話讓旅行者徹底震驚了。他試圖給主人解釋一番什么是鎖，一把鎖只有一把鑰匙，一把鑰匙只能打開一把鎖。

主人馬上搖了搖頭：“那怎么行？那肯定不行。”

旅行者說：“那怎么不行？那樣的話別人就進(jìn)不來了呀。”

“那怎么能行呢？那路過的牧民們口渴了就沒有水喝了呀。萬一碰到風(fēng)雪天，上哪里找馬奶酒暖身子去？累了上哪里休息？”主人不解地問旅行者。

原來，主人房門大開就是為了方便像旅行者這樣的口渴者進(jìn)來“偷”水喝呀。

旅行者無言以對，更加無地自容。

“我們早晨從東邊出發(fā)出去放牧，到了晚上則從西邊回來，中間要走很遠(yuǎn)的路，不餓不渴不疲乏是不可能的，鐵打的漢子也不可能。”阿拉坦烏拉比畫著說。

吃晚飯的時候，旅行者還是不甘心——阿拉坦烏拉老人怎么能沒見過鎖呢？這簡直太讓人難以置信了，于是問道：“你們這里所有的牧民都不上鎖嗎？就不怕東西被偷？”

“為什么要偷呢？每一個哈丹巴特爾草原的蒙古人都有手有腳啊。”主人不解地反問。

“可是你不怕別人進(jìn)來把你的東西吃光喝光？”

“我也會吃光別人的呀。我今天跑了趟烏日更草場，就在那里飽餐了一頓。”主人哈哈大笑。看起來，他對今天的伙食很滿意。

第二天早上告別阿拉坦烏拉老人，旅行者又不甘心地走了幾戶牧民家，結(jié)果真的像老人說的那樣，每一戶都是家門洞開！

旅行者徹底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了。很快，旅行者寫的游記《哈丹巴特爾草原上的奇跡》就發(fā)表在了全國發(fā)行量最大的旅游月刊《旅游者》上。

一時間，更多的旅行者像蜜蜂一樣涌向了哈丹巴特爾草原。

旅行者再次來到哈丹巴特爾草原已經(jīng)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這回他看到了更加令人震驚的場面——家家戶戶都上了鎖！

他迫不及待地找到阿拉坦烏拉家，想弄明白這一年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阿拉坦烏拉老人家里竟然也上了鎖——一只油綠的梅花掛鎖在陽光下分外刺眼。

“剛開始是朝克圖家的茶壺丟了。很快，哈斯額爾敦家傳了三代的雕花馬鞍也丟了。”中午時分騎馬歸來的阿拉坦烏拉老人無奈地說，“我的皮靴也丟了，馬鐙也丟了。”

“家家戶戶都上了鎖。這不，我只好騎馬走這么遠(yuǎn)的路回家吃飯。”老人不高興地說。

此刻正是哈丹巴特爾草原上的午睡時刻，旅行者沒有一絲困倦，但是比任何時候都要口干舌燥。

他有一股想打人的沖動，但是終于什么也沒做。他只是孤獨地站在那里，像一個永恒的懺悔者。

（摘自《微型小說選刊》）

“更加無地自容”：第一次未經(jīng)允許就喝了人家的奶茶，第二次知道了草原人為了旅行者方便喝水竟然不上鎖。逐層深入，強化中心。

這部分文字對草原老人的動作語言描寫，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了草原老人爽朗、豁達(dá)、善良的品格，這里應(yīng)該是我的第三次“無地自容”。

從“無地自容”到“震撼”，作者的心靈觸動越來越大。

小說情節(jié)開始發(fā)生逆轉(zhuǎn)，這是作者構(gòu)思的深入。

這是一個細(xì)節(jié)描寫，梅花和陽光具有象征意義，象征了草原人民的善良心靈和草原淳樸文化的魅力;“竟然”，表現(xiàn)了大量外來游客給草原的環(huán)境和民風(fēng)造成了破壞，同時也與以前老人家里沒有鎖形成對比，增強了小說的諷刺性。

“口干舌燥”，表現(xiàn)了旅行者的狼狽情態(tài)。他為他寫的游記引起其他旅行者涌向草原的行為懺悔，為其他旅行者的偷竊行為而羞恥和懺悔，為草原的習(xí)俗和信仰遭到毀滅而懺悔。

技巧點撥

“鎖”象征著人們彼此之間的隔閡和不信任，也暗示著草原習(xí)俗和信仰遭到現(xiàn)代人的破壞而變得封閉的殘酷現(xiàn)實。鎖是小說的線索，作者圍繞著鎖來展開敘述;作者借無鎖與有鎖的對比來凸顯主旨，表達(dá)了對現(xiàn)代人破壞草原習(xí)俗和自私行為的鞭撻和批判。通過“鎖”來布局謀篇，小中見大，發(fā)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