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廣益
余老漢的先人沒有財富積累,流傳下來的只是種田的拿手絕活。到了他這一代,更是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身手敏捷,再倔強的耕牛到他手里都能俯首聽命,是十里八村的鄉民交口稱頌的莊稼漢。
然而,他田無一壟,房無一間,終年給地主做長工,全家住在地主的牛棚里。那一年大旱,莊稼顆粒無收,他被地主趕出家門,父母、妻子和年幼的女兒餓死在逃荒途中。十歲的兒子寶山也餓得奄奄一息,幸遇親人八路軍相救,父子得以保全性命。
新中國成立后,寶山成長為共產黨員,擔任生產隊長,他長得酷似父親,更承襲了祖傳的全套種田本領,成了名副其實的莊稼漢的帶頭人。他和村民戰嚴寒,斗酷暑,疏通灌渠,平整土地,奮斗近四十年,各家各戶住上了寬敞的瓦房,孩子們吃上了精米白面,逢年過節餐桌上也常常擺上高粱小酒和魚肉葷菜。
二十一世紀初期的一個早春,寶山的家鄉掀起一波漣漪:他的兒子水程大學畢業后放棄在省城農學院擔任教師的工作,自愿回鄉當一名莊稼漢。但這波小小的漣漪很快在各家各戶的翻地、插秧、除草、施肥等忙碌的身影中平靜下來。
一朝春醒,萬物清明。水程攙扶著手拄拐杖的父親來到余老漢墓前,一壺清酒,香飄阡陌,祭拜先人。一波酒香過后,田野里就隨風飄出令人驚喜、熟悉的清香。水程知道這里有泥土的清新氣息,有先輩汗水滴落的苦咸味,有莊稼漢們朗朗笑聲留下的甜香……這里有遍布莊稼的魂靈:青青的麥苗、金黃的油菜花、不施粉黛的蠶豆花……他們從土地汲取養分,從日月汲取精華,如鄉間的女子,出落得亭亭玉立,風姿綽約。多少莊稼漢為之傾慕,為她們梳妝,為她們勞作,世世代代舍不得她們,離不開她們。水程腳踏松軟、烏黑發亮,用手心攥緊似乎就能流出油來的泥土,心情激蕩,代代相傳的莊稼漢熱血在胸中沸騰:自古以來,土地是莊稼漢的生存根本和情感依賴,是“命根子”,可如今,卻成了他們的負擔,成了一個“雞肋式”的、甩不掉的包袱,是一種桎梏。他想起了爺爺輩困苦的生活,想起了父輩們的辛苦勞作,想起了離開學院時領導和同事們的期待,甚至想起了保爾·柯察金在烈士墓前那段著名的關于生命意義的內心獨白……
在地方政府和鄉親們的大力支持,以及農學院的關懷下,水程成立了農業公司,吸收農民用土地的承包權入股,流轉了村里的五百畝土地,第二年、第三年隨著農業公司的擴大,流轉了兩千畝,直至萬畝以上土地。
卸掉枷鎖的土地,流轉到新時代的莊稼漢手中,變化是多么神速啊!高低凹凸的化為平鏡,旱田地塊界、相鄰水田的池埂子拆了,種植面積增加了;翻地、播種、插秧、收割、防病蟲害……農機和無人飛機配套作業;將視頻等多種傳感器安置在田間地頭,組成了監控系統實時監控,精確決策;生產、加工、銷售一條龍作業。生產的集約化,種植的智能化、科學化,推動了整個耕作體系的效率提升和成本降低,生產效益提升近一倍。
土地流轉集約化把更多人力從土地上解放出來。不少農民開辟了第二產業,收入成倍增長。水程的農業公司為新農村的發展示范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年終,市里召開新農村發展經驗報告大會,彩旗飄揚,鮮花綻放,會議主持人宣布:請莊稼漢時代英模余水程發言,臺下掌聲雷動。水程快步走上臺,緩緩說道:我不是莊稼漢時代英模,而是時代的莊稼漢……臺下一片啞然。片刻,雷鳴般的掌聲再次響起。
(責任編輯 張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