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之詩（詩組）

李銜夏

沒有盡頭的不安

戴著耳機快步穿行在無人認識的馬路——

你像一個過客，路過整個地球……

浮光掠影的畫面被單曲循環(huán)賦予了——

恒久的情感生命力……

那些壓在心頭的事塊依然沉重

此刻卻壘成了一座玲瓏寶塔——

試圖把天空戳破。沒有盡頭的不安——

就是一種安，永不落地的飛翔——

就是腳踏實地。你逐漸放慢腳步

渴望自己變成一條有起點——

但沒有終點的射線。周遭的人和風景——

越發(fā)親切了。你在事物表面

感覺到了美。你發(fā)誓不再做那朵——

只注重內(nèi)涵和深度的孤魂……

反客為主

寫詩，有時要寫一些自己也讀不懂的句子——

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友善的陌生人

值得用十四行的時間重新認識他——

把他重新變回我。我所要表達的——

早已被群山沉默地說出，高低起伏的情緒——

靜止著袒露在天地間，一個無人問津的秘密……

這些自己都讀不懂的詩句

有時會奇跡般地引起無限的少數(shù)人共鳴——

他們振振有詞、頭頭是道，似乎

他們才是這首詩的作者。他們傲氣磅礴——

眼睛里容不得半粒砂石，以至于

我再要去認識這首詩已是高攀和奢望……

我為勝利的戰(zhàn)果被別人竊取而感到竊喜

以及脫胎換骨般的輕盈與舒爽……

知道自己做夢并且留戀其中

黑夜結(jié)束時，你的夢仍在茍持——

雙瞳仍浸泡在黑暗的淚液中

靜待破土而出的晨光……

人一旦置于虛無，反而頓感真實

綿密堅礪的生活仿佛望不到盡頭的——

圍墻，它并不比伸直脖子

深吸一口氣更遼遠、高闊……

后者有天空的磅礴力量

馬上就要回到厭倦的現(xiàn)代叢林——

又似乎從來都未曾有片刻的離開……

肉身其實無法移動靈魂半步

你早已習慣與鬧鈴抗爭，與必敗共存

你拒絕為黑夜代言，只好對光明之境——

的空茫，愛屋及烏……

笑哭二進制

你每次洗臉的時候毛巾都要痛哭一次……

你多少年不哭了天雖無情也流淚啊——

你說你學會了用笑來哭越悲傷笑得越癲狂

你說天越是大哭你的內(nèi)心越是寧靜

與其用自己的哭泣成全別人的寧靜——

不如用大笑勾引好奇之心。在生命原初——

笑與哭是人類的二進制語言

你在沉默的基礎(chǔ)上更要忘掉哭泣——

從二回到一，笑哭合一。死亡是歸零——

一最貼近零，是人生最佳狀態(tài)

天長久不死，因此有權(quán)利去哭

哪天天不哭了，就離末日不遠了……

心如鏡面，破碎后雖不能照出完整世界——

但制成萬花筒，能讓世界善變而美……

無數(shù)細碎的孤獨

我活在嘆息的表象里。艱難保持的微笑——

或許在起跑線前就出現(xiàn)謬誤……

努力做一塊不聽風、不沾雨、不怕曬的頑石

不低頭說話，不顯山露水，只允許青苔——

爬滿潮濕的身體。穩(wěn)穩(wěn)坐定在十方世界中央——

不念經(jīng)、不嘮叨，忘掉語言、

忘掉思想與記憶，等待被孤獨的少年拾起——

扔進地球的眼淚中。經(jīng)過億萬年的沖刷……

成為一捧細白沙子，被裝進時間的漏斗里

繼續(xù)做冷漠的歷史見證者。最后細化成塵埃……

落滿鏡面，令某個人的臉——

模糊成全人類的輪廓。當孤獨拆分成——

無數(shù)細碎的孤獨，難以挽救散逝的悲劇……

理想道路上匍匐著一群自造的同仁。

靈魂自成世界

有一段遙遠的距離，是象征性的——

路的左端到右端，是同一張臉上的兩枚瞳仁——

互相無視的孤傲，是兩個人擁抱時

彼此的心臟瘋狂搖撼鐵窗般的肋骨——

永遠無法觸碰對方。人與人近在咫尺

中間卻隔著滿滿一個宇宙，隔著癢癢的夢……

星辰閃爍，暗物質(zhì)神秘而沉重

天地無情，于是不惜花費億萬年光陰——

創(chuàng)造出了頂天立地的人，讓笑聲消解雷聲

讓淚水稀釋雨水，讓上嘴唇與下嘴唇——

替代天地吻合，語言誕生，歷史復活……

人是射線的起點，指向無限，通往虛無……

不可知是恐懼，也造就了萬物的可能性……

從不可知到不需可知，靈魂自成世界。

此刻無雷

窗外的雷聲告訴你，曠野無邊而空蕩——

你是自然之子，你能想起——

天地把你分娩出來時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才華是你的通行證，懶惰是你的墓志銘

死亡是唯一終點或其中一個中點——

而記憶是你的狐貍尾巴

閃電即將從唇齒擊出。雨無法洗凈靈魂——

正如雷聲無法喝退恐懼……

太陽與人心是無法直視的，你的理想——

是讓本來陰暗至極的人心比太陽更加光輝奪目……

窗內(nèi)的你無法證明雷聲真實存在

那么雷聲實則并不存在，它只是——

獨屬于你內(nèi)心的一種節(jié)奏，提醒著世界的偉大

證明你的與眾不同，以及無法消解的——

孤獨。雷聲是別人口中你身上的那股——

從容而磅礴的驕傲氣質(zhì)……

你昂著頭，撐起兩根柱子一般的堅定目光——

勢要頂住沉沉下墜的蒼穹……

它們也像一雙巨長筷子，能把星辰——

從宇宙這個盤子里夾走。雷聲是看不見的顫抖——

把人類還原成人，把人還原成萬物——

憤怒于事無補，嘶吼確實暢快。這與沉默——

和爆發(fā)無關(guān)。雷聲是自然現(xiàn)象

是你款款前進時身后虎虎生風的雙翼——

和黑壓壓一片壓過來的鉛云……

雨思

下雨天，雨絲把天地縫合——

巨型嘴唇緊閉，藏起堅硬的牙齒

和柔軟的舌頭，露出蒙娜麗莎般——

曖昧的淺笑。這是無始無終的沉默狀況

藕斷絲連，舉步維艱……

滴滴答答，淅淅瀝瀝，欲罷不能的曠寂……

從天到地，雨有直接的表達——

從左心房到右心房，血液可能要游歷周身

才抵達中壁的另一邊，載上每顆細胞的——

疲憊與悲傷。身心濕透，雨水稀釋血液

血液開始流出體外，與天地形成回環(huán)……

所謂自然，就是自己的樣子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讓靈魂電閃雷鳴——

也讓璀璨的星斗黯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