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外二首）

熊游坤

到了暮年，父親顯得愈加自信

也越來越迷信

時常誦經，說經書藏有獸骨和竹簡

吃素、修路、修緣，也修心

想藉此墊高生命

骨瘦如柴的年代，那些干枯的草木

總是撈到一邊當作柴火

燒煮饑餓的歲月

老了，就坐在村口石墩上

看夕陽如何落進后山

記得自己曾經也像個太陽

在扎滿鋼筋水泥的路邊

扶起榮枯的花草，放入泥土溝渠的水中

想再次，染綠它們的身體

靈魂越來越重，肉體越來越輕

老去的靈魂，被疼痛虛構成

另一個故鄉

最后的一聲嘆息，落在老屋的竹椅上

蜻蜓

空中眾多的飛行動物中

最喜歡的還是蜻蜓

常常趴在稻禾上

一趴就是半炷香的時間

起降飛行的時候像降落傘

滑翔時，不緊不慢

往往是，一只紅蜻蜓在低空飛

另一只黃蜻蜓在湖面上點水

夏至飛來，秋天飛去

飛累了

落葉就駕著冬天的馬車而至

割草

父親一生與草有過節

田間山頭的野草

長一茬，割一茬

稻谷和蔬菜，高出

許多窮苦的日子

每年上墳時節

父親就帶我去祖宗們的墳地鋤草

年年割草，歲歲結恨

來年的春風吹過

還是阻止不了遍地野草

走上親人的墳頭

日子久了，父親再也提不起刀鋤

他放下與草木的糾纏

淹沒于草叢

而我，默許它們

高過父親的墳頭

高過，一個兒子對大山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