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2020年初,新冠疫情在全球暴發。這既是一次危機,也可視為一場對整個社會治理體系和社會治理能力的大考,主流媒體在此期間承擔了媒體機構和社會主體的雙重身份責任,“體”“用”結合,用權威與專業凝聚社會共識,用融合與創新協同社會治理,在應對疫情風險、推動社會治理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關鍵詞】風險社會 ?社會治理 ?主流媒體
隨著國家治理從管理到治理的思路轉變,媒體逐漸擺脫了單一的社會工具性角色,轉而增添了作為行動主體的建設者色彩。在風險社會的背景之下,主流媒體以極具權威性與專業性的信息傳播,在應對疫情風險、推動社會治理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風險社會:源起與建構
(一)風險社會的源起
1986年,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提出“風險社會”的概念,預示了一個新型社會形態的來臨。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貝克帶有預言色彩的概念已經變為現實。貝克認為,人類的決策和行動會對自然和社會產生影響,并且這種影響會隨著人類活動范圍的擴大以及頻率的提高而越來越大。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該理論源自人類的社會實踐,具體而言:
第一,社會的飛速發展所帶來的高度未知性。貝克指出,生產力迅速提升的同時,也會使潛在的危險以不可預知的方式暴發出來,如同現實社會正在經歷著的諸多風險,如生態失衡、環境污染、技術異化等。一方面,經濟的高速發展勢必加大社會財富的兩極分化,有可能觸發整個社會的敵對傾向;另一方面,身處全球化社會,隨著人們活動范圍的擴大,其風險也隨之增加,一旦某地發生災難,就有可能產生“蝴蝶效應”,波及全球更大范圍和地區。
第二,媒體將風險具象化呈現。一般而言,人們對風險的認知來源于媒體傳播活動,大眾媒介從不同角度解讀、建構風險,使人們產生不同程度的認知。可以說,媒介化社會提高了人們對風險的認知。媒體在對風險進行揭露和呈現的同時,也可能成為新的風險源。另一方面,人們借助媒介手段,自主感知社會風險,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倒逼媒體呈現風險。
(二)風險社會的建構
風險是可建構的,媒介化社會背景下,風險建構和表達都通過媒體表達。一方面,媒體報道會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人們風險的存在;另一方面,也可能擴大風險,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隨著媒介化傾向的不斷加深,人們的信息獲知、認知感覺主要來自媒體及其營造的媒介環境。在新冠肺炎疫情當中,這種現象尤為凸顯。為了更好控制疫情的發展,人們不得不宅居在家,避免一切外出活動,但這并不會影響其獲取社區、城市和國家的疫情風險動態。通過各大新聞媒體和社交媒體的聯手共動,風險被實時更新的疫情數字量化。在媒介技術的加持下,人們真切感知到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全球風波。
但早在該理論被提出之際,吉登斯等人就指出,媒體進行風險建構的難點在于,現有的話語體系無法去精準定義變幻莫測的社會風險,也就是說,當人們察覺到迫近的風險時,通常很難借助已有知識去驗證、剖析進而積極應對。由此,充當社會監測員的媒體往往成為替罪羊,比如在空氣污染環境危機中,公眾會看到“霧霾有可能導致呼吸疾病”;在食品安全危機中,媒體的描述是“長期食用或有致癌風險”;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人們更加迷惑——“雙黃連對新型冠狀病毒或有‘抑制作用”。不難看出,媒體所使用的“有可能”“長期”“或”,本身意義就模糊不清。疫情初期,社會普遍缺少科學性知識普及,兼之感知到危機后緊張情緒的渲染,媒體的回應不僅不能消除公眾對不確定性的焦慮,反而使人們更加茫然。在這種情況下,媒體極易被指認為“炒作”,或被斥為“無良”。
二、媒體參與社會治理:必要性與可能性
(一)必要性:作為社會治理方式的媒體傳播
現代社會的分工趨勢愈加明顯。一方面,分散的個體難以進行統一的社會行動,不便進行社會治理;另一方面,內容領域垂直化發展,專業型知識和專家更為普遍。當風險來臨,人們既無法采取行動,又受限于片面信息,這只能加速危機的蔓延。前文提到,全球化使風險的范圍擴大化,應對全球風險的過程中,以單個國家為中心的現代化社會越來越疲頓,因此,必須要有多方乃至全人類合作的全球治理。
在這個過程中,世界仍舊需要用程序性規范來解決跨國風險沖突①。正如上文所言,在現代工業社會中,分工式協作導致個體和其他組織(包括國家)無法獨面風險,一旦將單一國家的治理模式應用到其邊界之外,勢必會引起不同程度和范圍的沖突。這意味著,在全球化趨勢中,單個國家的治理模式無力支撐全球治理模式的基礎,如果有國家試圖利用不平等的世界傳播秩序來定義風險、推行本國治理模式,只能給人類帶來更大的災難。
媒介技術的飛速發展或將成為全球治理的突破點。安德森在上個世紀末提出了“想象的共同體”概念,意指處于不同地理和空間但理念契合的集合體。當前身處數字媒介網絡時代,萬物互聯,萬物皆媒,人們擁有便捷的信息流通渠道的同時,也使其產生了一種危機共通的意識,“想象的全球風險共同體”就此形成。盡管這一共同體的凝聚力和行動機制尚有待考察,但這一轉向卻對思考媒體的社會治理責任有著啟發意義。
更進一步而言,媒介的發展打破了原工業社會離散的個體行動者,轉而充分挖掘能動性,將其納入到行動者網絡中,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建立了共同合作以應對風險的基礎,消解了原有的森嚴對立。“整個場域、整個體系既可以以分散的無數單元行動體獨立行動的形式出現,也可以以一個整體而開展合作行動”②。因此,媒體的傳播活動不應再被僅僅視為對真實社會的反映,而應重新探討其作為社會行動方式參與到社會乃至全球治理中的潛力,最大程度地賦予和挖掘其建設性力量。
媒體不是單一的意義工具,傳播也并非完全的再現手段。作為社會有機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媒體本就具有強大的執行力,足以參與到社會治理中,成為新治理模式的中堅力量。
(二)可能性:我國主流媒體的社會治理角色
作為國家政治經濟體制的有機構成部分,媒體承擔著雙重責任,不僅在經濟領域豐富著產業業態與市場生態,也在政治進程中的民主建設、價值觀宣傳、文化主導權的構建進程中扮演角色。正如傳播學奠基人拉斯韋爾認為的那樣,大眾媒介不僅是社會的瞭望哨和晴雨表,還溝通協調社會各有機組成部分。可以說,作為“有機體”的媒體,始終在國家治理場域中居于重要位置。
上個世紀70年代,作為政府公共政策管理的術語,“治理”一詞正式走進治國理政的實踐舞臺。發展到90年代,公共服務、柔性治理、協商調和等理念相繼滲入,“治理”的蘊意更加豐富,更為多元的行動主體被納入國家治理這一整體過程③。而媒體的信息傳播、輿論監督、民主參與、社會協調等功能在很大程度上呼應了治理的內在意涵。
在中國的媒介體制中,主流媒體始終是特殊的一環,它承擔著上情下達、下情上傳的關鍵角色,是凝聚社會共識和維護社會穩定的武器,也是統籌協調社會多元主體的工具。隨著媒介融合進程加快,主流媒體在參與國家治理方面也被寄予了更多建設性的期待,是構建全媒體時代傳媒格局與構建國家治理現代化大局的戰略力量④。十八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確立了“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為全面深化改革的目標之一。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全面回答了在我國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上應該堅持和鞏固什么、完善和發展什么這一重大政治問題。而這其中,主流媒體應主動參與,傳遞更多意見性信息。
三、主流傳播的社會治理責任:“體”“用”結合
在我國的國家體制和背景下,主流媒體始終以工具者的身份出現,維持著社會系統的良性運轉。隨著國家治理意涵的不斷豐富,媒體不再扮演單純的工具性角色,而是承擔起了作為行動主體的建設者任務,在國家政治、經濟、社會治理等方面主動作為。工具性角色側重于“用”,強調國家對媒體的能動使用;建設者角色則更進一步,意在讓媒體真正成為社會治理的行動者和守望者,這更加驗證了拉斯韋爾所指出的大眾傳媒具有的三大功能,同時也意味著主流媒體參與國家治理的方式已經發生了本質性的變化,實現了工具之用與建設之體的有機結合,集中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風險預警:從信息公開到與隱喻互動相結合
面對突如其來的重大公共衛生事件,及時公開信息,向民眾示警是主流媒體責無旁貸的義務。主流媒體要通過全媒體的渠道和平臺,堅持信息公開透明原則與即時完善的回應問責機制,針對互聯網語境中隱藏的各類社會問題、風險提供前瞻性的預防和有效性的化解。尤其是在爭議性較大的輿情風險中,主流媒體應以負責任的姿態主動參與到事件傳播中,用真實性、建設性的報道讓公眾獲取真實信息,引導公眾開展理性討論。疫情期間,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在武漢設立了“戰疫情·武漢直播間”,以直播形式傳遞武漢動態。《新聞聯播》《新聞30分》《朝聞天下》等節目每日就抗疫動態進行連續報道。此外,《新聞1+1》推出《今日疫情應對》等專欄,《新聞調查》制作了《黃岡抗疫記》《火線金銀潭》等深度報道。這些報道采用權威信源,邀請權威專家,為民眾傳遞信息,對公眾了解疫情及防控救治真實情況起到了重要作用,有效維護了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的信息生態,更凸顯了主流媒體在疫情期間的媒體旗艦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在新冠疫情發展前期,主流媒體使用了大量隱喻,以此來提醒民眾該事件的嚴肅性與嚴重性。2020年1月23日,新華網發表了《以非常之役迎戰非常之疫》,其中首次提出了“戰疫”的概念,隨后我國各大主流媒體紛紛使用類似的隱喻修辭。將抽象的“抗疫”比作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可以看出,這種軍事性的隱喻迅速瓦解早期人們對疫情嚴重性所抱有的似是而非的態度,轉而加以重視,直至在全社會形成抗疫戰線。
進一步來說,當突發危機事件來臨,我國的主流媒體在報道時普遍會使用這種隱喻,而這背后關聯著我國的政治制度、公共危機治理模式甚至近代歷史進程。在軍事隱喻的建構下,公眾提高了對當前局勢嚴肅性的認識,主動舍棄個人利益而服從大局,為國家和社會積極服務。全社會凝心聚力,配合一致,應對危機的效率得以提高,充分彰顯我國社會制度的優越性。
(二)風險建構:從公共服務到與引導輿論相結合
一般而言,面對重大風險,兼備權威性與公信力的主流媒體,除了可以借助全媒體平臺及時回應與公眾服務密切相關的熱點話題,還可以根據社會情緒與輿情波動的新趨向,提出具備前瞻性和建設性的社會治理建議,敦促政府解決問題,化社會風險于無形之中。可以看出,在疫情風險中,這種建設性服務功能獨一無二,主流媒體以“新聞建設者”的身份,深入危機源頭,助力風險與危機的解決。媒體的這種信息中介角色,扮演了積極心理學意義和希望哲學意義上的“建設性”媒體,通過參與不同層面的國家治理議題,做現實矛盾的積極協調者,以高度的責任感推動公共服務的不斷改進⑤。學者們普遍認為,這種以追求人類社會“公共善”為旨趣的建設性新聞, 將在彌合分歧與凝聚認同方面發揮作用⑥,有助于推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在公共服務的基礎上,主流媒體應從全局出發,依托專業判斷能力,發出理性聲音,承擔起輿情引導的使命。抗擊疫情過程中,《焦點訪談》《主播說聯播》《人民日報》等發布了大量言論以正視聽。當社會彌漫在危機不明的恐慌中時,《焦點訪談》推出系列專欄《全力應對科學防控》,普及科學知識,穩定民眾情緒;出現醫藥用品搶購潮時,《人民日報》官微迅速發聲《抑制并不等于克服和治療,請勿搶購雙黃連口服液!》,呼吁公眾減少盲目搶購;當防控出現地域化歧視時,《主播說聯播》刊發《地域重視不能變成地域歧視》,對錯誤認識和做法進行糾偏;當國際輿論場出現不正當言論時,《國際銳評》發聲《要求中國道歉無理又荒謬》,對個別國家行為予以嚴正申明,嚴厲駁斥和堅決回擊其污名化行為。一方面,這些言論闡明了中央有關抗疫工作的要求,警示潛在風險和危險,增強公眾理性意識,及時入局輿情場以引導走向;另一方面駁斥惡意言論,擺明中國立場,積極爭取國際社會的理解和支持。事實證明,主流媒體要有效引導輿情走向,控制風險程度,必須將公共性、導向性及國際性融于一體。疫情期間中央級主流媒體的言論在喧嘩的輿論場中發揮了定海神針作用,增強了社會各界眾志成城戰疫情的信心與共識。
(三)風險溝通:從行政話語到與多元聲音相結合
在中國的社會體制中,面對重大突發公共事件,國家始終將媒體作為治國理政、解決危機的政治性工具,媒體也積極傳達相應聲音,以政治行動者的身份參與到國家治理中。現如今,國家現代化的重要標志是社會多元結構統籌協調、合作共治,在國家與社會之間,媒體作為公共領域搭建者的身份可能性被重新認可。疫情當前,主流媒體不僅要傳達行政話語,做黨和政府治國理政的耳目喉舌,更應提供一個多元社會主體合作共治的渠道和平臺,這份責任十分重要。通過聆聽多方聲音,主流媒體在參與社會建設和治理服務的過程中,不斷改進話語修辭,完善技術手段,以媒體思維輔助解決復雜社會問題。除此之外,鑒于主流媒體的權威性,能夠起到調節矛盾、引導風向的作用,而多元聲音則可以豐富整個治理生態,通過多方主體的復調傳播,讓治理的議題更細致,治理的方式更高效。
疫情發生以來,主流媒體主動發揮媒體龍頭優勢,助推各組織與成員參與社會治理,共抗疫情。央視網聯合高德地圖,推出“為天使護航”公益專車行動,從專車的視角實時播報武漢街景,護送醫護人員。央視新聞聯合騰訊看點,推出《全球新冠肺炎疫情》H5產品,為用戶提供動態疫情數據。此外,央視新聞還聯合京東、淘寶等電商平臺,發起“謝謝你為湖北拼單”公益直播行動,助力解決小龍蝦、蓮藕等農副產品積壓問題。在這些行動中,主流媒體憑借其專業形象和公信力,通過提供融媒體內容與服務,緊密連接政府、社會組織和公眾,形成了中央統籌指揮下全社會協同參與的全民抗擊疫情態勢。
四、媒體參與社會治理的未來趨向
在疫情期間,主流媒體以積極的態度,主動承擔社會治理責任,助力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更具實質性、建設性、多元性,不斷回應公眾與時代的關切。未來媒體參與社會治理將呈現以下兩個趨向。
(一)融合創新,拓寬媒體職能
移動互聯時代已經來臨,社會治理模式也發生了鏈式轉向,從傳統的單方面管理變為更合理的雙向互動,從單一的政府行政指導向社會協同治理轉變。主流媒體應結合大數據、傳感器、人工智能等新興智能技術,融合創新,同時積極借助自身的影響力和號召力,為多元主體的對話提供平臺,主動解決網絡和社會中的復雜問題,為高效互動、協同治理、凝聚共識建立渠道,將“線上線下同心圓”的思維運用到具體實踐當中,以此拓寬工作視角,豐富媒體職能。
(二)搭建平臺,推進國家治理
當前,主流媒體作為連接國情、社情、民情的中介場域,理應踐行傳媒機構和社會主體的雙重身份,助推社會治理。在未來,主流媒體應該立足建設性導向,依托融合創新技術,鼓勵動員多主體參與,營造平等互動、和諧共治的空間,為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提供公共協商與社會整合的生長空間。此外,亦應注意在參與國家治理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如議程設置私人化與主流媒體權威性之間的博弈,以及不同社會主體利用數據資源參與社會治理的合理邊界等。這些都需要在進一步的實踐中認清治理矛盾,掌握治理分寸,完善治理步驟。
五、結語
2021年至關重要,輝煌“十三五”已經收官,壯闊“十四五”開始起航。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征程邁入新階段,意味著提升主流媒體的社會治理能力不容推延。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不斷發展著、前進著的動態過程,這也意味著需匹配以與時俱進的治理策略與手段,主流媒體應摸清時代脈絡,承擔社會責任,為推進國家治理保駕護航。
注釋:
①秦瑜明,周曉萌.再造現代性:風險社會的媒體傳播與社會治理[J].現代出版,2020(05):52-57.
②張康之.論從競爭政治向合作政治的轉變[J].浙江社會科學,2019(03):22-30+155-156.
③俞可平.治理和善治引論[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1999(05):3-5.
④⑤張虹.主流媒體參與國家治理:歷史分期和邏輯演進[J].青年記者,2020(10):9-11.
⑥陳薇.建設性新聞的“至善”與“公共善”[J].南京社會科學,2019(10):120-126+135.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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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趙君香.強化主流媒體融合發展 推進社會治理現代化[N].學習時報,2020-10-09(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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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劉浩三,呂曉虹,李靜.媒體與社會治理[J].中國廣播,2020(08):4.
[5]羅昕,陳秀慧.建設性新聞:主流媒體參與社會治理的一種路徑[J].青年記者,2020(09):9-11.
作者簡介:王莉鑫,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新聞與傳播專業碩士研究生
編輯:孟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