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架犁掛在墻上（外二首）

胡權權

我把一架犁掛在墻上

讓家人一眼就看見這古老的農具離開田間

依然有耕作的模樣

它的來歷并不復雜，除了我父親

叔叔、伯伯、爺爺、爺爺的爺爺，他們都用過

這歪把的東西曾是我家活命的幫手

關于它的經驗，我知道得很少。不知道有多少

老牛拉過它。它們都是動作緩慢

在田間行走的事物，就像浩大的東風一樣

我把一架犁掛在墻上，看見它

會隨時想起自己的身份，上面那些深刻的黑斑

是我們無法更改的胎記

糧食白酒

作為土生土長

五谷雜糧的一部分

在飯桌上站立起男人的香味

絕沒有與山珍，海鮮搶風頭的想法

也不會與咸菜、蘿卜、花生米去斗氣

淳樸是它本來的品質，現在以水為形狀

盛在玻璃杯里，用品這樣高貴的儀式

揭示難于捕捉的美妙瞬間

讓快樂的人享受快樂

讓苦悶的人放棄苦悶

糧食白酒是虛構的糧食，真實的靈魂

它不會辜負熱愛糧食的人

也不會辜負那些絞盡腦汁思索的人

那些與命相搏的掙扎，順著咽喉咽下去了

有撕心裂肺的吶喊，也有未炸開的雷

沙灘

積壓了這么多年

細小的沙粒積壓在一起

一切都放下了

現在就抱著海水睡覺

它們的身體里灌滿了月光和

山谷隆隆的轟鳴

海風一次次把它們吹醒

再一次次把它們吹回夢鄉

海水，常常伸出藍藍的舌頭

緩慢而溫柔地舔舐它們

赤裸的肉體，有時會柔軟地塌陷

有時會挺起堅硬的胸肌

一棵冬樹（外一首）

散皮

季節變了，冬樹是知道的

每天面對的高空，都與從前不一樣

天空的發際線向后退了

就知道，長得越高離天越遠

從春樹一路走來

風吹葉子，拍打著同伴

和吹動枝條，發著不同聲音

就知道，什么季節吹什么風了

被稻草一圈圈捆扎

用于把體溫與寒冷隔離

原先因為是小樹，后來因為樹老了

就知道，一生的任務就只有活著

腳下的土地越發僵硬

深植的神經，越發扎不下深度

反過來發力于漸苞的椏口

就知道，生長的機會不是隨處都有

也許夜黑風高

雪刀從站立的地方四處飛竄

就知道，處亂不驚才是必要的

一只飛鳥

飛得多遠，她不關心

飛

只為到達想去的地方

畢竟，生命是有限的

從一個枝頭，躍上更高的樹頭

只要站得高看得遠

落下只為了覓食

終究，生存是繞不開的

尋找伴侶的過程千奇百怪

結伴而棲

會讓高空不再空寂

細想，孤獨是一切生物的天敵

少與人類來往

人影一觸即飛

有時說一些人話

終究，逃不出籠子

在視域的天空飛翔是最大的理想

畢竟，天空只有看見才變大

因為看不見而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