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華英成秀”含義考釋

甘肅中醫(yī)藥大學(蘭州，730000) 王文順 李蘭珍

《素問·四氣調(diào)神大論》曰：“夏三月，此為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夜臥早起，無厭于日，使志勿怒，使華英成秀，使氣得泄，若所愛在外，此夏氣之應，養(yǎng)長之道也。逆之則傷心，秋為痎瘧，奉收者少，冬至重病。”其中對“使華英成秀”一句含義的理解，對理解夏三月養(yǎng)生思想與方法有著重要的作用，故筆者從訓詁學角度對其含義加以考釋。

歷代注解

對于“使華英成秀”的注解，歷代注家多隨文而發(fā)。如王冰《重廣補注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注曰：“緩陽氣則物化，寬志意則氣泄，物化則華英成秀，氣泄則膚腠宣通。時令發(fā)陽，故所愛亦順陽而在外也。”[1]楊上善《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注曰：“使物華皆得秀長，使身開腠，氣得通泄也。”[2]張介賓《類經(jīng)》注曰：“長夏火土用事，怒則肝氣易逆，脾土易傷，故欲使志無怒，則華英成秀。華英，言神氣也。”[3]此皆未解釋其含義。馬蒔《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注證發(fā)微》注曰：“其持己也，使此志無怒；其愛草木也，使花英成秀。不榮而實曰秀。曰草木，則凡物可知也。”[4]此雖有所解釋，但將“使志無怒”與“使華英成秀”分割而解，并未解其深意。

訓詁考釋

關于“華”字，楊上善《太素》“使華英成秀”一句作“使英成秀”[2]。《太素》此句并無“華”字，較通行本《素問》文義更通，更易理解，故可從楊上善《太素》之文。

關于“英”“秀”二字，《說文解字》載：“英，草榮而不實者。”[5]35“秀，上諱。”[5]338“不實”指狹義上的“不結果子”，“英”指只開花不結果實的草[6]。《說文解字》因避諱，未對“秀”字加以解釋。徐鍇《說文解字系傳》曰：“秀，禾實也。有實之象，下垂也。”[7]“秀”指植物所結的果實。《爾雅》曰：“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8]“英”指草木開花但不結果實，“秀”指草木不開花但結果實。

《康熙字典》考證說：“《爾雅》云：禾謂之華，草謂之榮，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漢儒據(jù)此釋《詩》，遂以秀為不榮而實。李巡曰：分別異名以曉人，故以英、秀對文，其實黍、稷皆先榮后實。《詩·出車篇》云：黍稷方華。《生民篇》云：實發(fā)實秀。是黍、稷有華亦稱秀也。此說甚是。《論語》明言不秀不實，秀實自不容混。朱子釋《論語》秀曰吐華，釋《生民》秀曰始穟。足正漢儒之誤。”[9]849可見漢代時對“英”“秀”二字的理解，基本趨于“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之說。《黃帝內(nèi)經(jīng)》成書于西漢中晚期[10]，《素問·四氣調(diào)神大論》有極大的可能取“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之義。

崔思《三禮義守》載：“夏，大也，至此之時，物已長大，故以為名。”[11]這里所說的“物”，顯然指草木之屬。可見，先民對夏天的認識，包含有草木長大華茂成蔭的自然景觀，因而“夏”字有“大”的意思[12]。“英”符合夏天植物盛長的特征，所以“榮而不實”即夏三月的特征——植物茂盛但不結果實，為“夏長”之象。《說文解字》載：“秋，禾谷孰也。”[5]343本義是禾谷成熟、收獲。《尚書·盤庚上》載：“若農(nóng)服田力穡，乃亦有秋。”[13]《月令章句》載：“百谷名以其初生為春，熟為秋，故麥以孟夏為秋。”[14]秋季是成熟收獲的季節(jié)，作物的顏色呈現(xiàn)金黃色，恰如火灼，這就是“秋”字以火禾為表意字素的原因之所在。作為一種季節(jié)的名稱，“秋”字又可在火、禾之外增日為表意字素，可見，與“秋”這一時節(jié)概念發(fā)生牢固聯(lián)系的乃是農(nóng)作物成熟收獲的景觀。此外，從語源上來看，也有這種關聯(lián)。和“秋”音近的字大多有老成豐裕的意思。“秋”在上古屬于清紐幽部，“秀”在上古則是屬于心紐幽部，可以看到，“秀”與“秋”是聲近韻同的[12]。因此，“秀”可代指“秋”，故“不榮而實”即秋三月的特征——植物花葉落但果實結，為“秋收”之象。

綜上，“英”代指夏天植物花葉茂盛但不結果實的特征，“秀”代指秋天植物花葉落但結果實的特征。從字面意思上來看，“使華英成秀”是指使植物花葉茂盛但不結果實的夏天變成植物花葉落但結果實的秋天。

醫(yī)理闡發(fā)

“使華英成秀”上一句言“使志無怒”。《康熙字典》引《莊子·外物篇》云：“草木怒生，言秉陽氣奮出而不可遏也。”[9]380《素問·舉痛論》曰“怒則氣上”。怒則使陽氣外出而不可遏制，若夏三月常怒，則陽氣上亢向外，至秋三月，陽氣斂降不及，則不能順應秋天陽氣收斂的特征，不利于身體健康。因此，雖然夏三月需要陽氣在外，即下文所說“使氣得泄，若所愛在外”，但也不應過度，需“使志無怒”，使陽氣不過度向外向上，至秋三月，陽氣才能夠順利收斂下潛，順應秋天陽氣收斂的特征。“使華英成秀”承上文“使志無怒”之義，志無怒則英成秀，即讓陽氣從夏天盛長于外的狀態(tài)能夠順利轉(zhuǎn)變到秋天收斂向內(nèi)的狀態(tài)，即夏三月“養(yǎng)長”以“奉收”之理。

因此，正確理解“使華英成秀”一句的含義，不僅回答了為何夏三月要“使志無怒”，而且解釋了夏三月“養(yǎng)長”以“奉收”的道理，有助于我們進一步理解夏三月的養(yǎng)生思想與方法。

“使華英成秀”可從楊上善《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之文作“使英成秀”，則更有易于理解其含義。其含義為讓“夏長”能夠順利過渡到“秋收”，如此更能貼近經(jīng)旨。

夏三月時，草木繁茂秀美，天地之氣交感，各種草木開花，為順應自然，人們應該夜臥早起，不要厭惡白天太長，要使心中沒有憤怒，讓陽氣從夏天盛長于外的狀態(tài)能夠順利轉(zhuǎn)變到秋天收斂向內(nèi)的狀態(tài)，使陽氣順應夏氣宣發(fā)于外，而又不能太過，這就是夏天“養(yǎng)長”以“奉收”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