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醫藥大學(上海,201203) 代玄燁 陳麗云
近年來,中醫學術流派研究成為學術熱點,學術界對學派、流派的研究逐漸細化,文化意識形態與中醫藥之間的關系、流派與學說之間的關聯等學術探究開始出現,并出現關于中醫學術流派的核心問題的探討。如《學派、流派、醫派芻議》《我國醫學流派時空變遷分析》《古代文化意識形態對中醫學術流派形成的影響》《中醫地域醫學研究芻議》《沒有新學說就沒有新流派》《小者小異,大者大異——論地域中醫流派的分化與拓展》等。
正如《中國地域文化通覽》中指出:“地域文化是按地理區域劃分的中國文化的若干分支。研究區域文化,實際上就是研究文化的空間分布及其特征。”[1]一般來說,地域文化與民族文化是中華文化的組成部分。以前學術界把華夏(中華)文化作為上位文化,將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視為下位文化。近年來地域文化或民族文化成了華夏文化的源頭,彼此不再被視為上下級關系,而是源和流的關系。又如《探索與爭鳴》2019年第2期起發起《重現發現江南:新問題與新思路》圓桌筆談。該圓桌筆談發起的初衷為,以往江南研究多集中于明清時期,且偏重于江南社會的經濟變遷;有關現當代江南的研究則顯得滯后,已有成果亦多局限于專題或個案,對江南區域共同體的形成、演變及走向缺乏通貫和整體的研究。中醫學術流派傳承研究有著共同的問題,但又有所不同。
中醫學術流派研究有別于中醫學史與各家學說。地域性醫學(中醫學術流派)與中醫學史都是祖國中醫學的組成部分。以前學術界較重視中國醫學史(時間醫學)的發展。從民國時期陳邦賢的《中國醫學史》(1919年),至新中國成立后的《各家學說》(1964年),逐步發展到《中醫學術發展史》(2004年)。但缺少系統性的以空間區域為核心的地域性醫學和地域醫學流派研究。
地域性醫學(中醫學術流派)研究,屬于區域區劃研究。而我國的區域區劃研究最早見于地貌、植被相關的區劃研究,如《中國地貌區劃》(1959年)、《中國植被區劃》(1960年)等,該類研究的緣起受蘇聯專家查莫利依教授《地理區劃問題研究》的影響。在此之前,我國的區劃研究多為行政區劃,如1934年創刊的《禹貢》雜志。目前中藥材研究有《中國中藥材區劃》(1995年)、《中國中藥材區劃》(2019年),該研究是從道地藥材的單味藥研究到區域區劃研究的學術轉變。相對于中藥材的“形而下”來說,“形而上”的中醫學(地域性醫學)區域區劃研究更為復雜,其內容包含了地貌、文化、經濟、行政、風俗、疾病、氣候、藥材、土壤、水質區劃等相關區域區劃研究。我們都知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從中醫學術流派研究的區域區劃來看,也是“一方水土現一方醫”。
任何一個學術群體的出現,都有著其發展的脈絡和過程。中醫藥的發展是一源多流的模式。其源頭是《黃帝內經》,最早發展的核心區域在中原地區,并隨著歷史上的三次人口大遷移,傳播到我國的各個地區。1935年謝觀先生編寫的《中國醫學源流論》,內容涉及上古醫派,唐宋、金元、明清學派及臨床各科等,從中可以看出,在新中國成立以前還沒有學者進行過系統性的中醫學術流派的區域區劃研究。
中醫學術流派的形成與發展,得益于保障中醫藥臨床治療的兩大核心——中藥材(道地藥材)與地域性醫學(臨床治療)的學術發展。
一是中藥材研究的發展,尤其是道地藥材研究的深入發展。學術界對道地藥材的研究始于1958年謝宗萬《論“道地藥材”與“就地取材”》,該文首次闡述了研究道地藥材的意義。隨著對中藥材研究的深入,陸續出版了一些研究著作,如上世紀90年代胡世林主編的《中國道地藥材》、中國藥材公司編著的《中國中藥區劃》,2014年黃璐琦等的《中藥材區劃20年——從單品種區劃到區域區劃》,以及歷史藥物地理學研究等。這也說明了區域區劃研究范圍在不斷擴大,不再是僅存在于地域性文化、醫學、史學層面。
二是地域性醫學研究(中醫學術流派)的深入發展。1950—1971年學術界多關注地方病的研究,出版的研究著作有《中華地方病學》(1950年)、《東北的地方病》《浙江的地方病》《地方病資料匯集》(1971年)等。到1985年《北方醫話》《南方醫話》《黃河醫話》《長江醫話》《燕山醫話》五部醫話的相繼出版,有了南北醫、長江黃河醫、中土醫(行政中心)的學術推進,才有了中醫學術流派學術層面的進步。地域性醫學的提出大約在1980年前后,開始出現孟河醫派、新安醫學、海派中醫、嶺南醫派等以空間區域命名的地域性醫學。
這種現象是地方歷史、文化、醫學研究積累至一定高度后的學術體現,也是醫學史研究、各省醫籍考研究及方志研究學術推進的表現,其成果就是出版了《中國分省醫籍考》(1987年)、《河北醫籍考》(1979年)、《新安醫學史》(1990年)、《新安醫籍考》(1999年)、《嶺南醫籍考》(2011年)等一批相關研究著作。
全國性中醫學術流派著作很多,尤其以新安醫學流派和海派中醫(長江三角洲核心地區)的研究成果為最。
此類著作主要有:中醫學術流派研究課題組的《爭鳴與創新:中醫學術流派研究》(2011年),胡國華的《全國中醫婦科流派研究》(2012年),易法銀的《中醫臨床醫學流派》(2014年),向麗萍、楊志波的《中醫皮科學術流派與傳承》(2014年),陸念祖等的《中醫骨傷科特色流派叢書》(2015年),胡國華、羅頌平的《全國中醫婦科流派名方精粹》(2016年)等。
代表性的著作是王鍵主編的《新安醫學流派研究》(2016年)。該書將新安地區名醫、名著中的學理建樹與有關臨證的重要學術流派予以介紹、評析。書中首列概論,先后論述新安地區古今名醫、名著(包括近些年新發現的著作)、學術傳承與臨床特色、各科成就,其后闡述新安醫學的數據挖掘研究以及具有非物質文化遺產特性的文化品質等。這部書是集大成的著作,被譽為“探賾索隱,鉤深致遠”之作。除該書以外,還有洪芳度主編的《新安醫學史》(1990年),王樂匋主編的《新安醫藉考》(1999年),余瀛鰲、王樂匋主編的《新安醫籍叢刊》(1987—1999年),李濟仁主編的《新安名醫考》(1990年)、《新安名醫及學術源流考》(2014年),王鍵主編的《新安醫學研究集成:學術研究、臨床研究、實驗研究》(2018年)、《新安醫學精華叢書》(2009年)、《新安醫學名著叢書》(2009年)、《新安醫學珍本善本選校叢刊》(2018年)等。
海派中醫代表性的著作是《海派中醫學術流派精粹》(2008年)。這是一部系統論證近現代以來海派中醫流派形成、發展、演進的專著。全書分為導論和正篇兩部分,導論從宏觀的角度,從近現代以來上海所處的歷史時期、地域及人文特征方面,對海派中醫形成的歷史原因、海派文化與海派中醫的關系、海派中醫學術流派的特色、海派中醫的傳承與創新等作了較為全面的闡述。正篇從內、外、婦、兒、針灸、推拿、傷骨、眼科、喉科和中西醫匯通方面,對40余家著名的海派中醫作了介紹,內容包括流派傳承、學術特色、代表人物、經驗方、經驗治法等。此外,還有上海中醫學院編的《近代中醫流派經驗集選》(1963年),陳澤霖、宋祖憼的《名醫特色經驗精華》(1987年),朱鼎成、李鑫的《海派中醫:海派文化叢書》,上海中醫藥雜志社的《中醫文化擷英》(1998)年,張文勇等的《上海中醫藥文化史》(2014年),詹紅生等的《海派中醫流派傳承系列》(2016—2017年),張懷瓊的《海派中醫流派傳略圖錄》(2018年)等。其中,丁氏內科的《海派中醫內科丁甘仁流派系列叢書》(2017年),有丁甘仁、裘沛然、程門雪、章次公、秦伯未、嚴蒼山等12位先生的學術經驗集,每本書都分為平生史略、學術鉤玄、醫案醫話、流派速覽等四個方面,具有較高的研究水平。
江蘇醫學醫著以孟河醫派的著作最多,也有吳門醫派、金陵醫派、紹派傷寒及龍砂醫學的著作。如李夏亭的《孟河醫派三百年:孟河醫派研究薈萃》(2010年)、程協潤的《孟河醫派文化》(2012年)、張琪的《當代孟河醫派名家醫論集萃》(2012年)、高炎的《孟河醫派》(2017年)、潤齡的《吳門醫派》(2004年)、謝英彪的《金陵醫派研究》(2017年)、徐建云的《民國醫史研究:以金陵醫派研究為中心》(2017年)、沈元良的《紹派傷寒名醫醫話精編》(2016年)、談允賢的《龍砂醫學叢書》(2019年)等。
浙江區域內的地域性醫學著作多見于錢塘醫派、永嘉醫派和寧海醫派等。如劉時覺的《浙江醫籍考》(2008年),俞欣偉、周庚生的《浙江中醫藥名家之路》(2008年),范永升主編的《浙江中醫學術流派》(2009年),胡濱、鮑曉東編的《浙江中醫藥古籍聯合目錄》(2009年),張承烈的《錢塘醫派》(2006年),朱德明的《杭州醫藥史》(2007年),劉時覺的《永嘉醫派研究》(2002年),錢菁等的《海寧歷代醫家學術要略》(2016年)等。
南方地域性醫學的醫著除安徽、浙江外,還有嶺南醫學、巴蜀醫學及福建醫學。如鄧鐵濤的《嶺南醫學文集》(1988年),鄭洪的《嶺南醫學與文化》《嶺南醫學文化史》(2009年),高日陽的《嶺南醫籍考》(2011年),王小平等的《巴蜀中醫特色醫學史話》(2005年),周仕偉的《四川何氏骨科流派史實研究》(2018年),劉德榮的《福建醫學史略》(2011年),吳熙、潘麗貞、王小紅的《閩南吳氏婦科流派醫集》(2018年)等。
北方的地域性醫學著作主要見于河北醫學、天津醫學、三晉醫學、齊魯醫學、中原醫學、龍江醫學等。如郭藹春的《河北醫籍考》(1979年)、趙石凌的《陜西醫學史志文集》(1980年)、趙恩儉的《津門醫粹:天津市名中醫學術經驗選編》(1989年)、張學勤的《河北醫學兩千年》(1992年)、劉振寰的《三晉醫學論文集》(1994年)、張伯禮的《天津中醫藥史略與學術思想》(2008年)、陳曉陽的《百年齊魯史話》(2010年)、李建軍的《齊魯醫學往事》(2017年)、許敬生的《中醫藥文化尋源——中原中醫藥文化遺址考察記》(2017年)、梁群的《龍江醫派現代中醫臨床思路與方法叢書》(2018年)等。
王鍵教授曾倡導與主持了《中醫藥科技人文研究文庫:地域性醫學與中醫流派研究》的編寫工作。該項工作搜集整理了改革開放40年間(1978—2018年)兩萬余篇地域性醫學與中醫學術流派的學術期刊,經過多次篩選,選取了近2000篇高質量論文并建立了相關數據庫,加上所搜集的1949—1978年間的論文,從中可以初步看到中醫學術流派研究的部分特色與規律,主要有以下幾點。
從數量來看,論文數量較多的地域性醫學流派是新安醫學(422篇)、海派中醫(418篇)、嶺南醫學(110篇)、孟河醫派(100篇)、江西醫派(65篇)。
從空間來看,江蘇地域性醫學流派多于其他地域(有吳門、孟河、金陵、南通、揚州、龍砂、山陽、虞山、江陰、昆山等中醫流派),其次是浙江中醫流派(有錢塘、紹興、永嘉、婺州、衢州、臺州、烏鎮等中醫流派)。
從時間來看,歷史時期新安醫家世傳最多。據不完全統計,新安家傳三代至三十多代的共有63家(《新安醫學世家簡表》)。
另外,當代醫學流派傳承工作室最多的地區在上海。據《上海中醫藥發展史略》所載,目前海派醫學有47家中醫流派傳承工作室。還有,南方醫學流派數量多于北方醫學流派。同時,從目前搜索到的中醫流派的論文來看,北方各省醫學流派,如中原醫派、齊魯醫派、三晉醫派、河北醫派、燕京醫派、東北醫派、陜西醫派、甘肅醫派等的研究論文數量少于南方醫學流派。
最后,新安醫學(新安黃氏婦科)、海派中醫(青浦何氏婦科)、浙江醫派(浙江陳木扇婦科)、江蘇醫派(昆山鄭氏婦科)、三晉醫派(三晉王氏婦科)等均能見到從兩宋之際至今的中醫學世醫活態存在。目前京、津、冀、晉、蒙、遼、吉、黑、滬、蘇、浙、皖、閩、贛、魯、豫、鄂、湘、粵、桂、瓊、渝、川、黔、滇、藏、陜、甘、青、寧、新、臺、港、澳等地均有中醫學術流派及地域性醫學的學術研究。地域性醫學(中醫學術流派)之間如何互相學習,取長補短,提高臨床水平,共同推動祖國傳統醫學的發展是目前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其意義不僅有利于當代與民族文化的振興,更重要的是為未來的醫學和治療作戰略性儲備。
地域性醫學(中醫學術流派)研究將跨越地域及國家、民族的限制。對內,其本身經歷過朝代更迭與歷史上三次人口大變遷,外來文化、醫學、藥材的融合,疾病譜的變化與科技的發展等因素的影響,地域性醫學流派特色的保留與地域差異值得深入研究。對外,中醫藥海外教育已影響全球183個國家,各國地域文化與中醫藥融合后均產生出了新的中醫學術流派(日本、韓國、越南、英國、美國、俄羅斯等),并隨著海外院校教育、中醫藥(針灸)學會、第三方(合作機構)及中醫藥“一帶一路”的發展,影響將更加深遠。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下,中醫學術流派研究如何發展并引領全球化的中醫學術、臨床、實驗、藥材的融合性研究,將是地域性醫學與中醫學術流派研究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