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秉忠教授運用子午流注理論論治肺系疾病舉隅*

楊 爽 劉秉忠

中醫辨證論治提倡“天人合一”。正如《靈樞·順氣一日分為四時》云：“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晝安、夕加、夜甚……朝則人氣始生，病氣衰，故旦慧；日中人氣長，長則勝邪，故安；夕則人氣始衰，邪氣始生，故加；夜半人氣入藏，邪氣獨居于身，故甚也”。子為夜半，午為日中，流注意為水流穿梭往復，子午流注即指人體的氣血按照一日十二時辰的陰陽消長有規律的流注于經脈之中，隨各經脈不同時辰中陰陽盛衰的變化而變化[1]；而人體的各種功能也隨時辰的轉換發生周期性的變化。該法起源于《黃帝內經》，完善于金元以后[2]；竇漢卿所著《標幽賦》“一日取六十六穴，方見幽微”是“納支法”的具體提出，即一天十二地支與臟腑相配。其規律如下。肺寅大卯胃辰宮，脾巳午心小未中，申膀酉腎心包戌，亥焦子膽丑肝通。即：寅時(3—5時)：手太陰肺經；卯時(5—7時)：手陽明大腸經；辰時(7—9時)：足陽明胃經；巳時(9—11時)：足太陰脾經；午時(11—13時)：手少陰心經；未時(13—15時)：手太陽小腸經；申時(15—17時):足太陽膀胱經；酉時(17—19時)：足少陰腎經；戌時(19—21時)：手厥陰心包經；亥時(21—23時)：手少陽三焦經；子時(23—1時):足少陽膽經；丑時(1—3時)：足厥陰肝經。子午流注法是最早應用人體節律醫學的理論，因此可根據流注規律，判斷其氣血陰陽的變化規律，據時辨證、因時施治、擇時用藥，以“合人形法四時五行而治”。

劉秉忠教授為內蒙古自治區中醫醫院主任醫師，內蒙古自治區第三批師承項目指導老師，從事臨床、教學、科研工作50余年，尤善內科及雜病的治療。劉師熟讀經典，辨證論治時注重“整體觀念”及“天人合一”理論的應用，且善從經典中尋求治療思路，臨證運用“子午流注理論”擇時治療疾病，尤其是呼吸系統的慢性疾病，臨床療效甚佳。現將劉師運用“子午流注理論”治療肺系疾病驗案2則總結如下，以饗同道。

1 咽痛案

患者王某，女，33歲。2020年4月25日初診。主訴：咽痛反復2個月?；颊呒韧鶡o特殊病史。2個月前無明顯誘因突發咽痛，伴咽干口干，喉中異物感，無痰，以夜間3時最為明顯，喜飲水，情緒緊張，納可，進食后腹脹，小便可，大便秘結。舌紅苔白膩，脈弦細。查體咽后壁紅。行血常規、喉鏡、甲狀腺彩超等檢查均未見明顯異常。中醫診斷：咽痛——肺氣郁痹證，治以宣肺利咽，兼以疏肝。處方如下：桔梗15 g，木蝴蝶12 g，羌活12 g，射干12 g，蟬蛻10 g，僵蠶10 g，沙參12 g，紅花6 g，白鮮皮15 g，香附12 g，厚樸12 g，石菖蒲12 g，甘草10 g。7劑，水煎服，日1劑，并囑患者睡前服藥。

二診：患者自覺咽痛好轉，仍訴咽干口干，喜飲，時有夜間腹脹，汗出，仍情志不暢，納可，寐欠安，大便秘結，小便可。來經時腹痛，血塊多。舌紅苔黃膩，脈弦細。調整處方如下：當歸15 g，白芍15 g，五味子10 g，烏梅10 g，郁金15 g，石菖蒲12 g，黃連6 g，火麻仁15 g，郁李仁15 g，百合15 g，柏子仁20 g，沙參30 g，茯苓12 g，枳殼12 g，厚樸12 g，延胡索15 g，益母草12 g。7劑，水煎服，日1劑。

三診：患者自訴夜間3時無咽痛，夜間18—19點時咽干咽痛，偶有腹脹，手足心熱，納可，寐欠安，多夢易驚，小便可，大便偏干。舌尖紅，少苔，脈弦細。調整處方為百合固金湯合導赤散加減：當歸15 g，白芍12 g，玄參12 g，百合20 g，生地黃15 g，浙貝母15 g，僵蠶10 g，桔梗15 g，石菖蒲12 g，香附12 g，銀柴胡12 g，茯苓12 g，淡竹葉10 g，烏梅12 g。上方再服7劑后諸癥皆緩解。囑患者繼服原方14劑后隨訪，諸癥皆愈。

按語：《黃帝內經》將咽痛歸為“喉痹”范疇，現代醫學認為咽痛是多種呼吸系統疾病的臨床表現，如急性咽炎、扁桃體炎等，多以治療原發病為主。但此患者咽痛日久，行相關檢查均未見異常，且咽痛發作與時辰、情志相關，故劉師運用子午流注理論結合臟腑辨證施治?；颊咂鸩r咽痛以夜間3時為著，3時為足厥陰肝經與手太陰肺經交匯之時，手太陰肺經循行“……起于中焦，下絡大腸，還循胃口……從肺系，橫出腋下……”；足厥陰肝經循行“……上貫膈，布脅肋，循咽喉之后……”，兩經循行皆通過咽喉；加之患者平素精神緊張、情志不暢，肝氣疏泄無權，氣郁化火，肝火上炎，則見咽干痛、口干，喉中異物感；肝氣不暢，橫逆克胃，則見腹脹；“肺與大腸相表里”，肺氣逆郁則大腸腑氣壅滯，則見大便秘結，故治療以宣肺利咽，兼以疏肝為法，方用劉師自擬利咽方，多以疏風清熱解毒利咽之藥為主，同時體現“治上焦如羽，非輕莫舉”。《神農本草經》謂石菖蒲可“補五臟、通九竅、出音聲”，故方中加石菖蒲以增強利咽之功。劉師疏肝必用風藥，《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云:“風氣通于肝”，風藥秉風木之性，清靈透散，能行能散，能疏能宣，調達一身之氣機；肝氣不疏，肝火內郁，據“火郁發之”之理，配風藥以發散郁火，故方中用僵蠶、白鮮皮等品起疏肝之功，并佐香附、厚樸以理氣?！秱摗返?75條曰：“太陰病，欲解時，從亥至丑上”。故囑患者睡前服藥，此時段為太陰病欲解之時，此時服藥可阻斷病勢。二診患者咽痛緩解，仍訴3時咽干口干，伴腹脹、汗出，劉師考慮患者為肝火內盛，引動胃火、心火，“治病求于本”，故調整方藥為清肝泄熱，兼以通腑為法。三診時患者咽痛發作時段變為夜間18—19時，此時段為足少陰腎經循行之時。尤在涇在《傷寒貫珠集·少陰》中云：“少陰之脈，從腎上貫肝膈，入肺中，循喉嚨。其支別者，從肺絡心，注胸中。陽邪傳入少陰，上為咽喉，胸滿心煩，熱氣充斥脈中，不特瀉傷本臟之氣，亦且消鑠心肺之陰”?；颊咂剿厍橹静粫?，肝火內生，木火刑金，耗傷肺陰；肺為腎之母臟，肺虛及腎，久則肺腎陰虛；陰虛生內熱，虛火煎灼津液，則見咽干咽痛；腎陰虧虛，水不濟火，心火上炎，見多夢易驚，故調整處方為百合固金湯合導赤散以滋養肺腎，兼清心熱，以達金水并調，標本兼治之效。

2 咳嗽案

患者王某，女，25歲。2019年9月17日初診。主訴：咳嗽反復半年?；颊呒韧w健。半年前患者因感冒后出現咳嗽，咳白色泡沫樣痰，每于晨起4—5時咳嗽明顯，甚至胸滿氣短，遷延反復，性情急躁，納寐可，大便不成形，日1次，小便正常。舌淡苔薄白，脈弦。辨證為咳嗽——痰濁郁證，治以宣肺祛痰止咳。處方如下：桔梗15 g，僵蠶10 g，蜜麻黃6 g，桑白皮15 g，杏仁12 g，枇杷葉15 g，浙貝母12 g，茯苓12 g，沙參20 g，五味子10 g，香附12 g。7劑，日1劑，水煎服。

二診患者訴2 d前再次因感冒出現鼻塞流涕，咽癢，但咳嗽程度較前減輕，咳黃黏痰，不易咯出，咽痛咽癢，納尚可，寐欠安，二便尚可。舌淡紅，苔薄黃，脈弦。考慮患者有風熱之邪外襲之象，調整處方疏風清熱，宣肺止咳：桑葉15 g，菊花10 g，桔梗15 g，杏仁12 g，香附12 g，淡豆豉12 g，辛夷15 g，防風10 g，知母15 g，沙參15 g，浙貝母15 g，僵蠶10 g，桑白皮15 g，枇杷葉15 g，甘草10 g。7劑，日1劑，水煎服。

三診患者訴干咳，晨起3—4時咳嗽明顯，但咳嗽頻次及程度均較前好轉，咳少量白黏痰，仍訴時有咽癢、咽干，口苦，性情急躁。處方如下。太子參15 g，柴胡10 g，黃芩10 g，石菖蒲12 g，僵蠶10 g，桔梗15 g，杏仁12 g，前胡10 g，桑白皮15 g，枇杷葉15 g，浙貝母12 g，牛蒡子10 g，百部12 g，甘草10 g。7劑，日1劑，水煎服，并囑患者睡前服藥(22—23時)。

四診：患者未訴夜間咳嗽，仍時有咽癢、口苦，情緒急躁稍緩解，舌淡紅，苔薄白，脈弦。上方加蟬蛻、防風以疏風利咽，梔子以清肝熱，并囑患者調暢情志。又7劑后隨訪，患者諸癥皆愈。

按：患者每日晨起4—5時咳嗽明顯，3—5時為手太陰肺經循行之時。該咳嗽為肺經本經之病?；颊咭蚋忻昂笃鸩?，風寒外邪束于表，影響肺之宣發肅降，故見咳嗽、氣短；脾為肺之母臟，患者病情遷延日久，肺病及脾，脾失運化，痰濁內生，則見咳白色泡沫樣痰；痰飲內停，阻滯氣機，則見胸滿，故治療以華蓋散加減以宣肺祛痰止咳。二診患者因外感風熱之邪，邪犯肺絡，肺失清肅而作咳；痰濁化熱，則咳黃黏痰，熱邪上壅，則見咽痛，故調整處方以桑菊飲疏風清熱，宣肺止咳，加知母以清肺熱。三診患者無明顯寒熱之象，但仍訴咽癢，此為外邪未盡之象，故處止嗽散加減以宣利肺氣，疏風止咳，正如《醫學心悟》所云：“本方溫潤平和，不寒不熱，既無攻擊過當之虞，大有啟門驅賊之勢。是以客邪易散，肺氣安寧”。此時患者表現為晨起3—4時咳嗽明顯，該時段為足厥陰肝經與手太陰肺經交匯之時，《素問·咳論》云：“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即指非但外邪犯肺可致咳，他臟功能失調也可導致咳嗽?；颊咂剿厍橹静粫?，肝失疏泄、肝氣內郁，循經犯于肺，肺失宣降而致咳；肝火內盛，熱灼口咽則見咽干、口苦，故方中加柴胡、黃芩以清瀉肝膽之熱，太子參以生津。《傷寒論》第275條曰：“太陰病，欲解時，從亥至丑上”、第328條云：“厥陰病，欲解時，從丑至卯上”。故囑患者臨睡前服藥，藥效發揮作用時基本在丑時左右，正是厥陰、太陰經氣旺盛之時，便于驅邪外出，使病易解。四診時患者夜間咳嗽已止，仍訴時有情緒急躁、咽癢、口苦，劉老仍以風藥疏肝，加蟬蛻、防風以疏肝經風熱，兼以利咽；梔子清三焦火熱之邪，諸藥共用，達平肝清肝，舒降肺氣之功。

3 討論

中醫注重“天人合一”及“整體觀念”，如《素問·寶命全形論》曰：“天地合氣，命之曰人”“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3]。崔乃強等認為，子午流注是時空和運動的統一，是天人合一理論在傳統生命科學、特別是在中醫學中應用和發展的產物，是中國傳統時間醫學體系[4]。子午流注理論的具體應用即根據整體觀念及結構觀念，因勢利導，因時制宜，從而達到調節患者氣血陰陽，恢復其健康狀態的作用[5]。魏玉鳳等[6]運用子午流注擇時法理論，選擇陽氣旺時服用中藥治療風寒型慢性支氣管炎急性發作，在改善咳嗽積分及中醫癥狀量化積分方面與常規西藥對比療效更佳。

咽痛為肺系疾病常見臨床表現，咳嗽既是常見肺系疾病，同時也是肺系疾病常見臨床表現，外邪上受，首先犯肺，咽喉為肺之門戶，更易受邪，且二者皆可遷延反復，以致損傷其他臟腑，變生他病。中醫治療咽痛及咳嗽皆行之有效，但目前治療多以臟腑辨證、六經辨證、三焦及衛氣營血辨證為主[7]，少有以“子午流注理論”入手，結合人體節律醫學辨證施治。劉秉忠教授博覽群書，善于總結經典及前人經驗，形成獨特的理論體系，劉老從“子午流注理論”入手，結合時辰、臟腑、經絡辨證論治咽痛、咳嗽等肺系疾病，詳析發病時辰與對應經絡、臟腑的關系，既針對本經之癥用藥，同時兼顧交匯之經的癥狀，不僅“治病求于本”，且“候時而治”，同時順應氣血流注規律及擇時服藥，療效確切，思路新穎，為廣大同道臨證施治提供新的思路及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