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
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湖南長沙 410013
免疫治療是指人為激活或調整機體的免疫功能,達到治療疾病的目的。程序性死亡受體1(PD-1)與其配體1(PD-L1)結合,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措施,避免過度免疫,而癌細胞鉆了這個空子,自我生成PD-L1配體,實現免疫逃逸。免疫檢查點PD-1/PD-L1抑制劑可以阻斷PD-1受體與PD-L1配體的結合,幫助免疫細胞識別癌細胞,從而發揮人體自身的免疫功能,達到治療癌癥的效果。自首個PD-1/PD-L1抑制劑納武利尤單抗于2014年12月上市以來,針對該靶點的抑制劑品種日益增多。目前,PD-1/PD-L1抑制劑耐藥困擾著醫學工作者,該治療方法只對部分患者有效,9%~29%的患者甚至于治療后出現腫瘤“超進展”[1]。因此,臨床迫切需要掌握免疫檢查點PD-1/PD-L1抑制劑耐藥機制,然后采取針對性干預措施,為癌癥患者帶來長期、安全、有效的生存獲益。
免疫檢查點PD-1/PD-L1抑制劑已被驗證對多種惡性腫瘤有效,有助于延長患者的生存期。目前已獲批用于治療腫瘤的免疫檢查點PD-1/PD-L1抑制劑分為兩類:①PD-1抑制劑。包括納武利尤單抗、帕博利珠單抗、西米普利單抗、特瑞普利單抗、信迪利單抗、卡瑞麗珠單抗、替雷利珠單抗等。②PD-L抑制劑。包括阿特珠單抗、阿維單抗、度伐魯單抗等。
人體免疫系統能夠清除細菌、病毒、腫瘤等“異己分子”,來防止疾病的發生和發展。免疫T細胞表面存在一種PD-1受體,這是一種重要的免疫抑制分子,其通過T細胞受體TCR識別抗原,調節T細胞的活性,最終殺滅癌細胞。而癌細胞在進化的過程中可根據PD-1受體進化出PD-L1配體,一旦PD-1與PD-L1結合,就會發出抑制免疫的信號,強烈干擾TCR的信號傳導,導致免疫細胞無法識別癌細胞。免疫檢查點PD-1/PD-L1抑制劑是針對這種結合而設計合成的特定蛋白質抗體,可阻斷PD-1受體與PD-L1配體的結合,確保免疫細胞能夠識別癌細胞,并恢復T細胞的活性,有效殺死腫瘤細胞。
PD-1/PD-L1抑制劑在多種腫瘤治療中取得了顯著效果,例如臨床研究發現,帕博利珠單抗治療黑色素瘤的2年總生存率是55%[2];納武利尤單抗治療黑色素瘤的3年無進展生存率是32%,中位總生存期是37.6個月[3]。臨床研究系列報道表明,帕博利珠單抗治療乳腺癌的總體有效率是18.5%,頭頸癌是19%,胃癌是22%,而治療經典型霍奇金淋巴瘤的有效率超過80%[4]。雖然相比于靶向藥,腫瘤免疫治療的有效率并不高,但是PD-1/PD-L1抑制劑依然廣受推崇,原因在于其安全性高,常見的不良反應只是頭暈、乏力、發熱、嗜睡、發炎、肌肉酸痛等,不會像傳統化療那種殺滅正常細胞,而且其對多種癌癥具有良好的治療效果。
自2014年至今,以PD-1/PD-L1為靶點的免疫治療顯示出前所未有的臨床效果,可是,其耐藥現象也日益突出,成為癌癥患者生存獲益的最大障礙。該療法只對部分患者有效,有的腫瘤甚至60%的患者耐藥[5]。而且,一些初始反應良好的患者因獲得性耐藥而病情復發或進展。研究發現,其耐藥機制非常復雜,與個體情況、遺傳因素、腫瘤微環境、既往治療方法都有關聯。
總體來看,免疫應答是動態的、演變的,PD-1/PDL1抑制劑免疫治療的耐藥可在不同環節、不同情況下出現,從發生時間來看,具體可以分為3種類型:①原發性耐藥:腫瘤患者對初次免疫治療并無反應;②適應性耐藥:雖然腫瘤已被免疫系統識別出來,但是其通過適應免疫殺傷來保護自身;③獲得性耐藥:最初腫瘤對PD-1/PD-L1抑制劑治療有反應,但后天性獲得了某種抵抗本領,在一段時間后表現出耐藥,結果疾病復發或進展。臨床治療發現,以上3種類型存在交叉,令人難以分辨。
免疫治療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受到腫瘤細胞、免疫微環境、宿主相關因素的影響。事實上,在免疫細胞滅傷癌細胞的過程中,PD-1/PD-L1抑制劑只是在效應T細胞識別腫瘤細胞這一環節發揮了作用,若其他環節出現問題,該抑制劑的作用就會受限。
在腫瘤細胞中特定的通路或基因會阻止免疫細胞浸潤,或者抑制免疫微環境,使PD-1/PD-L1抑制劑免疫治療難以發揮作用:①PTEN表達缺失與MAPK通路激活:PTEN表達缺失會使得PI3K通路增強,結果出現免疫治療耐藥。而MAPK致癌信號通路激活會使得VEGF、IL-8表達,進而拮抗T細胞的募集及功能。②WNT信號通路持續激活:β-連環蛋白是WNT信號通路的重要調節蛋白,腫瘤蛋白穩定β-連環蛋白,從而持續激活WNT信號通路,把T細胞排除在腫瘤的外面。③IFN-γ信號通路缺失:持續的IFN-γ暴露可能導致腫瘤細胞免疫編輯,IFN-γ通路相關蛋白突變與缺失,結果出現免疫耐藥。④PD-L1表達上調:多種機制可能導致腫瘤細胞高表達PD-L1,結果抑制抗腫瘤T細胞的活化,使得免疫治療缺少治療反應。⑤其他內在的腫瘤耐藥機制:一些特定基因呈現出固有的抗PD-1耐藥特征,會優先表達在胰腺癌等對免疫治療很少起反應的腫瘤上。癌細胞DNA的表觀遺傳學改變會影響抗原加工、呈遞、免疫逃逸,導致免疫治療耐藥[6]。
(1)腫瘤抗原提呈出現缺陷:在抗原加工過程中,蛋白酶體成員可能出現功能缺陷,結果抗原提呈機制失效,無法把腫瘤抗原有效地提呈到細胞表面。在HLAI家族折疊與轉運到細胞膜的過程中,β-2-微球蛋白發揮了重要作用,如果B2M存在遺傳缺陷,就會使得CD8+T細胞缺失識別功能[7]。(2)T細胞功能缺乏:在治療過程中,T細胞往往改變自身的功能表型,結果喪失了殺傷活性。(3)腫瘤發生各種逃逸突變:①新抗原導致MHC分子提呈突變:MHC分子亞型具有多樣性,新抗原前后氨基酸序列形成的表位也具有多樣性,結果抗原提呈細胞難以有效遞呈新抗原,導致出現免疫逃逸。②JAK突變和B2M突變:B2M編碼基因突變,涉及到細胞毒性T細胞的逃逸機制;JAK1、JAK2編碼基因的功能缺失突變,結果腫瘤細胞缺乏對IFNγ的響應。
根據老鼠腫瘤模型,耐藥后腫瘤浸潤T細胞上的TIM-3表達量顯著升高,并且TIM-3配體Galectin-9的表達量也顯著上調。此外,針對NSCLC患者采用anti-PD-1療法獲得性耐藥,也檢測到TIM-3的表達量顯著上調[8]。
T細胞上有著眾多的抑制性免疫檢查點,包括PD-1、CLTA-4、VISTA、LAG-3、BTLA、TIM-3、TIGIT等。在腫瘤微環境里,LAG-3、TIGIT、TIM-3高表達于衰竭或者失去功能的T細胞表面,聯合受體阻滯具有明顯的協同效應。在阻斷后可以改善NK、CD8+T細胞的功能,減弱Treg細胞的抑制。
根據老鼠腫瘤模型,如果阻斷CD28-B7共刺激通路,腫瘤特異性CD8+T細胞的活化、增殖就會受到影響,結果對于anti-PD-1/PD-L1治療的應答變低[9]。
①Treg即調節性T細胞,可借助直接的細胞接觸或分泌抑制性細胞因子來阻滯T細胞的應答。因為CTLA-4高表達于Tregs上,所以anti-CTLA-4可以明顯增加Teffs/Tregs的比例,使得腫瘤對于免疫治療的應答升高。②腫瘤相關巨噬細胞(TAMs)可分化為M1、M2,M1巨噬細胞可抑制腫瘤細胞的生長,M2巨噬細胞則會促進腫瘤細胞的生長。由于M2的占比遠超M1,一般TAMs數目越多,提示預后越差。③MDSCs在腫瘤中相當于免疫調節因子,能促進血管生長,也能促進腫瘤侵襲和轉移。在腫瘤微環境中,生存率降低、免疫檢查點抑制劑療法的響應率都與MDSCs存在有關[10]。
為了減弱局部的抗腫瘤免疫反應,腫瘤或巨噬細胞會釋放一些免疫抑制分子或免疫抑制細胞因子:①巨噬細胞集落刺激因子-1(CSF-1),可促進巨噬細胞的存活、增殖、遷移,CSF-1刺激的巨噬細胞群與癌癥有關,導致病情惡化。②色氨酸為淋巴細胞內的主要養分,IDO-1酶如果過高,就會把色氨酸分解消耗掉,結果淋巴細胞失去作用,無法攻擊癌細胞。③TGF-β可調節細胞生長和分化,刺激Tregs發揮免疫抑制作用,TGFβ高水平往往提示預后很差。④CD39、CD73都為核苷酸酶,CD39在細胞外把具有免疫激活作用的單磷酸腺苷(AMP)轉化為具有免疫抑制作用的腺苷,再被CD73加工成免疫抑制分子腺苷酸。腺苷酸可借助A2B受體促進腫瘤轉移,也可借助A2A受體抑制細胞毒活性和T細胞的增殖[11]。
有的特異性趨化因子及其受體對趨化MDSCs和Tregs到腫瘤微環境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例如CXCR4的受體CXCL12可影響Tregs定位,從而達到免疫抑制的效果。
宿主的身體情況、腸道菌群分布、免疫狀況、抗生素或激素藥物使用情況等都會影響PD-1/PD-L1抑制劑的治療效果。
在臨床治療中,首先初步篩選患者,發現優勢人群、劣勢人群的標記物。當前,PD-1/PD-L1抑制劑免疫治療最佳獲益患者有如下特點:PD-L1高表達,而且腫瘤浸潤淋巴細胞(TIL)存在;高腫瘤突變負荷(TMB);錯配基因修復缺失(dMMR);微衛星高度不穩定(MSIH)。還可監測CD8+T細胞中CD39的表達情況,來預測PD-1/PD-L1抑制劑的預后。隨著精準醫療的推行,利用生物標記來預測PD-1/PD-L1抑制劑的響應與耐藥顯得很有意義,免疫調節基因表達量、基因組標記、浸潤CD8+T細胞的密度與分布等都可用作免疫治療的生物標記[12]。
多數腫瘤治療情況顯示,單獨使用PD-1/PD-L1抑制劑的有效率僅在10%~30%,而聯合治療可以顯著提高有效率[13],因此聯合治療已是大勢所趨:①聯合化療:化療聯用PD-1/PD-L1抑制劑,已在晚期非鱗非小細胞肺癌一線治療中應用,針對胃癌、腸癌、三陰性乳腺癌等也有較好的結果。②聯合放療:放療聯用PD-1/PDL1抑制劑,用于治療肺癌,已經收到較好的療效。PD-1/PD-L1抑制劑聯合放、化療能夠釋放抗原,協同增效,提升免疫治療的響應率,便于圍剿腫瘤細胞。③聯合另外一種免疫治療藥物:當前,CTLA-4抗體聯用PD-1/PD-L1抑制劑,已被用于治療惡性黑色素瘤。TIM-3抑制劑、IDO抑制劑等正在研發中,目前的臨床樣本說明,PD-1/PD-L1抑制劑聯用TIM-3抑制劑,對于anti-PD-1療法獲得性耐藥患者是一種較好的解決途徑[14]。針對PD-1/PD-L1抑制劑被自身巨噬細胞吃掉的情況,可以開發人體使用的Fcγ受體抑制劑,并與PD-1/PD-L1抑制劑聯用,從而提高PD-1/PD-L1的響應率。④聯合靶向藥:貝伐、阿西替尼、帕唑帕尼等抗血管生成藥物聯用PD-1/PD-L1抑制劑,已有較好結果,不過需避免不良反應[7]。⑤聯合免疫細胞、溶瘤疫苗(T-VEC)、腫瘤免疫疫苗、表觀遺傳修飾因子、共刺激因子激動劑:正在探索中,技術尚未成熟。
根據個體化免疫微環境特征,研發活化T細胞、解除局部抑制性微環境、針對腫瘤細胞新抗原產生與遞呈的藥物,例如個體化腫瘤疫苗、溶瘤病毒、過繼性免疫細胞治療等,改善免疫抑制劑治療效果,這些是腫瘤免疫治療的未來發展方向[15]。
免疫治療改變了腫瘤治療的傳統格局,把治療實體瘤引入了激動人心的時代,特別是免疫檢查點PD-1/PD-L1抑制劑具有治療多種腫瘤的潛力,可以有效延長患者的總生存期,因此潛力巨大,備受矚目,成為新一類抗癌療法。可是,耐藥性限制了PD-1/PD-L1抑制劑的療效與應用,臨床需要深入研究免疫檢查點PD-1/PD-L1抑制劑治療耐藥的內在機制和外在機制,通過合適的生物標記來優選患者人群,指導聯合用藥和個性化用藥,提高免疫治療的響應率,使更多的腫瘤患者獲益。未來希望免疫檢查點PD-1/PD-L1抑制劑治療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帶動整個免疫治療的發展和進步,成為有效性好、安全性高的一線廣譜抗癌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