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為民還是維護政權：馬來西亞進入緊急狀態

傅聰聰

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已有很多國家在全國范圍或部分地區實施為期不等的緊急狀態。在政局不穩的馬來西亞，實施緊急狀態則顯得非同尋常。

2021年1月12日，馬來西亞最高元首阿卜杜拉·艾哈邁德·沙阿在內閣建議下，根據《聯邦憲法》第150條第1款，宣布從即日起至8月1日全國進入緊急狀態。國家王宮總管在聲明中指出，最高元首御準前已仔細斟酌總理建議，聽取政府秘書長、總檢察長、武裝部隊總司令、總警長、衛生總監、選舉委員會主席的報告，并將馬來統治者會議（由各州世襲蘇丹或州元首組成）磋商結果納入考量。這一決定旨在更為積極地阻止新冠疫情蔓延，如疫情單日確診病例數能夠有效控制并減少，則可更早結束緊急狀態。

此前，總理穆希丁剛剛于11日宣布分三級重新實行全國行動限制令（2020年3～6月曾實行限制令），翌日便突然建言元首宣布緊急狀態。鑒于2020年10月元首曾否決了穆希丁政府關于實行全國緊急狀態的建議，人們有理由追問，此舉究竟是為了抗擊日益嚴峻的疫情，還是為了維護搖搖欲墜的國民聯盟政府？

緊急狀態的歷史與現實

馬來西亞《聯邦憲法》第150條第1款規定：“如果最高元首確信有嚴重緊急狀態存在，使聯邦或聯邦任何部分的安全或經濟生活受到威脅，可以頒布緊急公告?！睋?，最高元首可以在饑荒、地震、洪水、瘟疫及政府垮臺等不同情況下，以不同的理由頒布緊急公告，而這一狀態可以覆蓋全國，也可以是部分地區。

歷史上，馬來西亞曾在戰爭、社會動亂、政治危機、國家災難時頒布過全國緊急狀態。例如，1948～1960年為應對馬來亞人民解放軍威脅，英殖民政府宣布實施緊急法令;1964年因印尼政府反對馬來西亞成立，全國實施緊急狀態;1966年為解決沙撈越州憲政危機，聯邦政府宣布該州進入緊急狀態;1969年大選后爆發族群沖突和騷亂，全國進入緊急狀態并成立國家行動理事會;1977年吉蘭丹州爆發政治危機，國家最高元首宣布該州進入緊急狀態;1997年、2005年和2013年因空氣污染指數達到危險水平，雪蘭莪、沙撈越和柔佛的特定地區進入“煙霾緊急狀態”;2020年新冠疫情下為延期地方補選，最高元首宣布一些地區進入緊急狀態。

根據總理穆希丁在電視講話中的闡述，首先，此次緊急狀態旨在遏制再度暴發的新冠肺炎大流行，并非軍事政變，由此不會實施宵禁，聯邦和州政府的行政不受影響。第二，最高元首在緊急狀態下如需立即采取行動應對特殊情況，可頒布緊急條令征用私人醫院的建筑、土地等資產，或依法要求私營部門提供包括人力資源、專業知識、設施、實驗室等各類資源。第三，司法機構和經濟部門將繼續運作，貿易和工業不會停止，央行、證券委員會和大馬交易所也如常運營。第四，緊急狀態下的“行政戒嚴”將凍結聯邦議會和州議會，并停止舉行大選、州選和補選。

王宮聲明還提及元首御準政府成立一個獨立委員會評估疫情，在情況好轉時就是否提前結束緊急狀態為元首建言。該委員會將由朝野政黨議員和醫療衛生專業人士組成。

頒布緊急狀態的動因

馬來西亞此次實施全國范圍緊急狀態，主要原因首先是要遏制新冠肺炎病例數急劇上升趨勢，同時應對柔佛、吉蘭丹和彭亨等多州暴發的嚴重洪災。從2020年12月至今，第三波疫情暴發導致馬來西亞全國新增確診病例屢創新高，截至2021年1月14日累計已接近15萬人，死亡病例578人。國家衛生總監指出，當前馬來西亞新冠病毒的基本傳染數（即一個患者傳染他人的平均數）預計為1.16，高于此前衛生部預測的1.1。如按1.1的基本傳染數推算，馬來西亞疫情在今年4月第二周將創下日新增5000例的記錄，5月第四周將激增至每日8000例。從1月9日開始，內閣部長們又接連確診感染，引起了人們對“內閣感染群”的擔憂。與此同時，吉隆坡巴生谷（即馬行政中心所在區域）15家醫院應對新冠肺炎的病床占用率已超過70%，吉隆坡醫院等大型綜合醫院的ICU使用率已經達到100%，其他州醫院的床位也接近飽和。此外，1月以來多地因連日強降雨引發的洪水已導致六個州超過7700個家庭的約3萬民眾受災。鑒于馬來西亞醫療體系已經瀕臨崩潰，政府加強抗疫力度已刻不容緩，而行動限制令對遏制疫情表現乏力，不得不依靠緊急狀態法令。

2021年1月12日的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新冠確診病例及死亡病例與日俱增，迫使政府宣布進入全國緊急狀態。

盡管執政的土著團結黨否認此次的緊急狀態是為了維護總理和國民聯盟的政治利益，但是政治考量無疑是另一重要動因。此前，穆希丁一直面臨聯盟內第一大政黨巫統的“逼宮”，以巫統主席扎希德和前總理納吉布為首的領導人因面臨法庭指控，不斷對穆希丁施壓，并威脅將不再支持國民聯盟政府。扎希德還以191個基層區部中有189個區部拒絕與穆希丁的團結黨在下屆大選中合作為由，擬在1月底的黨代會上通過與團結黨停止合作的決議，并脅迫穆希丁解散國會，重新大選。就在宣布緊急狀態的前三天，巫統馬璋選區下議院議員宣布撤回對穆希丁的支持，使得國民聯盟政府的議席數減至109席，成為少數政府。而坊間又傳出總理癌癥復發，以及被迫要任命巫統領袖擔任副總理等傳言，人們紛紛猜測穆希丁政權已朝不保夕。

接連兩日，恢復行動限制令和頒布緊急狀態可謂雙管齊下、一石三鳥。首先在吉隆坡實行嚴格的行動管制將使巫統1月31日的全國黨代會無法順利舉行，巫統可能短期無法通過與團結黨“割袍斷交”的決議。第二，沙撈越州立法議會將于今年6月屆滿并解散，重新舉行州選舉，這對國盟政府政權穩定將是一次考驗。而緊急狀態下州選暫停為穆希丁贏得了拉攏沙撈越盟黨、準備州選的時間。第三，面對巫統議員接連撤回對政府的支持，穆希丁領導的少數政府面臨政權易手或解散議會舉行大選的危機，穆希丁曾一度承諾疫情好轉后或于3月舉行大選。緊急狀態的頒布讓議會、大選都按下“暫停鍵”，并使穆希丁掌握了更大的權力和自由，既不必擔心少數政府的合法性，也無需匆忙在疫情下舉行選舉。他有充分的時間鞏固國民聯盟、化解政治危機、分化巫統黨內派系、拉攏伊斯蘭黨和東馬政黨，打擊安瓦爾和馬哈蒂爾等“政壇老人”籌組的泛希望聯盟陣營等。

穆希丁政府仍能維持政權

緊急狀態之下的行政權力將由穆希丁領導的國民聯盟政府及內閣掌控，議會休會使得在野黨議員不能通過提呈不信任動議否定穆希丁擔任總理的合法性。同時，雖然穆希丁講話中強調捍衛司法獨立性，但憲法第150條第8款規定任何法庭都不能審理挑戰緊急狀態法令的案件。在議會停擺、選舉停止、大權獨握的情況下，穆希丁依然能維護其政權穩定。

當前，馬來西亞朝野政黨、非政府組織已紛紛發布聲明質疑或表示擔憂，因為無人知曉如何監督緊急狀態下的政府，并對政府可能濫用行政權力達到政治目的表達憂慮。尤其是元首和總理都沒透露太多細節的獨立委員會的建立，其成員、角色、權力范圍如何，是只扮演抗疫決策的專業顧問，還是將凌駕于國家安全理事會之上？是否會像1969年的國家行動理事會一樣“取代”議會和政府管理國家？新形勢下馬來西亞的權力結構是否將有變化、內閣和國家安全理事會的權力將如何分配？這些疑問一時都無法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