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種過一棵樹(組詩）

四月

我走上一個山坡

許多花就開了

這個僻靜的地方

鳥聲比任何時候都悅耳

一只麻雀飛到枝杈

朝向黃昏升起的薄霧張望

在一個石凳歇息

風來了，大片大片的樹葉落下來

來不及清掃的小徑

落葉傷春，比冬天更扎眼

再也回不到樹上

新芽站滿枝頭

霧慢慢散去，不知所從

我轉身，遠遠地

你向我走來，笑出眼角的皺紋

和額上晚霞的余暉

你是其中的我，是花應時而開

知道從哪里來

而四月正揮手

向那些落葉和坡上的花

一陣風

忽然的一陣風

一批細碎的葉子，紛紛揚揚落下

來不及遲疑

落在山路上，光影斑駁

晨練的人拉開架勢，云手推掌

鳥叫清脆

又一陣風吹來

樹葉沙沙。鳳凰木，紫荊花，蘭花草……

所幸我能說出它們

這風吹響的早晨

陽光普照，云向藍天伸展

我伸出手，想接住紛紛落葉

擦肩而過

我在操場走了三千多步

慢下來

前面有個人經過我

我放低帽子

有點尷尬

我忘記了他的姓名

這不重要

但記得他曾是受人尊敬的老師

現在他有點駝背

有點孤單

他健步走著，不像是在思考

褪色的黃昏低下身子

收攏起白天的亮光

我和他擦肩而過

像從未認識一樣

仿佛夕陽靜止的草地

去草地邊上散步

等于和自己交談

一條路像房子一樣靜。

我數著樹

從一數到十，又從十數到一

有棵樹纖細如少年

容易辨別出，雨下過三天后

它又長高了一截。

這些年，我不再常懷念想

不再念想我在有水的地方出生

水里多一個月亮。

經歷的，風也好，雨也好

恰逢其時。

山高水長，闊別已久的湖畔

四月又看見了我。

有那么一刻，仿佛夕陽靜止的草地

我找到了投在地上的影子。

小雪記

陽光白白的

像雪，一片片，粘在光影處

墻角的柜子突然起身

堆積的書籍也突然，抬頭張望

它們也知道小雪的降臨嗎

我想放下書籍的沉思

走出去，去到那明亮的河對岸

站在干枯的河堤上

看群魚托起紫色的睡蓮

我想把小雪的消息

說給風聽，說給鳥聽

用凍傷的手浸一浸睡蓮的漣漪

細細的，成堆的

冬天來了，并正在流逝

但能相信嗎，時間會回來

那場雪一直下

一直，落在我的頭發上

早晨七點鐘的雨

房間里有雨走路的聲音

它走來走去

邊走邊哼著歌

一陣雷響過，又一陣

雷，雨，越來越密

它走過七點鐘的早晨

走過時間的事實

就像早起的人

思維的漫步

除了傾聽，還有別的什么

比如你沒想到

雞蛋花開了，開在鳳凰樹旁

它們靜靜地生長

靜靜地凋謝

雨從頭頂走過耳邊

走進茂盛的草叢

房間里的腳印

粘住了花瓣和夏日的知了

九月

雨突然下起來，是那種滂沱大雨

那種雷響一聲，電就閃一下

像要打破慵懶的秩序

從天而降，是那種酣暢淋漓的幸福

我正要午睡，突然覺得

沒有雨水照應的睡眠黯淡無光

接近傍晚，雨停了

上升的月亮吮吸桂花的香氣

就要變得又大又圓

月光淋濕的街道，多了些清冷的寂寞

如果明天還有雨，都是秋天帶來的

像今天這樣

突然下起來，又突然停在

熙熙攘攘的夜色

范明，詩文發表于《揚子江詩刊》《湖南文學》《飛天》等刊。著有詩集《多少日子淡成了淺藍》《草地邊上》等。現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