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在愛情之中,同樣如此。從心里流出來的溪水,若是最初便是污濁的,再流回來,怎么就能夠奢望在對岸會無條件地得以凈化?可是愛情中的人,所持有的那面可以照得見人心的鏡子,永遠都只照著對方,至于自己,則想當然以為不染一塵,所以在失去之時,便生出糾纏或者怨恨。
《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了一個與狐女相愛的少年,身體日漸羸弱,但狐女依然時時前來相會,直到一次身體歡洽,少年疲憊虛弱到無法承受,狐女這才披衣起身,打算離去,且再不歸來。少年哭泣挽留,狐女則冷硬心腸,絲毫不顧及他曾經(jīng)的愛戀。讀到此處,大約人人都會像少年那樣,氣憤指責狐女無情無義,只因他不能讓她再有身體愉悅,滿足性之欲望,便不顧他此刻生死,下床走人。
狐女聽后怒而斥之,坦白告訴他說,她與他原本就沒有夫妻情義,最初相悅,便是一個為采補陽氣,一個為花容月貌,這就如一筆買賣,雙方都是明了于心,既然少年精血已經(jīng)干涸,她留下來還有什么益處?當下類似狐女的女子,可謂不在少數(shù),很多時候,我們皆指責那婚外愛慕虛榮、插足其中的女子,可是常常忘了,那貪圖欲望與美色的男人,何嘗不知道這芬芳甜蜜、滋潤了他一程時光的野外花朵,終歸屬于山野,若移植進門,除非自己有更多的能耐和誘惑,否則,怎會讓那野外放肆的生命,在園內(nèi)安靜綻放?

所以狐女嘲諷憤怒卻不自知的少年,他們彼此之間的情感交換,猶如以權(quán)勢交往貪慕權(quán)貴之人,權(quán)勢敗落了,狐朋狗友們自會作鳥獸散;或如用錢財結(jié)交勢利之人,錢財散盡,他們也自會離去,攀附別的豪門子弟。此類之人,交往之初,就知曉各自目的,不過是錢權(quán)高位,而非真的與對方有情有義。
這一番教導,很像一個歷經(jīng)世事且心腸冷硬的女人,在與一個不諳世事的男人,上的一堂冷眼看人生的課程。但事實上,少年與狐女一樣,并非單純不理世事之人。因為狐女接著就揭穿了他虛偽的一面——少年曾經(jīng)對某大戶人家,攀附門墻,極盡討好之能事,但在其家境蕭條之后,便很久都未曾再登門聯(lián)系。既然少年如此趨炎附勢,又有什么資格,指責狐女的忘恩負義呢?
被狐女聲色俱厲地切中要害的少年,終于在這番冷嘲熱諷中,羞愧地扭轉(zhuǎn)過頭,不敢與狐女對視;而照顧少年身體的仆人,也無不搖頭嘆息,嘆息世人自謂聰明,卻常常不如一個狐女,有洞悉人世的精明與理性。
事實上很多時候,世人的確沒有狐類自知聰慧,看不穿自己所行之事,恰是曾經(jīng)不屑的言行,所以需要另外的一個生命,來提醒過往的得失,而那些善行,也會有另外的一雙眼睛,在不被察覺的角落里被感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