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我國經濟總體運行平穩、穩中有進,發展質量有所提高,但也存在著結構欠優、城鄉差異、區域差異等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的老特征與老問題以及轉折性變化。這對我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出了新要求,即要更加符合結構調整這一經濟主攻方向,要更加能夠應對陡增的外部不確定性。為此,當前形勢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應該以打造區域創新生態系統、促進制造業和服務業轉型升級、優化區域經濟布局、加大對公共衛生的投入與對醫藥產業的培育、建立健全科技創新的新型舉國體制等為重點任務部署,多措并舉加以落實。
關鍵詞:?經濟形勢?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改革開放40年以來,我國取得了巨大的經濟發展成就,已經躍升為第二大經濟體。回顧過去,中國經濟從2002年底進入快車道,保持了10%或略高的增速。自2010年以來,中國經濟在波動中持續下行,各界從主張堅持“保8”到討論是否堅持“保6”,再到2020年政府工作報告不設經濟增速目標,說明中國經濟發展進入轉折期。在這個新的歷史時期,需要分析研判我國經濟發展情況與變化,緊抓戰略方向,做好有重點的應對。
一、我國當前經濟發展的主要情況與特征
(一)主要情況
近幾年來,我國經濟總體運行平穩、穩中有進,發展質量有所提高。?數據主要來自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2020年政府工作報告、國家發展改革委新聞發布會等權威渠道,以及清華大學研究團隊的公開發表文章。
一是經濟運行總體平穩。總量方面,2019年,國內生產總值(GDP)達到991萬億元,穩居世界第2位;增長61%,增速雖然比上年稍稍回落,但在1萬億美元以上的主要經濟體中是最高的;人均GDP70892元,按照年平均匯率折算突破人均1萬美元大關,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里程碑。通脹指標與就業指標也在合理區間內。二是經濟結構調整優化。總體結構方面,2019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超過40萬億元,消費持續發揮主要拉動作用。最終消費支出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為578%。產業結構方面,2019年,服務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達到539%,高于第二產業149個百分點,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為594%。但在當前國際形勢下,制造業,尤其是高端制造業的實力是國家綜合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我國各省份服務業比重都較高,這種趨同性與客觀存在的各省份稟賦差異性相悖,存在“脫實向虛”的隱患,需要引起重視。區域結構方面,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超過60%,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等重大區域戰略深入實施。三是人民生活持續改善。2019年,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超過3萬元,與人均GDP增長大體持平。全國居民恩格爾系數為282%,實現連續8年下降,反映了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幼有所育、學有所教、住有所居、病有所醫、老有所養、弱有所扶等社會民生領域取得新成績。農村貧困人口減少1109萬,貧困發生率降至06%,脫貧攻堅取得決定性成就。伴隨著長江經濟帶發展等重大戰略的深入實施,污染防治持續推進,主要污染物排放量持續下降,生態環境總體改善。
(二)發展特征與轉折性變化
我國經濟發展長期存在著結構欠優、城鄉差異、區域差異等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的老特征與老問題。以消費為例,與美國、德國等發達國家多年以來75%以上的最終消費率相比,我國徘徊在50%-65%且總體趨勢還在下滑的最終消費率明顯偏低;我國政府占總消費的比例高達30%以上,遠高于美國、德國等主要發達國家20%左右的比例;我國私人消費中服務與貨物一樣各占50%,遠低于美國服務消費對私人消費70%的占比(ACCEPT宏觀預測課題組,2020)。與以往相比,現階段我國經濟發展還存在突出的兩個轉折性變化。
變化一,結構調整取代總量增長,成為經濟工作的主攻方向。增速不應該再是也不可能再是經濟發展最重要的目標。很多學者的研究也從不同角度闡釋了這點。一是認為從國際經驗看,追趕型經濟體在經歷高速增長階段,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人均GDP達到11000-13000美元后,經過或長或短的過渡期,均會進入5%左右甚至更低的增長階段,我國已進入這個階段(王一鳴,2020)。二是通過對發達國家增長因素進行分析,認為2010年以來中國經濟在波動中持續下行,有國際金融危機后全球經濟復蘇乏力等周期性因素,但主要是受到結構性因素影響,提出未來幾十年,中國經濟結構的服務化趨勢逐漸增強,“結構性加速”向“結構性減速”轉換將會凸顯(袁富華,2012)。三是認為成熟的市場經濟體或傳統的停滯經濟體有穩定的潛在增長率,可以作為趨勢增長率,而我國發生了經濟發展階段的轉變,資本回報率、人力資本改善速度、生產率提高速度等支撐經濟增長的條件在變化,相應的潛在增長率也在變化,不宜再用經濟增長速度判斷宏觀經濟形勢(蔡昉,2019a)。
變化二,極不確定的外部環境取代以往尚可預判的外部環境,成為經濟工作面臨的不確定因素。突發的新冠疫情對我國2020年上半年經濟運行造成巨大沖擊,隨著常態化疫情防控措施不斷優化,宏觀政策效應逐步釋放,生產需求持續回暖,我國經濟正在加快對沖疫情影響,但這筆經濟賬很難測算清楚。此次疫情的原發代價包括疾病本身所致的患者健康福利損失、醫療資源成本以及勞動生產力損失,次生代價2020年2-3月在377萬億元左右,相當于2019年全國GDP的38%,如果全球疫情持續蔓延,勢必進一步削弱消費、投資、進出口活動,對經濟的影響更大(劉國恩,2020)。除了新冠疫情外,全球不確定不穩定因素依然較多。近幾年來,主要經濟體增長乏力,貨幣政策全面轉向寬松,新興經濟體增長勢頭回落,國際經濟形勢呈逆全球化,地緣政治持續緊張,美歐日三方多次聯合要求調整國際經貿規則,這些與美國單邊貿易保護主義對全球產業鏈布局造成的嚴重干擾相疊加,給全球貿易和經濟增長籠罩了陰影。
二、我國當前經濟發展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出的新要求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是跨越關口的迫切要求。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重要內容。2020年,結合國內外新的形勢,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以暢通國民經濟循環為主構建新發展格局,堅持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這個戰略方向,扭住擴大內需這個戰略基點,使生產、分配、流通、消費更多依托國內市場,提升供給體系對國內需求的適配性,形成需求牽引供給、供給創造需求的更高水平動態平衡。這意味著,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取代了逆周期調節的需求管理,成為經濟工作的主線,要滿足我國當前經濟發展的新要求。
(一)更加符合結構調整這一經濟主攻方向
結合一些學者對我國當前經濟發展面臨的轉折性變化進行的定量研究,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需要聚焦重大問題,解決主要矛盾。
1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需要有利于跨越高收入門檻。一個經濟體越處在更高的經濟發展階段,面臨的挑戰越嚴峻。國際經驗表明,中等收入水平向高收入水平的跨越階段,也是充滿增長分化的階段。關于我國是否能夠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討論此起彼伏。蔡昉(2019b)將中等收入陷阱這個提法轉換為高收入門檻效應,關注如何打破超穩定均衡狀態,進入持續增長良性循環的問題,提出純粹與人口紅利相關的經濟增長源泉會枯竭,保持合理增長速度必然要依靠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與此同時,提高全要素生產率的傳統源泉也會逐漸消失,需要勞動力從低生產率產業向高生產率產業轉移創造的資源重新配置效率。因此,全要素生產率提高與產業結構轉型升級要成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根本內容。
2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需要有利于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程名望等(2019)采用我國31個省區市1978-2015年面板數據,測算了市場潛能、資本、勞動力和全要素生產率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結果表明,1978年以來我國“增長奇跡”是高投入增長和高效率增長共同作用的結果,根據“克魯格曼質疑”的界定,是依賴于“汗水”與“靈感”的雙輪驅動,而且越來越依賴于“靈感”,就區域差異看,經濟發達地區的經濟增長更依賴于“靈感”,欠發達地區更依賴于“汗水”,研究認為隨著技術進步、人力資本提升、制度改革和市場化推進導致的資源與商品的區域優化配置等“靈感”因素的增強,我國經濟增長是可持續的。“靈感”因素的增強也應該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應有之義。
3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需要有利于優化空間資源配置。一二線城市可以更好地實現人力資本積累并且提高人力資本回報,而且這一趨勢很難通過區域政策逆轉,甚至公共服務均等化也未必能夠改變核心城市對中高端人才的吸引力。改革開放后,沿海地區發揮了出口導向型制造業的比較優勢,區域經濟集聚的程度現仍受地理因素的制約,2003年之后,我國區域發展政策主要是將資源引導到地理劣勢地區,雖然意圖是縮小區域間人均GDP差距,但導致資源空間配置效率下降,?沿海地區生產成本上升,地理劣勢地區盲目建設、債務風險高(陸銘等,2019)。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要兼顧公平與效率,科學理性制定政策。
(二)更加能夠應對陡增的外部不確定性
1能夠應對新冠疫情帶來的影響。經濟中長期增長趨勢,取決于勞動力和人力資本積累、資本存量和增長速度、技術進步和資源配置效率,以及由此決定的潛在增長水平,而疫情對我國經濟沖擊是短期的、階段性的,不會改變我國經濟中長期增長趨勢,疫情過后經濟增長將出現反彈,并快速向潛在增長水平回歸(王一鳴,2020)。若僅考慮國內疫情,這個判斷是準確的。然而,國際疫情形勢依然嚴峻,我國很難獨善其身,如何平衡好常態防控與經濟發展也是不容回避的重大議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需要對此發揮作用。
2能夠應對中美經貿摩擦帶來的影響。中美經貿摩擦帶來高技術領域貿易以及資本并購活動大幅縮水。具體包括,關鍵技術、核心零部件受到進口管控,華為、中興、海康威視、大華等科技企業的通信和監控設備,5G等底層技術的標準受到出口抵制,“數字絲綢之路”建設等被阻撓,我國資本與硅谷等地的聯系在被切斷,我國風險投資涉美投資活動成為重點審查對象。中美經貿摩擦還會加速全球產業鏈新一輪重構,我國在這次洗牌中面臨著一些供應鏈、服務鏈、價值鏈的損失。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需要對這些負面影響進行沖抵。
三、當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點
結合上述分析,當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應該在兼顧經濟發展老特征、老問題的基礎上,更加突出重點以適應轉折性變化,即強調能夠符合結構調整目標及應對外部不確定性的舉措。
第一,打造區域創新生態系統。經過多年發展,我國國家創新體系已經具有特色鮮明的創新基礎和優勢,但還存在一些深層次問題,目前處于從創新體系向創新生態邁進的階段。在全球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浪潮洶涌澎湃的大背景下,我國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在積極謀劃創新驅動發展,北上廣深杭率先形成了能夠比肩硅谷的區域創新生態系統,成為創新創業的熱帶雨林,但大多數地方缺少多元化的創新源與知識源、多層次的創新主體、彼此協同的創新網絡、開放包容的創新環境。除了北上廣深杭外,一些具有基礎條件的地方迫切需要激發創新活力和潛力,創造更多更好的新技術新理念新模式,加快形成基于創新網絡的、能夠協同創新的、具有自組織能力與自進化能力的良好的區域創新生態系統。
第二,促進制造業和服務業轉型升級。一方面,促進制造業轉型升級。加快產業結構調整,大力發展高附加值產業;提高全要素生產率,使創新真正成為引領產業發展的第一動力;培育新動能,形成新的經濟增長點;培養國際競爭意識與思維,做好長板、補齊短板。另一方面,促進服務業轉型升級。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一直存在著經濟高速增長與服務業結構升級滯后并存的現象。參照余泳澤和潘妍(2019)基于2004-2014年我國230個地級市政府工作報告的定量研究,弱化地方官員經濟增長目標考核是促進服務業轉型升級的重要路徑。與此同時,要加強對知識部門的投入。知識部門具有內生性,還以外溢性促進傳統工業、服務業部門的發展,知識中產群體擴大再生產,通過就業能力提升和消費結構升級,打通消費和生產一體化,重塑效率模式,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根本任務,也是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基礎(中國經濟增長前沿課題組,2015;袁富華等,2016;高培勇等,2020)。
第三,優化區域經濟布局。我國國土面積與歐洲相當,人口是美國的5倍,區域差異顯著。區域經濟政策應該與宏觀經濟政策的目標和主線保持一致。一是改變理念。需要重新審視區域發展與均衡的關系,區域發展政策應該發揮各地區比較優勢,讓勞動力、資本等生產要素按照回報在地區間自由流動(陸銘等,2019)。二是大中小城市錯位發展。通過鄧仲良和張可云(2020)要素空間匹配視角的研究,大城市可以重點發展生產性服務業,中小城市重點構建符合本地優勢的工業體系。三是避免新城舉債低效建設。2008年之后,新城建設被普遍用作遏制經濟下行的手段,但目前中小城市新城建設已呈現地方官員增長目標短視化下的不良發展模式,使地方政府債務累積,給長期經濟健康發展埋下隱患(彭沖、陸銘,2019)。
此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要成為常態防控與經濟發展的橋梁。一方面,要加大對公共衛生的投入。要充分認識到公共衛生與宏觀經濟有密切關系。醫療健康服務作為維護國民健康也就是人力資本的投入,是決定國民收入增長的重要因素,同時還能夠促進就業和家庭消費,我國如果通過健康投資提升國民期望壽命一歲,新增健康人力資本將有助于提高人均收入7%左右(劉國恩,2015)。我國在醫療衛生上的投入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與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地位極為不相稱,要堅持增加公共衛生總支出并且不斷提升使用效率。另一方面,要加大對醫藥產業的培育。醫藥產業既是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實施“健康中國”戰略的重要支撐,也是技術創新驅動發展的高附加值產業,其高質量發展對我國經濟發展的提質增效至關重要。我國醫藥企業對抗擊此次新冠疫情發揮了重要作用,減少了宏觀經濟損失。隨著我國人民群眾健康需求的提高以及老齡化趨勢的加深,加快醫藥產業高質量發展愈發重要。在應對中美經貿摩擦方面,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重點在建立健全科技創新的新型舉國體制。圍繞事關國計民生的信息、智能制造、醫藥等重點產業和涉及國家安全的新發突發傳染病防治、生物技術育種、芯片、工業軟件等重點領域,梳理一批“卡脖子”技術,實施一批國家重大攻關項目,全力確保產業鏈自主可控,鞏固和提升產業鏈的韌性;深化科技體制改革,破除束縛創新的利益分配格局、體制機制堵點,形成國際一流的科技創新治理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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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婧,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產業經濟與技術經濟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