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形勢對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及應對

摘? 要： 受全球主要經濟體增長乏力，貿易保護主義盛行，地緣政治趨于緊張和新冠疫情持續擴散的影響，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面臨較大的不確定性。但綜合起來，短期看，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仍處于大有可為的戰略機遇期;長期看，會導致我國外商直接投資規模下降和結構變化。新形勢下保持和提升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的良好勢頭，必須深刻認識外商直接投資重要作用，形成吸引外商直接投資新的競爭優勢，不斷提高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的效率。

關鍵詞：[HTK]形勢? 外商直接投資? 影響? 應對

全球范圍看，外商直接投資（FDI）是推動世界經濟增長、促進產業鏈高效布局、加快技術擴散與產品升級的重要力量。改革開放40年以來，外商直接投資從創造城鎮就業、貢獻國內稅收、擴大進出口貿易等方面對我國經濟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我國利用外資的規模不斷擴大，外資質量和水平不斷提高，從激發創新活力、帶動產業升級等更多方面促進了經濟增長。近幾年來，國內外形勢發生了重要變化。全球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洶涌澎湃，逆全球化、新冠疫情爆發、中美經貿摩擦等矛盾交織疊加，而我國已躍升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人均GDP超過1萬美元，國民素質與技能整體大幅提升，國家創新體系水平今非昔比，正處于經濟從高速發展轉向高質量發展，新舊動能加速轉換的關鍵時期。本文主要基于這些新形勢，研究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所受到的影響并提出建議。

一、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面臨的新形勢

（一）國際形勢

近幾年來，全球主要經濟體增長乏力，國際經貿形勢呈逆全球化，貿易保護主義盛行，美歐日三方多次聯合發表聲明，擬調整國際經貿規則，實則為重新分配發達經濟體與其它經濟體之間的利益，全球貿易摩擦日益加劇，地緣政治趨于緊張。除了這些大局勢外，還要重點關注到全球FDI規模和回報率下降，美國制造業回流等較為確定的，以及新冠疫情、中美經貿摩擦等充滿變化的具體形勢。

1全球FDI規模收益雙雙下滑。根據聯合國最新的世界投資報告顯示，近年來全球外商直接投資規模持續下降，從2016年的175萬億美元下降到2017年的143萬億美元，又進一步下降到2018年的13萬億美元;全球外商直接投資的總體收益率由2012年的81%下降到2019年的6%左右，其中，亞洲的投資收益率從2012年的105%下降到91%（徐林，2019）。

2美國制造業回流或“去中國化”。美國正在積極開展制造業產業鏈，尤其是科技產業鏈回流，以期拉動美國國內制造業，創造就業崗位。2017年底，美國兩黨通過稅改法案，大幅降低企業稅，以較低稅率對美國企業轉移回國的海外資產一次性征稅，促使美國企業改變外包模式。美國還以通過《確保信息通信技術與服務供應鏈安全》行政令等市場禁入措施促使美國企業與中國供應商切割。這些措施取得了效果，例如，蘋果在我國昆山等地的供應鏈已部分向印尼、越南等東南亞國家轉移。

3新冠疫情形勢依然嚴峻。全球一體化的時代使新冠疫情傳播更快、更廣，2～3個月時間內就能席卷全球。2020年11月，我國之外已200余個國家和地區有感染病例，其中累計確診病例破萬的已達半數，累計確診超過五千萬例，死亡超過一百萬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使這個大變局加速變化，國際經濟、科技、文化、安全、政治等格局都在發生深刻調整。國際疫情會直接影響到貨物貿易、人才交流、企業合作等微觀經濟活動，進而影響到國際貿易、跨國投資。疫情還將對全球價值鏈、數字經濟、國際金融等領域產生深遠影響（佟家棟等，2020）。

4中美經貿博弈動態化。有學者指出，中美經貿摩擦是當前中國經濟運行的最大不確定因素。顯而易見的是，中美經貿摩擦會對我國進出口貿易產生影響，也會干擾外國投資者的決策意愿和速度。但更深層次的是，中美經貿摩擦矛頭已轉向科技領域。根據美國智庫、軍方、政府的公開報道，結合美國前期對我技術脫鉤的路徑和策略看，美方主要打著維護軍事安全與產業安全的旗號，選取重點行業、重點領域、重點企業，對兩國創新要素流動設置障礙。目前，中美在互聯網、人工智能領域已脫鉤，新一代信息技術領域正在脫鉤，其它領域也面臨脫鉤。此番較量，美國采取了“動態博弈”策略，使得博弈結果的不確定性更大。

（二）國內形勢[HT]

進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以來，除了燃氣輪機、飛機發動機、芯片、操作系統、工業軟件等少數領域外，我國本土企業在與外資企業的角逐中能夠占有一席之地，個別領域在市場份額上取得了壓倒性勝利。外商投資企業在我國工業增加值中所占比重從2006年的28%，下降到2018年的23%，市場競爭變得激烈，在我國市場上取得壟斷地位并長期獲得壟斷利潤已絕非易事（江小涓，2019）。這樣的競爭格局是由多種因素共同作用而來的。我國國內市場容量巨大，只要進入的技術壁壘不是特別高，本土企業就能夠瞄向與跨國企業不同的客戶與市場，在競爭中謀求共同生存和發展，積累學習能力。我國本土制造業企業從成本領先優勢起家，逐漸打造了集高性價比產品、個性化定制、售后服務等于一體的競爭力;本土服務業企業更加了解中國國情和客戶需求，又有顯著價格優勢，服務標準化程度也在提升。近年來，隨著我國居民收入提高和消費升級，本土企業越來越有創新的定力和能力，以期搶占更加高端的市場，這會影響外商崛取壟斷利潤，倒逼其投放更高的技術，以醫藥、醫療器械行業為例，一旦我國本土企業成功研制新產品，跨國企業就會將同檔產品價格大幅下調，并導入新一代產品。“十三五”時期，跨國企業在華新設立的項目大多屬于最先進的技術，有些還是研制生產全球首發的新品。最近，一批新的外資重磅項目又在我國落地，例如上海特斯拉超級工廠項目。新的產業競爭格局使FDI結構升級，有利于我國企業吸收最新的技術，又進一步反過來加速我國產業結構升級，倒逼FDI結構新一輪升級，可以說，我國已經進入這個良性循環。

二、新形勢對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

（一）短期看利用外資仍大有可為

我國與跨國（境）投資者優勢互補，能夠實現互利共贏，短期看利用外資仍處于大有可為的戰略機遇期，穩外資的前景可期。

1我國強大國內市場對外資具有持續的吸引力。從全球看，亞洲地區仍然是FDI回報率最高的地區，在全球FDI收益下滑的背景下，亞洲地區的吸引力更為凸顯。對比其他亞洲國家，我國還有強大的國內市場，這對外資非常具有吸引力。外資企業在中國這40多年以來獲得了巨大收益，比如說美國在中國的投資企業2018年的銷售收入達到7000億美元，很多外資企業在中國的銷售額超過在本國的銷售額（中國經濟網，2019）。即便是在美國制造業回流或“去中國化”，中美貿易博弈動態化帶來的陰影之下，很多調查都顯示，外資企業長期在華投資經營的信心沒有改變，比如，2020年9月，上海美國商會發布報告稱，大部分企業持續看好中國市場，786%的受訪企業表示不會轉移在華投資，較去年增加51個點;中國歐盟商會發布報告稱，歐盟企業在華投資情況總體穩定，只有11%的受訪企業考慮外遷或改變投資計劃，接近10年來最低水平（經濟參考報，2020）。最近的數據也表明，我國實際使用外資情況仍然較為樂觀，規模實現逆勢增長。2020年前8個月，全國實際使用外資61978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26%;8月當月，全國實際使用外資8413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187%，連續5個月實現單月吸收外資金額增長（商務部，2020）。

2疫情對FDI的影響是沖擊性的但是暫時的。全球新冠疫情的迅速蔓延，對外商直接投資會造成沖擊，主要原因包括：為了控制疫情，各國紛紛出臺限制人員、物品流動的管控措施，使跨境投資活動受到直接抑制;疫情使企業營收受到影響，利潤的降低將減少企業再投資，從而影響全球跨境投資規模;疫情對各個行業的影響不同，一些受沖擊較大的行業可能在近期跨境投資上更謹慎;受疫情影響嚴重的美國、法國、德國、英國、荷蘭等國家都是中國重要的外商投資來源國（畢馬威中國，2020）。然而，從更為深入的動因看，FDI所涉決策更加關注投資目的地的市場環境和長期發展，我國宏觀經濟發展的韌性與前景、持續改善的營商環境、不斷加大的對外開放力度、完整的上下游產業鏈配套體系、優質的人力等要素資源，仍然對外商具有獨一無二的吸引力，這些動因不會因為疫情而改變。而且，我國疫情防控的速度與效果也非東南亞其它潛在投資目的國所能比擬，更彰顯了我國經濟發展的抗沖擊能力。

（二）長期看會造成我國FDI規模下降和結構變化

逆全球化，美國制造業回流，中美經貿博弈，新冠疫情等多重因素交織，會導致顯性成本不再是FDI所涉決策最重要的考量因素，全球產業鏈隨之重新調整，這必然帶來我國FDI規模下降和結構變化。在中美經貿摩擦、新冠疫情爆發之前，全球經濟政治格局已經在重塑。全球產業鏈同步在調整，我國對外開放從參與垂直國際分工正轉向水平國際分工（江小涓，2019），這將帶來FDI結構優化提升，但中美經貿摩擦帶來反方向影響。可以看到的是，高技術領域美對我投資大幅縮水，能夠預見的是，中美科技脫鉤加速全球供應鏈、產業鏈、服務鏈和價值鏈新一輪重構，我國高端技術密集型產業發展被美國持續打壓，制藥和醫療設備等產業鏈被歐美召回，部分以市場為導向和追求效率的行業仍會留下，低端勞動密集型產業流失到欠發達國家。此外，FDI的動機雖然是復雜的、多重的、動態的，但成本因素是重要考量因素之一，而我國的成本優勢，至少是顯性成本優勢，呈下降趨勢，不利于未來FDI擴大規模。據測算，我國物流、稅費、能源、融資、土地成本都高于美國，家電企業人工成本是東南亞的2倍，軟件企業開發人員成本是印度的2-3倍（王曉紅，2017）。我國目前的成本優勢主要依賴于地方政府對重大項目的補貼，但這種方式不可持續。總體來說，我國利用外資的規模受到成本因素的制約而擴大乏力，結構雖受到我國自身產業水平的影響，但更主要是會隨著全球經濟政治格局尤其是中美關系等外部環境發生變化，因此FDI對我經濟發展的作用從規模影響更加趨向質量影響。FDI結構若實現升級，將更有利于帶動我國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本土企業技術創新能力提升，但FDI結構是否能夠實現升級，存在較多外部不可控因素。

三、政策建議

（一）要深刻認識FDI仍對我經濟發展具有重要作用

一些學者認為中國的經濟奇跡來自后發優勢。外商直接投資是獲得后發優勢的重要途徑之一。我國依然需要FDI來挖掘后發優勢，FDI也依然能夠幫助我加快實現后發優勢，進而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理論上，發達國家的技術和產業處于世界前沿，發展中國家可以對發達國家的成熟技術進行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只要下期生產活動采用的技術優于本期，就是技術進步。發展中國家還可以進入附加值比現有水平高且在發達國家已經成熟的產業，只要下期進入的新產業附加值高于本期，就是產業升級。利用這一后發優勢，發展中國家能夠以較低成本和較小風險，取得比發達國家更快的經濟增長（Aghion等，2014;蔡昉等，2018）。對照實踐，FDI對比較優勢的挖掘，并不體現在投資國要導入最先進的技術，而是導入我國適用的具有比較優勢的技術即可。目前，我國在很多產業的很多領域與世界前沿還存在差距。為了充分利用我國的后發優勢，除了干細胞治療等高風險領域外，吸引外資的旗幟應該更加鮮明，使外國投資者穩定預期、提振信心。

（二）要積極主動形成新形勢下吸引FDI的新競爭優勢

在成本優勢日益削弱的同時，我國吸引FDI的新核心競爭優勢正在加速形成。一是產業體系完整、配套能力強;二是高素質人才數量多，吸引知識智力密集型服務業較其他發展中國家有明顯優勢;三是東中西部在吸引外資上具有梯度和互補優勢;四是投資環境不斷優化，改革紅利不斷釋放（王曉紅，2017）。未來要進一步鞏固住這些競爭優勢，做到“人無我有，人有我精”。在此基礎上，對于中美經貿摩擦帶來的風險，要反其道而行，加大對外開放力度，深化與日韓、歐洲、以色列等發達國家和地區的合作，進一步降低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充分發揮我國強大市場的優勢，為科技創新提供各種應用場景，縮短新技術、新產品迭代周期，吸引更多原創成果來華研發、轉化、產業化，把國外創新主體吸引進來并留在國內經濟的大循環之中。此外，要優化外資空間布局，引導外資流向適配區域。孫浦陽等（2012）從新經濟地理學視角出發，利用中國288個城市2003-2008年面板數據，發現城市服務業集聚有利于吸引FDI，而制造業集聚和外資集聚則不利于吸引FDI，其中，生產性和公共性服務業集聚對FDI流入的促進作用較為明顯，相鄰城市之間的產業集聚在吸引FDI方面存在競爭關系。因此，必須不斷審視外資在我國的空間分布是否合理并予以調整。

（三）要高效利用外資來發揮好外資對我經濟的結構性作用

我國已導入并且未來也會導入高質量外資，如何高效利用這些高質量外資是當務之急。這需要從FDI對我國經濟增長的路徑入手，精耕細作。一方面，監測行業外資占比，適度調節吸引外資力度。根據夏業良、程磊（2010）的研究，來自外資企業的行業競爭壓力過高或過低，均不利于發揮外資企業對國內企業技術進步的溢出作用，要測定并調節外資企業的競爭壓力，研究表明，外資企業所占市場份額最優比重約為55%。另一方面，堅定不移地苦練內功以提高FDI的技術溢出水平。一是要提升本地區人力資本水平。何興強等（2014）的實證研究發現，大部分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已達到促進技術溢出的水平，而大部分地區的人力資本水平還沒有達到有效吸收先進技術的水平。二是要采取合適的企業組織方式。鼓勵外資企業通過多種方式參與國內企業經營，選擇能夠更快捷、更有效地提高生產效率的企業組織形式，除個別敏感行業外，杜絕一刀切式地要求中資（尤其是國有資本）控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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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婧，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產業經濟與技術經濟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