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北溟
冬天有聲音嗎?
呼嘯的北風、凌厲的飛雪、淅瀝的冷雨,這些冰冷的詞匯總會最先閃過腦海,然而它們都不足以成為冬天聲音的代表。與其說它們是聲響,倒不如說更像是消音器,將原本生機勃勃的大地漸漸凝滯成“危險地帶”,寒冷不斷圍守,溫暖節節敗退,最終攻陷成蒼茫。
松尾芭蕉更是犀利,用“魚店里,成家鯽,露出寒白齒”的俳句不動聲色地勾勒出了寂寞的冬日。好一個“寒白齒”,打通了觸覺與視覺的界限,讓想象力為內心涂滿了寒冷的顏色。而徘徊于零度的氣溫,則更像一把懸而未決的劍,跌破冰點的氣溫抹去了一切氣味,也讓任何聲響都無法擾動沉默,使人往往生出“地球是平的”的念頭。
可是冬天真的沒有聲音了嗎?還是冬日本該寂靜無聲?在生活生動的細節里仔細翻找,似乎不是的。
冬天最開始的聲音是窸窣的。
河流總是由兩岸向中間凍起。河沿早已結出了一層薄薄的脆殼,河道卻仍在順暢地前行。好像也沒誰盼著冬天!只是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河流忽地凍結了,總有孩子率先踮起腳,一邊興沖沖地翻著掛在墻上的日歷,一邊一遍遍把關于節氣的諺語從頭開始背起,一絲不茍地計算著上冰玩耍的日期。剛凍起來的冰面是軟的,再小心地行走,也不免帶來一陣微弱的窸窣,腳印悄悄凹陷,孩童們總是帶著阿姆斯特朗般的喜悅。
隨后的聲音漸漸變成了窸窸窣窣。
冬天的衣服是曬不干的,卻能被凍干。收起晾在室外的衣服,動作卻更像搬回一面面薄而脆的玻璃。在室溫下小心敲打,往日服帖的衣料此時卻有了酥脆的質地。同樣窸窸窣窣的還有放在室外的腌菜,那晶瑩剔透四處撒落的,說不清究竟是鹽粒還是碎雪。
如果說冬天剛開始的聲音還顯得有些小心翼翼,隨后可就熱鬧多了。柴火嗶剝的聲音,蒸汽撞擊冷空氣的聲音,大鍋翻炒板栗、瓜子、花生的聲音,火鍋上下翻滾的聲音……也有富于變化的:灌暖水瓶,聲音由緩慢沉悶逐漸變得短促尖細;冰面滑行,冰刀在冰面上留下一串串時遠時近的清亮;往日的叫賣聲也因為有冷空氣的擦亮而顯得越發悠長了……門簾掀起又放下,跺跺腳、搓搓手,摸摸耳朵,房門一關,室外的凜冽就與你無關了。
在遠在北極圈的羅瓦涅米,我們整夜也沒能聽到馴鹿脖子上由遠及近的鈴鐺聲、圣誕老人從煙囪掉進屋來的聲音、哪怕是他卡在煙囪上的呼救聲,卻在大清早掀開窗簾的一瞬間,看到好多正頭戴礦工燈站在房頂上來來回回推著積雪的人。雪不斷地從房檐掉落,砸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更多的鏟雪車和負責運送的皮卡車從遠處開來,暖黃色的燈光隨著起伏的路面不斷跳動,原本孤獨的聲音漸漸匯聚成互助的河流。這聲響,分明是力量。
冬日就該歸于沉寂么?當然不是的。豐沛的人間色彩總值得你多看幾眼,再多看幾眼……
(作者系深圳實驗學校高中部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