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心上秋”

蔣蕊

漢字作為表意文字，筆畫的組合表示著特定的含義。即便是形聲字的聲符，也有一定的表義功能。“愁”字便是一例。

《說文》：“愁，憂也。從心，秋聲。”即義符為心，聲符為秋。從義符可知，“愁”是一種心情，一種心境;“秋”“愁”古音同屬幽部，這也的確說明“秋”為聲符的表音作用。但是，“秋”的表義作用也是不容否定的，《廣雅·釋詁四》：“秋，愁也。”可見“秋”本有“悲愁”之意。

首先值得思考的是，“秋”為什么會有“悲愁”之意呢？一年中秋是第三季，從自然界的運轉(zhuǎn)來說，這是一個草木凋零、氣象蕭瑟的季節(jié)，容易使人產(chǎn)生愁緒，我們的祖先對此有深切的感受。《爾雅·釋天》：“秋為白藏”，以秋喻蒼涼、衰老;《春秋繁露·五行對》：“金為秋”，以秋象征兵象之肅殺;古人音律觀念以商、夷象征秋，“商聲主西方（秋方）之音，夷則為七月之律。商，傷也，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dāng)殺”。此外，秋于時為“陰”，“刑官也”，故古人行刑多在秋天。可見，“秋”在古人心目中確實具有悲凉凄慘的意義，以“秋”表“悲愁”是有其文化淵源的。

“秋”有“愁”義，在文學(xué)中更為典型。《詩經(jīng)·秦風(fēng)·蒹葭》為抒情詩之濫觴，“伊人”在水一方，溯游溯洄卻不可得，于是悵然若失。詩中反復(fù)吟唱“蒹葭”“白露”，交代了時令為秋，秋景與愁情水乳交融，從而創(chuàng)造了憂而美的境界。從此，文人寫愁情便總是與“秋”相關(guān)。無論是身世飄零之愁抑或是家國殘破之悲，總是以秋風(fēng)、秋雨、秋樹、秋葉、秋蟲、秋草、秋光、秋聲、秋色、秋容等等為發(fā)端，描摹秋人之秋心。此時的“秋”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時令，而是一種情緒狀態(tài)的標(biāo)志，“因秋而倍生愁，生愁而愈悲秋”。當(dāng)然，以“秋”“心”構(gòu)形的“愁”字的出現(xiàn)，更觸發(fā)了人們將“秋”與“愁”相聯(lián)系，宋吳文英《唐多令》詞中有一句：“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便是明證。總而言之，“秋”既是“愁”的發(fā)端，更是“愁”的載體。

以秋為愁這一中國文人的傳統(tǒng)心態(tài)，正是他們對生命珍惜的反映。人們從自然之秋的物老、過盛而亡中感悟到了許多生命之秋的本質(zhì)，所以他們才會發(fā)出“秋風(fēng)秋雨愁煞人”的喟嘆，才會擁有深刻揭示生命真諦的愁情。

“秋”既然可表“愁”，那么人們又為什么要造出一個“愁”字呢？這同語言文字交際職能的制約有關(guān)：“秋”的本義自然是指四時之一，由此時令特征又引申出“悲愁”之義，同一個字，既要表“秋”，又要表“愁”，則容易兩相混淆，而有礙信息傳遞的明確無誤，所以需要另造新字而分擔(dān)一義。于是乎，人們便在“秋”上加注義符“心”，去專表“秋”的引申義——“愁”。

（摘自《咬文嚼字》199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