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嚴歌苓是海外華人作家的重要代表作家之一,利用隱喻對人性進行深度剖析、對東西文化的對峙與融合進行重構,嚴歌苓可謂內中高手。在她的作品中,既能夠表現作家的心靈和理性,又能夠顯示出所描繪的對象的本質特征。豐富的想象力和敏銳的觀察力,使嚴歌苓不斷構建不同的意向以隱喻不同時空下的眾生百態,而每個隱喻又不是孤立的,都被納入了一個整體的人性與文化批判的坐標系中,蘊含了作家超越時空和東西文化偏見的間性思考與批判。《陸犯焉識》就是其中的代表。
關鍵詞:嚴歌苓;陸犯焉識;文化隱喻
作者簡介:李一凡(2001.8-),女,內蒙古通遼市人,武漢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5--02
引言:
嚴歌苓是海外華人作家的重要代表作家之一,利用隱喻對人性進行深度剖析、對東西文化的對峙與融合進行重構,嚴歌苓可謂內中高手。綜觀目前學界對其作品的評價,無外乎集中在敘事特點、文化認同、創作經歷、人物分析、寫作手法等,而針對嚴歌苓小說中的文化隱喻研究,卻疏于觀照。如果細讀文本,不難發現,嚴歌苓小說中的文化隱喻的運用匠心獨具,不同的隱喻具有特定的文化內涵。本文試圖從文化隱喻的視角出發,解讀嚴歌苓的長篇小說《陸犯焉識》,探討作家是如何運用意向的組合置換來表達她對人性與自由的思考。
一、自身悖論的隱喻
黑格爾認為:藝術家的獨創性不僅見于他服從風格的規律,而且還要見于他在主體方面得到了靈感,因而不只是聽命于個人的特殊的作風,而是能掌握住一種本身有理性的題材,受藝術家主體性的指導,把這題材表現出來,即符合所選藝術種類的本質和概念,又符合藝術理想的普遍概念。[1]嚴歌苓就是一個善于把主體性與對象物特征融為一體來表現自己內心世界的作家。
在她的作品中,既能夠表現作家的心靈和理性,又能夠顯示出所描繪的對象的本質特征。她的小說之所以具有極強的可讀性,與她在作品中大量使用隱喻密不可分。豐富的想象力和敏銳的觀察力,使嚴歌苓不斷構建不同的意向以隱喻不同時空下的眾生百態,而每個隱喻又不是孤立的,都被納入了一個整體的人性與文化批判的坐標系中,蘊含了作家超越時空和東西文化偏見的間性思考與批判。
隱喻就其實質而言,首先表現為語言現象,卻暗示出更具深意的文化心理現象,而任何心理現象都是文化現象的深層性展示。[2]嚴歌苓正是借用隱喻的語言現象,暗示了人物的文化心理現象。長篇小說《陸犯焉識》的主人公陸焉識其實就是一個隱喻符號,他的生存信仰和現實生活的一次次激烈碰撞,正是代表了當時中國知識分子的落寞與對無法掙脫的現實的無奈。陸焉識一輩子都為自由而掙扎,卻又每次都被套在無形的枷鎖里。為了逃避繼母馮儀芳和妻子馮婉喻的束縛,只身去美國留學。“美國這個異鄉,讓陸焉識放浪形骸,同學認識的就是這樣一個陸焉識,狂狷孟浪,一頭全校著名的黑色卷發,懶得修剪,一時耷拉在額前,一時拋甩到腦后,比他的嘴和手還忙。”[3]陸焉識恣意地做著花花公子,和意大利女子望達做起了情人。他感覺自己暫時獲得了心中一直渴望的自由,并認為“那個跟馮婉喻結婚的是另一個陸焉識,沒有自由,不配享受戀愛,正因為此他才逃亡萬里。他眼下的自由可供他三生開銷”[3]此時的陸焉識,似乎獲得了屬于自己的自由,“徹底逃離”了妻子和家庭的束縛,實際上這只是他逃避現實生活的權宜之計。他的內心始終還是有羈絆的,一方面想逃離無愛的婚姻的束縛和一成不變的生活格局,另一方面卻又想回歸那個讓他覺得充滿了羈絆的家。身為中國人,留學美國后,陸焉識一度自我放逐,企圖打破中國式的傳統束縛。但是作者在此用了恰當的隱喻來形容陸焉識無法逃離的羈絆:“恩娘自從被焉識留在了陸家,就像一個大蜘蛛,吐出千絲萬縷,要把焉識纏裹住。這個馮婉喻不光是一個十七歲的花季少女,也是恩娘的一根絲,她打算用她在焉識身上打個如意死結。”[3]果不其然,陸焉識完成學業后,還是回到了那個他自認為讓他沒有足夠自由的家。因為二十三歲的陸焉識在一瞬間明白,自己心底放不下的,還是妻子馮婉喻。“原來他陸焉識可以把激情,把詩意,把頭暈目眩的擁抱和親吻給望達這樣的女子,而必須把他其余的一切,給婉喻、恩娘那樣的女子。……原來在他這里,戀愛是一回事,和誰去熬完一生是另一回事。與之去熬完一生的女人,必定引起他的無限憐憫。”[3]最終決定回國,可能連陸焉識本人都沒有想到,他本來是想留在美國,徹底擺脫馮儀芳和馮婉喻這兩個女人的糾纏。但他還是登上了歸國的郵輪。他把這一切歸結為,那個不成熟的陸焉識已經死了,一個成熟的全新的陸焉識回國了。可以說,陸焉識此時的選擇還是充滿理性的,并未喪失主體意識。嚴歌苓通過設定陸焉識這個理性與欲望并存的充滿悖論的人物形象,隱喻了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充滿矛盾的人生。他們試圖打破傳統家庭的束縛,放逐自我,追求自由,卻又不能把握自我命運,是一群迷失者。
二、作品的空間文化隱喻
在嚴歌苓的作品中,“草地”或“草原”是她常用的意象,《陸犯焉識》也不例外。小說一開篇就指出了“草地”的意象:“據說那片大草地上的馬群曾經是自由的。黃羊也是自由的。狼們妄想了千萬年,都沒有剝奪它們的自由。無垠的綠色起伏連綿,形成了綠色大漠,千古一貫地荒著,荒得豐美仙靈,蓄意以它的寒冷多霜疾風呵護經它苛刻挑剔過的花草樹木,群馬群羊群狼,以及一切相克相生、還報更迭的生命。”[3]草地本來是荒蕪、冷冽、潮濕的所在,嚴歌苓在《雌性的草地》中,展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副蒼涼而荒蕪的畫面,那里每年只有三天的無霜期,暴風烈日是家常便飯,豺狼隨時威脅著女人們的生命。此外,草地到處暗藏著沼澤,夏天會下冰雹。在這篇作品中,“草地”隱喻著如何尋找人的生命尊嚴與悲劇命運的出口的問題。[4]就是說,在這里,草地這一獨特空間是推動整個故事發展和決定主人公命運沉浮的關鍵,可以說,地理空間主宰了小說的情節語言以及人物的性格。在作品中,作者是批判和詛咒“草地”這一恍如人間煉獄的地方的,對它幾乎沒什么好感,人在這里是弱勢的。而在《陸犯焉識》中,“草地”被建構成人與動物追逐自由之地,“草地”成為庇護生命的所在。在這里,“草地”成為人間天堂,人成為主宰,是強勢的。這里成為逃離世俗的相對自由的理想之鄉。小說結尾處寫陸焉識最后又主動返回到讓他曾經飽受折磨的那片草地,他覺得那無邊無際的草地到處充滿了自由的空氣。對此,有評論說:“在戛然而止的結束中,陸焉識終于在讀者的想象中完成了對人生與命運的最終逃離。”[5]筆者以為,評論者沒有把握好作品中主人公陸焉識以及“草地”的隱喻意義。表面開來,陸焉識似乎一直在逃避現世,實際上,這是主人公對他所畢生追求的自由的理解和選擇,自由是陸焉識一生不變的信仰,雖說這信仰與現實總是沖突,與人生總是錯位,而“草地”恰恰是作者構建的自由的精神家園,是陸焉識安放靈魂的依托之地。
三、“離散”的文化隱喻
“離散”一詞最早見于中國文學,意為“分離、分散”的意思,近年來,作為文學批評術語被學界頻頻使用,尤其是海外華人文學研究中,“離散”問題更是備受關注。八十年代后期,一些臺灣學者們認為,“離散”在華文文學中代表的是身份的疏離、精神家園的喪失。進入90年代后,內地學者們對“離散”有了新的認識,認為北美華裔文學批已經“去國家化”和“去領土化”了,“離散”理論由此產生。體現出華裔美國文學批評的多元化。[6]嚴歌苓的作品《陸犯焉識》中就蔓延著這種“離散”意識,而這種“離散”意識又代表了一種隱喻意義。陸焉識去美國尋找自由,肉體上似乎獲得了自由,但是內心依然不自由,正如他在回國的郵輪上所想,作為中國讀書人家的男孩子,不可能獲得足夠的自由。歸國后,作為大學教授的陸焉識,由于思想激進他被關押到大西北監獄20幾年,出獄后妻子馮婉喻卻失憶了,最后陸焉識帶著妻子的骨灰不辭而別,去了關押過他的那片大草地。對此,有評論者認為,離散這種狀態涵蓋了作家筆下流露出的寫作理想,它不是被書寫的目的,而是寫作性格。[7]誠然,“離散”確是海外華人作家的常用手法,但筆者以為,嚴歌苓作品中的“離散”意識,是有著特定的隱喻意義的。那就是,游離于本土文化之外,構建“大草地”這個處于本土和異域之外的“邊緣地帶”,在本土文化與異域文化之間,試圖找到一個暫時能夠皈依的精神凈土。
劉艷在《嚴歌苓論》中,將《陸犯焉識》謂之為“知識分子的成長史、磨難史與家族史”[8]誠然,這的確反映了作家的創作意圖,但在筆者看來,這部作品也可以說是所有人的心靈史和成長史,當信仰和現實出現錯位,“我”作為個體存在的方式和意義是什么?在此,嚴歌苓超越了對政治權利的向往,她把目光聚焦于對個體的生存意義的思考和關懷,從而襯托出作品的隱喻意義:“愛”才能讓生命和心靈獲取最大的安慰,才是個體獲取真正的心靈自由的源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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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劉艷.《嚴歌苓論》[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