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燕翎 徐雅涵
摘? 要:T·S·艾略特是二十世紀西方最杰出的詩人之一,他提出的“客觀對應物”理論在今天仍有重要的寫作指導價值。其中長詩《荒原》被稱為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里程碑,與他的理論一起,在西方文學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是詩人理論與實踐緊密結合的重要作品?!翱陀^對應物”理論力主摒棄在詩歌中使用直接、淺顯的表達方式,主張通過列舉事件、引用典故、組合意象等“客觀對應物”的媒介,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對社會的描寫和批判等,抒發(fā)詩人的自我意識、自我愿望。對《荒原》詩中所體現(xiàn)的“客觀對應物”進行細致分析,會使我們對這部語言晦澀、內容復雜的作品有進一步的認識。
關鍵詞:艾略特;《荒原》;“客觀對應物”理論
作者簡介:楊燕翎(1963-),女,漢族,吉林省長春市人,博士,長春理工大學教授,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徐雅涵(1995-),女,漢族,安徽省黃山市人,長春理工大學碩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5--02
在二十世紀英美文學史中,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 —1965)無疑是最重要的詩人,他的成名作《荒原》被譽為二十世紀西方文學劃時代的、最有影響的作品。艾略特同時也是西方文學新批評派的開拓者。他提出的“非個人化”理論和尋找觀念的“客觀對應物”的創(chuàng)作手法對現(xiàn)代西方文學批評和詩歌創(chuàng)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作家的創(chuàng)作實踐總是和他的文藝觀點相聯(lián)系,《荒原》的構思和創(chuàng)作處處閃耀著艾略特作為著名詩人和文學批評家的智慧光芒。本文試圖以此詩為例,論述艾略特的文學作品與“客觀對應物”理論在其創(chuàng)作實踐中的熔鑄。
1920年,在《哈姆萊特以及他的問題》一文中,T·S·艾略特提出了“客觀對應物”理論。他之所以認為《哈姆萊特》這一戲劇在藝術上是一個失敗,是因為哈姆萊特對生存和死亡的理解,對女性態(tài)度的轉變,以及對人類悲觀的看法都通過語言來直接表達——《哈姆萊特》缺少的正是“客觀對應物”。艾略特認為戲劇《麥克白》的情感表現(xiàn)方式是較為理想的,劇中運用了大量的“客觀對應物”,可以使人們清晰地了解社會與人性。如反復提到的“睡眠”、麥克白眼前經常出現(xiàn)的“血”的幻象、女巫在深夜游蕩在荒原的情景等,不僅營造了一種氛圍,也充當了事件發(fā)展、人物情緒變化的媒介物。
由上述可知,“客觀對應物”就是一種特殊的媒介。艾略特認為詩人可以自由抒發(fā)情感,只是需要借助“客觀對應物”這樣的媒介。而艾略特的代表作《荒原》正是“客觀對應物”理論的極好實踐。
一、事件作為“客觀對應物”
全詩開篇的第一句——“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便令全詩的基調與傳統(tǒng)詩歌截然不同。在人們在印象中,四月應是春暖花開、充滿無限生機的,而將現(xiàn)代文明的象征——倫敦描繪成一座荒蕪的城市,由此顯現(xiàn)出詩人深深的不安。
第一章,首先采用的事件性的客觀對應物是敗落的貴族小姐瑪麗,以她的回憶和欲望來暗示當下西方文明的沒落。借用瑪麗的情緒,傳達了自己的復雜情緒。接著,將筆觸轉向了女性內心的獨白,也即風信子姑娘愛情的失敗,這是對荒原人在當時環(huán)境下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精神的細微刻畫。之后,詩歌通過“女相士占卜未來”的客觀對應物,暗示了現(xiàn)代人已喪失信仰,沒于欲的荒淫。末尾,詩歌描寫了獨白者與斯代真之間令人不寒而栗的對話——“去年你種在你花園里的尸首/它發(fā)芽了嗎?”然而,沒有回音,這位朋友已經死了,死于一戰(zhàn)期間。詩句表達了詩人社會罪惡的發(fā)芽生長的極度的憂懼。
由此看來,第一章通過一連串的客觀對應物將西方世界淪落為“荒原”且已毫無生機的象征意義顯現(xiàn)了出來,抒發(fā)了自己內心的恐懼。
第二章,中間部分描繪了一幅現(xiàn)代社會上層家庭中男女的博弈情景,最后部分記述了一對底層夫婦的故事,在一個桌子油膩的酒館,敘述者和閨蜜麗兒邊喝邊聊,討論著復雜的兩性關系,這種復雜扭曲的婚姻揭示了人的精神的沉淪。故事借用男女兩性博弈作為“客觀對應物”,展現(xiàn)了荒原景象,揭示了荒原的成因兩個故事,從上到下,同時表現(xiàn)了西方社會整體人群層次的罪惡。
第一二章可以作為一個貫穿的整體,讓人們從對應物中找到世界在沉淪、人性在墮落的主題。第三章及以下,承續(xù)了這一深刻的社會主題。
第三章,描述了一個女打字員和一個小公司職員之間沒有愛情可言的肉體交換。他們精神空虛,在茍合中打發(fā)著光陰。詩歌告誡人們,沒有信仰之火燒掉欲望之火就不能夠有生之火,也不能夠期望會迎來“重生之火”。
第四章,以腓尼基商人因欲望泛濫而死在水中的故事警告現(xiàn)代人,欲望泛濫必毀滅。
第五章,探討荒原該如何復蘇。詩歌用耶穌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故事來表示理想與信念在現(xiàn)代西方社會中的消失。
第三至五章,繼續(xù)以事件作為客觀對應物,描寫了荒原的無盡衰敗,人們的縱欲放蕩,這當中表現(xiàn)的是現(xiàn)世社會的真實的無奈,還有詩人誠摯的憂慮。
二、典故作為“客觀對應物”
艾略特曾經提出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非個人化”理論,要求詩人做到犧牲自我,不直接入詩,而是在詩歌中尋求和建立“客觀對應物”表達自己的思想。
第一章,用歌劇《特里斯丹和伊瑟》為典故,以此比喻現(xiàn)代西方人像喝了迷魂湯一樣,無法自拔地沉淪于自我的縱欲。
第二章,以《對弈》為題使用大量的典故。開頭便引用了戲劇大師莎士比亞的《安東尼奧與克奧佩特拉》,描寫了埃及艷后克奧佩塔臥室內奢華的景象,最后她由于縱欲過度而慘死,這是一場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博弈,呼應了標題。接著,“把煙縷擲上鑲板的房頂”出自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埃涅阿斯紀》,“那古舊的壁爐架上展現(xiàn)著一副/猶如開窗所見的田野景物”出自彌爾頓的《失樂園》,最后引用了奧維德的《變形記》,告誡人們不要忘記國王罪惡的故事。本章的最后,采用了戲劇《哈姆萊特》奧菲莉婭在溺亡前一段令人絕望的對白,很好的映射出當時人們的心境。所有的典故都是為了表達主題而服務,都顯示了男女之間的“對弈”,用古代的暴行和現(xiàn)代的罪惡相比較,寄托了詩人對現(xiàn)實當中形形色色的罪惡的控訴。
第三章至第五章,引用了圣杯漁王的傳說,通過這個典故說明荒原實是人心靈的荒原,荒原人需要希望才能救贖。在第五章,詩歌引用了莎士比亞的劇作,提醒人們相互理解、關愛。最后,引用了英國一首著名的兒歌《倫敦橋塌下來了》,以此警示人們,要懂得克制才能進行自我拯救。
艾略特認為,文化在一個敏感的心靈上必然會引起廣泛復雜的反應,所以詩人必然會變得越來越廣博,越來越喜歡征引。因此《荒原》結構的復雜,與詩人擅于引經據(jù)典密不可分。貫穿詩歌的典故性“客觀對應物”使詩歌充分達到了警示的效果,令詩行充滿張力。表達了對人們告別骯臟,重獲高尚的純真的愿望。
三、意象作為“客觀對應物”
《荒原》出現(xiàn)了很多的意象,如“發(fā)芽開花的尸首”、“長著嬰兒臉的蝙蝠”等。反復閱讀這首長詩后會發(fā)現(xiàn),“水”和“火”這兩個意象貫穿著始終,從第三章“火誡”、第四章“水里的死亡”兩個標題,可以體會詩人對于特殊意象的強調。
水的意象。第一章寫到了雨。春雨帶來的應該是希望,但即使有春雨也無法滋潤荒原人干枯腐朽的內心。接著將筆觸轉為敘事,寫到了夏天的一場陣雨,然而這場陣雨并沒有為人類帶來涼爽和愜意,每日仍然烈日炎炎?;脑系囊磺卸家押翢o生機,黯然失色。在獨白者與風信子女郎的愛情故事里我們會發(fā)現(xiàn),獨白者的頭發(fā)上有露水。露水象征著希望,寓意愛情可以成功,最后以失敗結尾,把本有希望而無法實現(xiàn)的絕望推向高潮。
第二章,運用了腓尼基水手的典故,有強烈的對比意味——他掌管著生育的能力,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欲而被水淹死了。第四章的最后,引用的是《哈姆萊特》女主角奧菲莉婭告別生活前的一段臺詞。奧菲莉婭是落水致死的,在這一章似乎沒有明確的水的意象,但仿佛規(guī)勸著現(xiàn)代人告別空虛放縱的生活,告別情欲之水。第三章,泰晤士河邊是賣春的女孩兒與情人過著骯臟的生活,詩人“在萊芒湖畔”“坐下來飲泣”,為骯臟的靈魂哀嘆不已。還有,喪失生育能力的漁王在死水里垂釣,浴后的博爾特太太和她的女兒都在做著骯臟的錢色交易,這一切都在純潔的孩子的歌聲里無可克制地發(fā)生。
第五章,再次呈現(xiàn)了荒原的現(xiàn)狀,指明荒原人已到達瀕臨崩潰的最后一刻。突然之間,電閃雷鳴,雨水使整個荒原得到復蘇。雷霆告誡人們要懂得“舍予、同情、克制”,這是擺脫困境、獲得新生的唯一途徑。
“水”,雙重象征。(1)它是豐收的保證(2)它是欲望的象征。它閃爍著辯證法的光輝,希望不可無,否則荒原永無生機;欲望太濫,同樣溺斃生命。
“火”,雙重含義。(1)它是欲望之火。(2)它是涅槃之火,“舍予、同情和克制是自我拯救的再生之路”。
《荒原》等詩歌用充滿著辯證色彩的意象說明了有死才有生、生死共存?!八薄盎稹钡茸匀唤绲谋硐笞鳛椤翱陀^對應物”轉入了人的意識深層,呈現(xiàn)出荒原的衰敗、人們的朽空,又表達了詩人渴望拯救荒原的急切心情。
艾略特提出了“客觀對應物”理論,而他的詩作也是其理論的具體化?!翱陀^對應物”理論的應用摒棄了詩歌一切直接、淺顯的表達方式,通過一些事件的列舉、典故的引用、意象的組合甚至是知覺的感觸使詩人以詩歌的手法和邏輯,借用“客觀對應物”的媒介,實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對社會的描寫及批判,并且抒發(fā)了詩人的自我意識和愿望,使詩歌具有強大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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