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娟
(朝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遼寧 朝陽122000)
明代是民間文學發展繁榮的時代。向來為“詩壇不列,薦神學士不道”(馮夢龍《敘山歌》)的民歌,在這時,特別是到中葉以后,也得到了發展;民間產生大量的歌謠和歌曲,廣泛地在城鄉人民口頭中傳唱,形成民族興盛的局面。在當時統治階級的所謂正統文學一般表現為內容貧乏、面臨嚴重危機的情況下,民歌的新鮮活潑引起了一些文人的重視和推崇,有人甚至認為民歌是明代文學的“一絕”。
現存的明代民歌數量豐富。較早搜集成書的有明憲宗成化年間金臺魯氏刊行的《四季五更駐云飛》等,后來馮夢龍編輯了《掛枝兒》和《山歌》,醉月子選輯了《新鐫雅俗同觀掛枝兒》,《新鋟千家詩吳歌》等,連同散見于明人的一些曲選、筆記和雜著等樹種的,總共將近千首。
從形式上看,這些民歌大致可以分為傳統的民間歌謠和當時新興的民間“俗曲”兩個部分。前者主要以“山歌”為代表,它產生和流傳屬于吳語地區的城鄉人民口頭中,所以又稱為“吳歌”。“俗曲”是在繼承元代小令和套數的藝術傳統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民間歌曲的新形式,也叫做“小曲”、“雜曲”、“時調”。這部分俗曲在明代民歌中數量最多,流行的地區也最廣泛,遍及南北,而特別盛行于城市里的歌樓妓院和坊市之間。
這種情況使明代民歌的作者成分比較復雜。雖然其中有少數可以看出是勞動人民的口頭創作,或者是由勞動人民的口頭創作轉化過來的俗曲作品,但是大部分都是出于城市里中下層市民的創作。可以說,俗曲基本上是屬于市民階層的產物。同時,由于這些民歌都是由文人編集而保存下來,其中有不少還經過加工和潤飾,有的甚至還是他們的擬作。因此,現存的明代民歌真正屬于勞動人民的作品很少。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這些民歌在形式上有山歌和俗曲的區別,作者成分也比較復雜,在內容上卻都表現了某些共同的特色:它們都大量地描寫愛情生活,帶有濃厚的市民思想意義,表現出與封建禮教不協調的思想傾向。這一特色給明代民歌帶來比較顯著的時代性。
明代民歌的興盛和當時社會經濟的發展有著密切的聯系。明初社會經濟恢復以后,生產迅速向上發展,手工業和商業空前發達,城市更加繁榮,市民階層更為壯大起來。明代社會經濟發展的這一特征,就給原來在民間創造和流行、并且適應市民文化生活需要的文學形式,提供了發展和繁榮的社會物質條件。因此,具有傳統藝術特色的、直接表現當代社會生活和人民思想感情的民歌,就更容易得到當時人民群眾的歡迎和喜愛。沈德符在《野獲編》中談到明神宗萬歷年間流行的盛況時說:“不問南北,不問男女,不問老幼良賤,人人習之,亦人人喜聽之,以至刊布成帙,舉世傳誦,沁人心腑。其譜從何而來,直可駭嘆。”可見民歌在當時深入人心的程度。名額在廣泛流行過程中,由于群眾的不斷創造,曲調隨時隨地在產生,愈來愈豐富。根據現存的資料來看,從明成祖永樂年間到明末,差不多每朝都有新的俗曲產生和盛行,曲調積有三十種之多。民歌這種蓬勃發展的情況,必然會影響到當時文學發展的面貌。
明代文壇由于長期在“臺閣體”和復古主義的統治下,正統文學的發展一直處在衰微狀態中。在元代發展起來的散曲,這時也遠離了人民,成了貴族文人的專利品,變得死氣沉沉。于是,一些較為進步的文人開始注意民歌。他們企圖從民歌中吸取形象有意的養料,來振興當時衰頹的文風。他們一方面駭嘆民歌的深廣影響,同時也看到民歌“如十五國風,出諸里巷婦女之口者,情詞腕曲,,有非后世詩人墨客操觚染翰,刻骨留學所能及者,以其真也”(李開先《詞謔》)的客觀事實,因而加以重視。欣賞民歌,學習民歌,成了當時部分文人中一種社會風氣。有些文人開始大量搜集民歌,進行編輯和刻刊,于是在文學史上首次出現了個人編纂的民歌專集。在這方面,馮夢龍的貢獻最大。他編輯的《山歌》十卷對民間歌謠發展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此外,有許多作家更進一步學習民歌的藝術表現手法,或者直接采用民歌形式進行創造,而且從思想內容上向民歌吸取營養,使自己的制作,特別是和民歌比較接近的散曲創作得到了新的發展,寫出許多反映和揭露封建社會黑暗現實、描寫當時社會生活面貌的仿民歌體的通俗作品。其中陳鐸、馮惟敏等幾個散曲作家的成績較大。公安派反復古主義的進步文學運動起來以后,民歌更受推崇。公安派的領袖袁宏道說:“吾謂今之詩文不傳矣。其萬一傳者,或今閭閻婦人孺子所唱[破壁玉]、[打草竿]”之類。(《錦帆集》卷二《敘小修詩》)。在他們進步文學理論的影響下,輕視民歌的傳統觀念有了改變,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推動了民歌的發展。
現存明代民歌絕大部分是歌詠有關男女愛情和私情的,另外有一部分歌詠古人古事的,如雙漸和蘇卿、崔鶯鶯和張生等股市,以及嘲花詠月,實際上多數也是屬于所謂“私情譜”的范圍。其他題材的作品幾乎沒有,這并不是明代民歌本身題材狹窄,而主要是民歌搜集者的階級意識和欣賞趣味所造成的。因此它們并不足以反映明代民歌的全部面貌。但是就這些民歌所反映的封建末期中下層社會中男女關系的內容來說,卻還是相當廣泛的。其中部分較好的作品表現出當時人民特別是市民階層在愛情和婚姻生活中要求擺脫封建束縛、要求自由選擇對象的意義。
在情歌中,有少數比較健康的作品是歌詠真誠愛情的詩篇,“郎有心來姐有心,二人好似線和針,針兒何曾離了線,線兒何曾離了針”(丘齊山《杭城四句歌》)。這種“針線不離”的愛情內容就是這類情歌所歌頌的主題。從它們所表現的感情來看,多數較為癡情和潑辣,并且不事造作,熱情奔放,藝術感染力也較強。其中有的是對堅真愛情的熱烈歌唱,像[劈破玉](《分離》):要分離,除非天做了地!要分離,除非東做了西!要分離,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時分不得我,我要離時離不得你,就死在黃泉,也做不得分離鬼!通過一系列不可能做到的客觀事物的描寫,突出地表現出他們對不能分離的堅貞的意志。有些情歌則比較質樸,可能是勞動人民的作品。由于勞動人民在生活上不剝削他人也不損害他人,沒有博學者互相玩弄和損人利己的意識。
在明代民歌中,時代特色較為顯著的是反映人民與傳統封建禮教相沖突的情歌。這類情歌大多數都是婦女的歌唱。這是因為在封建社會里受傳統禮教壓迫和封建婚姻制度璀璨的婦女,命運最為悲慘,身受的痛苦最為深重,所以他們反抗封建壓迫的呼聲,要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愿望,也就常常在民歌中得到充分而強烈的反映。在這類情歌中,內容也是多方面的。有的表現他們對禮教束縛的蔑視:“郎有心,姐有心……人多那有十只眼,屋多那有千重門。”《山歌·有心》有的是對封建婚姻制度的“父母之命,媒約之言”的否定。有的則對世俗的富貴榮華觀念鮮明地表現出決裂的態度:“便做尼僧不嫁他!”(《駐云飛》“富貴榮華”)。還有許多情歌直率地表白青年男女在愛情和婚姻上不圖錢財,不計較門戶地位,一意求情投意合的愿望的實現。另有一類情歌反映了尼姑和寡婦生活的苦悶以及她們對擺脫這種生活的要求。如:“嫁個丈夫不受孤”《駐云飛》“寺里尼姑”)“雌雄百鳥都成對,惟奴孤單獨自眠”《鷓鴣天》“寡婦思情夏月間”)
封建社會,人們爭取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民主要求和愿望越是強烈,就會越是可能受到干涉和阻撓禁止。明代民歌中比重最大的還是反映他們在愛情上失戀、相思、痛苦和哀怨的情歌。其中雖然有的是由于對待愛情的態度輕率所造成的,但是也有許多是封建禮教和封建社會的習慣勢力所造成的。這類情歌從思想性來說是有一定價值的,再加上它們所表現的內容往往哀思婉轉,怨恨纏綿,感情曲折,而且常常在藝術上表現出一定的技巧;尤其是俗曲,因為曲活潑多樣,句法參差重疊,音調節奏富有變化的特點,更適合表現這一類的內容,所以創作特盛。因此,這類情歌常為過去的文人所稱賞,認為是“沁人心腑”之作。因此,他們加工、潤飾或擬作這類情歌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總之,明代民歌在以豐富的想象,洋溢的熱情、直率的口吻,生動的語言和白描的手法這些顯著的藝術特點來表現愛情和私情方面具有獨特的藝術成就。一般情歌的作者都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富有特征的事物形象和情節,通過比喻、象征、夸張、烘托以及傳統的的諧音雙關等表現手法,把戀愛中的人們的各種思想感情生動地描繪出來,既簡練,又富有含蓄,給人的印象鮮明深刻,不少文人從這里吸取創作經驗,寫作技巧得到了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