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國家和地區開展碳市場鏈接的設想與展望

文|楊大鵬 王樹堂 李運航

碳市場是促進溫室氣體減排、實現碳中和愿景的重要市場機制。《巴黎協定》指出，鼓勵采用國際碳市場等國際合作方式，幫助各國實現國家自主貢獻（NDC）減排承諾目標。截至2021年1月31日，全世界共有24個碳排放交易市場，涵蓋了1個超國家機構（歐盟）、8個國家（中國、墨西哥、韓國、英國等）、18個省（州）和6個城市共33個不同級別司法管轄區，此外還有8個籌備中的碳排放交易市場。

目前，氣候變化面臨的問題日益嚴重，碳排放空間的稀缺性越來越明顯，利用碳交易市場機制實現碳排放權的有效配置，成為全球應對氣候變化、促進低碳發展的重要環節。因此，推動碳市場的進一步深化發展以及探索進行不同地區間碳市場鏈接，從而在更大范圍內發現合理的減排成本以實現協同增效已經成為研究熱點。

國際區域碳市場鏈接案例和經驗

目前，國際上碳市場鏈接的方式主要有三種，分別為單向、雙向和間接鏈接，其中單向和雙向鏈接都屬于直接鏈接。單向鏈接是指A市場可以按照需求購買B市場的排放額度，而B市場卻不可購買A市場的排放額度用以履約。雙向鏈接相對單向鏈接更加靈活，A市場和B市場之間可以互相購買額度。間接鏈接指的是A市場、B市場都與間接單位C相聯系，A、B市場之間形成了間接鏈接關系。

理論上，全世界碳市場的鏈接可以最大限度降低碳減排的總成本。全球碳市場越早建立，節約的減排成本越多，短期內提高減排雄心的可能性也越大。《巴黎協定》第六條認可了各國可以通過國際合作的方式實現其自主貢獻目標。

目前，多個司法管轄區正圍繞碳市場鏈接進行合作，國際市場上已有多個合作案例。

例如，2005年，挪威創立了碳市場交易體系，與歐盟形成了單向鏈接關系，挪威可以根據需求向歐盟購買排放額度，但是歐盟不能購買挪威的額度。2011年，日本東京與埼玉縣展開合作，雙方構建了雙向鏈接關系，東京可以根據需求購買埼玉縣的額度，埼玉縣也可以購買東京的額度，且雙方的體系有相似之處。加州和魁北克省緊隨其后，于2014年形成雙向鏈接關系，并且是全世界最為成功的跨國鏈接案例之一。在鏈接前雙方做了詳盡準備，設計理念和執行手段都較為類似，并順利按計劃完成了整合。其后，加拿大安大略省于2018年1月1日與加州、魁北克省合作，建立了全球第三大碳市場，僅次于中國、歐盟。2017年年末，瑞士與歐盟簽訂了雙向鏈接協議，這一協議于2020年正式生效。該協議的簽訂讓雙方實現了雙贏：瑞士碳市場體量小，流動性低，配額價格遠高于歐盟，通過與歐盟的碳市場進行鏈接，將有效提升瑞士控排企業的競爭力，而對歐盟而言，此項鏈接將有效提升其政治影響力。

碳市場鏈接的優勢

首先，不同碳市場鏈接關系的建立，將給企業履約帶來更多的交易機會。當企業所在碳市場碳價格過高時，可通過碳市場鏈接與另一碳市場進行合作，以較低的價格購買碳排放額度來滿足履約要求，從而降低企業購買成本。其次，碳市場的鏈接可以為企業營造更加公平的環境，進一步增強其所在國家或地區應對氣候變化的領導力。總而言之，碳市場鏈接在機制建設、排放控制和市場管理等方面都發揮了積極作用，其潛在優勢主要有：

1.從經濟效益的角度來看。第一，通過鏈接關系的建立，碳市場的規模得到進一步擴大，有利于進一步降低碳減排成本，有利于制定更加經濟和有效的減排方案。第二，規模的擴大還有利于增強應對外部沖擊的能力，當政策發生改變時，企業相關應對能力會進一步增強，可有效緩解價格波動問題。隨著市場流動性的增加，暗中操控市場的問題也可得到解決。第三，鏈接使碳市場交易量進一步增加，促進了相關金融創新大量出現，如衍生品、抵質押融資等，增強了碳市場的流動性和活力。此外，鏈接在統一碳價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可緩解或解決價格扭曲問題。根據相關研究，魁北克省與加州碳市場鏈接后，其市場交易體量進一步提高，聯合拍賣的成交量也明顯提高，且其成本減少了59%。通過建立通用的標準和程序，有效地減少了雙方的管理和交易成本。第四，鏈接有助于營造公平競爭環境，因為相關企業的碳價水平一致，能夠有效避免“碳泄漏”的風險，防止部分企業將高碳排放產業轉移到其他國家和地區。第五，鏈接可有效緩解碳市場管理壓力，相較于單一體系，鏈接后的各體系可根據相同的規范進行管理，進一步簡化了程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成本。

2.從環境效益的角度來看。鏈接有助于降低完成減排目標的成本，在應對氣候變化等方面發揮積極作用。鏈接使得各體系形成了一個合作群體，與之前的單一碳市場體系相比，該合作群體成本更低，從而更容易實現碳減排目標。

3.在國際氣候領導力層面。鏈接可提升國家在全球的氣候領導力。《巴黎協定》于2015年簽訂，協定簽訂以來，全球各國逐漸達成了共識，強化世界各國之間的合作非常有助于推動《巴黎協定》的落實，作為大國更應該義不容辭地發揮領導作用，通過鏈接推進世界各國的合作，從而提升其國際氣候方面的領導力。

4.鏈接可促進各類應對氣候變化政策工具的協同。鏈接前要充分考慮各體系的相關政策和減排目標，在合作過程中，碳定價政策可以同其他氣候政策以及環境政策進行協同，以創造更大的社會效益。

碳市場鏈接需要應對的挑戰

雖然鏈接給各方帶來了好處，但鏈接本身也是一把“雙刃劍”，還需注意應對鏈接帶來的挑戰。鏈接將各體系合為一體，使各體系的價格趨同，影響了相關體系的環境完整性。筆者從經濟、系統和政治三個方面分析潛在的風險及應對措施。

1.經濟風險方面。首先，在鏈接前期各碳市場體系的碳價不同，會致使不同體系的相關利益再分配，原來價格較高體系的碳價會下降，價格較低體系的碳價會上漲。雖然對于碳價下降的體系來說可實現更大的減排，但碳價上漲體系的企業會面對較大壓力，競爭力也會受到負面影響，該體系有可能需要采取一些行動來消除相關影響。其次，鏈接后碳市場體系的規模有所增大，應對外部沖擊的能力有所增強，但該體系中相關企業有可能受到其他鏈接體系的影響和沖擊。

2.碳市場鏈接還需處理市場趨同帶來的系統問題。首先，若鏈接中的一個體系偏弱，便存在整個碳市場的系統穩定性和可信度被破壞的可能性。若鏈接中的一個體系成熟度不夠，便可能導致該體系內部的機制難以應對外部環境的沖擊，致使整個系統的穩定性難以持續，進而影響體系的環境調節功能。其次，碳市場鏈接機制可能會使某些體系制定較低的碳減排目標，以出售更多配額，致使更多資金進入該體系，這會對最初的碳減排功能產生負面影響，從整體上來看可能會抵消鏈接帶來的更大減排成效。不同碳市場體系的目標、政策和優先級不同，減排目標相對較高的體系可能要降低其目標以遷就目標較低體系的需要，致使整個鏈接體系的減排目標降低。最后，鏈接機制會對低碳創新技術的發展產生不利影響，尤其會阻礙成本較高的低碳技術的發展，不利于長期減排。一些企業更傾向于購買其他體系發放的排放配額，而非投入資本研究開發新低碳技術。

3.碳市場鏈接可能帶來政治風險。首先，鏈接后可能會引發分配不均的問題，導致企業不滿，對碳市場功能的發揮產生負面影響，有可能引發社會性問題。在交易體系中，不論是否鏈接其他體系，投資都傾向于流向低碳密集型商品與服務，一些合作體系會受到影響。其次，當兩個不同體系鏈接后，資金會流向碳價較低的體系，直至兩個體系碳價相同，這也可能會激發社會矛盾。最后，如果鏈接雙方市場的某些設計要素未能保持一致，例如抵消機制、拍賣、配額分配方法設計松緊不一等，可能會導致不同體系間減排激勵程度不同，從而造成碳排放量從一個體系向另一個體系的單向傳輸，影響碳市場鏈接的有效性。

綜上所述，雖然鏈接能降低管理成本，但從一些角度來看，鏈接會增大管理難度。鏈接需要根據碳市場的相關設計來調整，且監管主體為了鏈接須讓出部分監管權，這些都會破壞該國（地區）環境政策的一致性。因此，有意向參與鏈接的碳市場需要在各方面設計上保持靈活性和兼容性。

“一帶一路”典型國家的碳市場建設進展

目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已建有3個國家層級碳市場，還有20多個國家（主要是亞洲國家）的政府正在考慮或積極開發碳交易系統。

已建成碳市場的國家

1.韓國。該國于2015年開始實施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六年后，該國排放權交易工作開展順利并進入了第三階段，該階段設定的排放總量更為嚴格，將有償配額比例提升至10%，對原有的配額分配規則進行了完善，并讓金融和其他第三方機構參與到二級市場，交易體系范圍將擴大到建筑業和運輸業。

2.新西蘭。該國于2008年開始實施碳排放交易體系，是實施時間最長的市場之一。新西蘭于2020年對立法進行全面改革，助推了2021—2025年氣候政策的提出，為2050年之前實現凈零排放的目標奠定了基礎。改革的主要措施包括：逐漸減少有碳泄漏風險行業的免費分配、更新排放核算規則、設定排放總量和將農業納入碳市場等。

3.哈薩克斯坦。2013年，該國的碳排放權交易制度開始實行，但過程較為波折。2016年和2017年，因為經濟不景氣、工業行業反對和體系的問題，該國碳排放權交易制度暫停了兩年。2018年年初，該國碳交易制度經修訂后重新開始實施，排放目標修訂為2020年較1990年減少5%，相關行業調整為建材、油氣、冶金、電力和采礦等。哈薩克斯坦于2021年進入第四履約期。

有意愿建立碳市場的國家

1.俄羅斯。2021年5月，該國第一部氣候法案由國家杜馬初審通過，這部氣候法案將引入碳交易、碳抵消機制，最早將于2022年開始實施。俄羅斯目前已經選定薩哈林島進行碳排放配額交易試點，試點計劃在此進行碳排放和碳匯摸底，建立必要的基礎設施，從而形成區域碳排放交易機制，并計劃在未來與國際碳交易體系接軌，推動國內碳減排量的出口。

2.烏克蘭。自2020年開始，該國的監測報告核查法規開始實施，并且自2020年起，適用于該法的設施每年都必須提交碳排放報告。同時，該國有關負責人在2021年1月介紹，4年后該國碳市場可能正式啟動。

3.印度尼西亞。該國正在努力建設覆蓋電力和工業部門的碳排放交易機制（ETS），根據 2018 年第 77 號總統令，該國將設立一個公共服務機構，負責管理環境基金和有關機制，包括其 ETS。目前，該國計劃率先在電力部門實施自愿國內交易機制，而后實施強制性國內交易機制。印度尼西亞正在為試點 ETS 制定技術和監管框架，包括操作和程序指南，試點經驗將用于指導強制性 ETS。

4.越南。該國于2012年批準國家綠色增長戰略，其中包括與國際碳市場建立鏈接的條例。2020年通過了建立碳市場的法律授權，預計該國碳市場將在2025年啟動試點，在2027年正式全面啟動。

5.泰國。2013年，該國啟動了自愿碳市場。2020年，該國在更多行業建設了監測報告的核查系統。現在泰國正在其東部地區開展碳市場試點工作，并正研究制定相關法律。

6.菲律賓。該國于2020年正式提交立法法案，將創立涉及工商業的碳排放權交易體系，該提案正在審查過程中，而具體立法進程還沒有詳細的時間表。

7.新加坡。該國政府自2019年1月1日起征收碳稅。碳稅將適用于年溫室氣體排放量為2.5萬tCO2e及以上的所有設施。碳稅收入將用于支持應對氣候變化的舉措。在碳稅實施初期，企業不允許使用國際信用抵免其碳稅責任，但新加坡仍愿意將其碳稅框架與其他具有高度環境完整性的碳定價管轄區進行鏈接。

8.南非。該國目前采用碳稅政策進行碳排放的定價，對碳定價政策工具具有一定的認可和理解。根據其提交的NDC方案，南非正在使用的政策工具包括碳稅、部門預期減排目標、公司層面的碳預算，以及針對特定溫室氣體和排放者的監管標準和控制措施。

柬埔寨、老撾、巴基斯坦等國也有意利用國際碳定價機制促進減排，具有參與建立國際碳市場鏈接的意愿。

開展“一帶一路”國際碳市場鏈接的建議

在“一帶一路”建設過程中，我國一直堅持綠色發展理念，積極采取實際行動，與世界其他國家一起共同建設綠色“一帶一路”。我國通過“一帶一路”碳市場機制引領低碳減排，不僅是全世界生態文明建設的需要，同時也是我國作為負責任大國的義務和責任。目前，我國碳市場已正式運行，“一帶一路”其他國家也會先后建立本國碳市場，為“一帶一路”國家的碳市場鏈接打下了良好基礎。國際碳市場鏈接將很可能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重要內容，我們應加強該領域的前瞻性研究，深入分析碳市場鏈接帶來的風險和挑戰，循序漸進、積極穩妥地推進各國碳市場之間的對話交流。

具體建議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碳市場建設提供支持

目前，較多“一帶一路”國家的碳市場基礎比較薄弱，碳市場的建設需投入較大精力。我國可與愿意建設但沒有能力建設碳市場的國家進行合作，介紹我國碳市場建立和運行的成功經驗和案例，幫助其開展相關能力建設，引導其結合自身國情開展相關工作，增強相關設計的兼容性，確保未來“一帶一路”碳市場的順暢鏈接。建議引導這些國家優先在電力部門開展碳市場試點，特別是有中國控股煤電廠的“一帶一路”地區，從而體現“一帶一路”的“綠色”底色。

著手啟動“一帶一路”碳市場法律規則制度體系研究工作

堅實有力的法制體系是碳市場健康發展的重要保障。在建設“一帶一路”碳市場過程中，建議以我國碳市場為基礎、綜合已有經驗并結合“一帶一路”不同地區特色，先行嘗試構建公平合理的“一帶一路”區域碳市場法律制度體系。我們應著手啟動“一帶一路”共建國家在應對氣候變化、節能減排等方面的法律法規的研究和匯總工作，特別是對已建成碳市場國家的法規制度進行研究，并在制定我國碳市場相關政策法律過程中思考如何與“一帶一路”碳市場建設相適配，為未來構建“一帶一路”碳市場法律規則制度體系奠定基礎。

逐步探索不同類型的“一帶一路”碳市場鏈接方式和合作模式

在國際碳市場合作前期開展的雙多邊活動和能力建設應更側重于交流和研究，逐步推進報告和核算體系、市場監管和交易的銜接，以及抵消機制國際合作示范項目建設。在中國全國碳市場運行相對成熟后，在“一帶一路”碳市場鏈接設計中，可優先建立中國、韓國、歐盟、美國碳市場之間的雙向鏈接，待未來其他國家碳市場成熟后再逐步加入其中。

推進“一帶一路”國家碳市場相關學科專業人才的培養

深入推動“一帶一路”國家關于碳交易市場的廣泛合作與交流，通過舉行“一帶一路”碳市場建設研討會，邀請“一帶一路”各國政府代表、學術領域代表、企業代表參加，就建立國內國際碳市場的必要性、可行性及挑戰進行探討，增進各國對碳定價機制的理解。研究制定比較系統的碳市場人才培養方案，逐步建立較為完善的人才儲備體系，持續向“一帶一路”國家輸送優秀人才。同時，幫助“一帶一路”沿線技術較為薄弱的國家和地區加快建設相關學科專業和培養相關人才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