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克用 施文凱
摘 要:養老金待遇確定機制是公共養老金制度的核心內容之一。從三個方面系統研究了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確定機制:在退休年齡方面,實現了勞動關系和社會保障關系的相對分離,通過引入“全額領取年齡”建立了“早減晚增”式初始退休金調節機制;在計算辦法方面,建立了基于個體的、全國統一的基本保險金額計算辦法,并通過分級加權實現了收入再分配和減少老年貧困等功能;在待遇調整方面,建立了基于生活成本調整的退休金指數化自動調整機制。立足我國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實踐、借鑒美國退休金制度設計經驗,本文認為我國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確定機制改革的方向是引入較為寬松靈活的退休政策、待遇計發與全國性指標掛鉤以促進全國統籌和制度公平、增強待遇計發對參保和繳費行為的激勵作用、盡快建立科學合理的待遇調整機制。
關鍵詞:社會保障;全額領取年齡;基本保險金額;全國平均工資指數;生活成本調整指數
中圖分類號:C91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1)01-0132-13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1.00.007
收稿日期:2020-02-28;修訂日期:2020-05-23
基金項目: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央地關系視角下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約束激勵機制研究”(20XNH019)。
作者簡介:董克用,經濟學博士,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教授,中國養老金融50人論壇秘書長;施文凱(通訊作者),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
The Determination Mechanism of Social Security Retirement Benefits in
the United States: Methods, Characteristics and Its Enlightenment to China
DONG Keyong1,SHI Wenkai2
(1. School of Social Sciences,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2.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and Polic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The determination mechanism of pension benefits is one of the core contents of the public pension system. 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studies the determination mechanism of social security retirement benefits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three aspects:
1) in terms of retirement age, the relative separation of labor relations and social security relations has been realized, and
an initial pension adjustment mechanism has been established
according to the schedule of “benefit reduction for early retirement and benefit increase for delayed retirement”? through the introduction of? “full retirement age”;
2) in terms of benefits calculation, it used national unified the calculation method of primary insurance amount (PIA) based on individuals, and used hierarchical empowerment methods for income redistribution and poverty reduction for the elderly;
3) in terms of benefits adjustment, it established the index automatic adjustment mechanism of retirement benefits based on the costofliving adjustment (COLA). Based on the actual situation of China and the experiences of American retirement benefits system, this paper holds that the reform direction of the basic endowment insurance in China is to introduce flexible retirement policy, link the pension calculation with the national indicators to promote the national overall planning and institutional equity, enhance the incentive effect of the pension calculation on the insured and payment behavior, and establish a scientific and reasonable benifits adjustment mechanism as soon as possible.
Keywords:social security;full retirement age;primary insurance amount;average wage index;costofliving adjustments
一、引言
養老金待遇確定機制是公共養老金制度的核心內容之一,直接決定參保人退休后的養老金水平,并影響參保人的參保和繳費行為。養老金待遇確定機制主要包括退休年齡(何時退休領取養老金)、計發辦法(如何計算初始養老金)和待遇調整(如何動態調整養老金)三個問題,據此來審視我國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以下簡稱“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確定機制可以發現,退休年齡方面,在人口平均預期壽命延長和人口老齡化加速的背景下,我國目前的退休年齡偏低,延遲退休勢在必行[1]。2013年發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就提出要“研究制定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政策”,但至今仍未公布具體方案,延遲退休面臨較大的社會爭議和改革難度。待遇計發方面,基本養老保險長期以來處于地區分割狀態,各地繳費和待遇政策差異較大[2-3],養老金待遇是與“地區”指標掛鉤計算的,再分配功能有限;現行的計發辦法無法適應全國統籌的要求[4],如何計算統籌后的基本養老保險待遇成為實現全國統籌的關鍵之一[5]。待遇調整方面,現行的調整政策是帶有福利化傾向的行政命令式調整,調整幅度較大,這種非制度化的調整打破了繳費和待遇間的關聯性,弱化了養老金“多繳多得、長繳多得”機制[6],可能導致繳費水平相同前提下,晚退休者的養老金待遇低于早退休者的“倒掛”現象,誘發提前退休;并且增加了基金收支平衡壓力和財政負擔,帶來制度可持續性問題[7]。
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持續加深和基本養老保險基金收支壓力增大,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確定機制需要對三個問題進行系統性的聯動式改革。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作為一項強制性社會保險計劃[8-9],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制度
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制度是指老年、遺屬及殘疾保險(Old Age Survivors and Disable Insurance,OASDI)中的退休金(Retirement Benefit)部分。實施80多年來,在促進美國經濟發展和維護社會穩定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保障作用[10]。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制度屬于世界銀行提出的多支柱養老金體系中的第一支柱公共養老金制度[11],由美國聯邦政府的社會保障署(Social Seourity Administration,SSA)具體管理。
退休金的領取對象包括退休員工及其配偶和未成年子女,截至2019年6月底共有4757.8萬人領取退休金,其中退休員工為4447萬[12]。本文以退休員工為例,分析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確定機制,研究美國如何通過制度設計實現合理確定退休金水平和進行收入再分配等政策目標的經驗,以期為完善我國基本養老保險待遇確定機制提供有益的參考和借鑒。
二、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確定機制:對三大問題的系統分析
1.退休金領取年齡:基于實際領取年齡的“早減晚增”式調節機制
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制度中共有三個法定領取年齡,分別是最早領取年齡(Early Eligibility Age,EEA)、全額領取年齡或標準領取年齡(Full Retirement Age/Normal Retirement Age,FRA/NRA)和延遲領取退休金最大增值年齡(Delayed Retirement Credit Age,DRCA)。其中,最早領取年齡為62歲,62歲之前不能領取退休金;延遲領取退休金最大增值年齡為70歲,70歲之后不再因延遲領取而增發退休金;全額領取年齡視出生年份而定(見表1),參保人在全額領取年齡可領取到的退休金稱為“基本保險金額”(Primary Insurance Amount,PIA)。若參保人在全額領取年齡之前或之后領取退休金,則領取時點的初始退休金會在基本保險金額的基礎上進行調節,這就是美國根據個人領取退休金年齡決策所設計的“早減晚增”式調節機制(見表1)。
“早減”是指“提前領取則扣減退休金的額度”,若參保人在最早領取年齡和全額領取年齡之間領取,則退休金會在基本保險金額基礎上做永久性的扣減,扣減比例取決于實際領取年齡與全額領取年齡之間相差的月數
當相差月數不超過36個月時,退休金扣減比例=相差月數×5/9×1%;當相差月數超過36個月時,退休金扣減比例=36×5/9×1%+(相差月數-36)×5/12×1%。“晚增”是指“延遲領取則增加退休金的額度”,若參保人在全額領取年齡和延遲領取退休金最大增值年齡之間領取,則退休金會在基本保險金額基礎上做永久性的增發,增發比例見表1。以1957年出生的參保人為例,其全額領取
年齡為66歲零6個月,若62歲開始領取則退休金會永久性扣減,扣減比例為271/2%此處扣減比例計算公式為:36×59×1%+(54-36)×512×1%=2712%。,因此初始退休金僅為基本保險金額的721/2%;若70歲開始領取則退休金會永久性增發,增發比例為28%此處增發比例計算公式為:312×8%=28%。,因此初始退休金可達基本保險金額的128%。
2.退休金計算辦法:基于個體的、全國統一的基本保險金額計算辦法
基本保險金額是參保人在全額領取年齡可領取到的退休金,其計算可分為兩個過程。
第一步是計算參保人的指數化月平均工資(Average Indexed Monthly Earnings,AIME),目的是對參保人歷年繳費工資進行指數化,以保證退休金能夠反映整個工作期間繳費工資的變動情況。指數化月平均工資的計算思路是“先定全國、后算個人”,“先定全國”是指首先根據全國平均工資指數(Average Wage Index,AWI)
AWI是美國勞動和社會保障領域最重要的工資參數,AWI根據上年度AWI乘以當年全國平均工資(Average Wage,AW)相較于上年度的變動量來確定,即AWIi=AWIi-1· AWiAWi-1。相對變動情況確定資格年份的指數因子(Indexed Factor,IF)。指數因子表示資格年份相較于以往繳費年份的工資變動量,取決于參保人的資格年份
資格年份(Year of eligibility)與出生年份(Year of birth)相對應,指的是參保人年滿62歲(即最早領取年齡)時的年份。,而與實際領取年份無關
參保人資格年份上上年度至實際退休年份的IF均為1,即參保人60歲至實際領取年份的名義繳費工資都不再進行指數化調整。在計算時,指數因子與參保人資格年份上上年度的全國平均工資指數相掛鉤
與資格年份上上年度的全國平均工資指數掛鉤,可避免上年度平均工資發布時間對退休金計算的影響,保證計算年度的統一性。,即 IFin=AWIi-2AWIin(n≥2)。“后算個人”是指根據指數因子確定參保人的指數化月平均工資。在計算時,先將參保人歷年名義繳費工資與指數因子相乘,得到整個工作期間歷年的指數年薪(Indexed Earnings),從而將歷年的名義繳費工資轉變為指數化工資。之后,美國社會保障署從中選取最高的35年的指數年薪進行加總
如不足35年,則余缺年份按0繳費工資補足35年,這一計算辦法體現了“多繳多得、長繳多得”的政策設計初衷。,再除以420個月(即35年*12月),即得參保人的指數化月平均工資。
第二步是計算參保人的基本保險金額,目的是通過參保人資格年份的分級點對指數化月平均工資分級加權求和,實現收入再分配功能。同指數化月平均工資計算思路相同,基本保險金額也是“先定全國、后算個人”。“先定全國”是指首先根據全國平均工資指數和參保人資格年份確定退休金分級點(bend points),從而將當年所有達到資格年份的參保人的指數化月平均工資分為不同的收入區間。目前退休金分級點為兩級,資格年份為2020年的參保人的第一、二分級點分別是960和5785。“后算個人”是指根據參保人指數化月平均工資和資格年份的分級點計算基本保險金額。參保人的指數化月平均工資被兩個分級點分成的三個部分有著不同的替代率權重,各部分的AIME與權重乘積之和即為參保人的基本保險金額。因此,PIA是AIME的函數,其計算公式為:
PIA=0.90·A + 0.32·B + 0.15·C。其中,0.90、0.32和0.15是三個由美國立法規定的固定替代率權重[13];A是指參保人AIME中不超過第一分級點的部分;B是指AIME中超過第一分級點但不超第二分級點的部分;C是指AIME中超過第二分級點的部分。通過以上兩步確定的基本保險金額經“早減晚增”機制調節后就是退休人員領取時點的初始退休金,而之后退休金的增長則涉及待遇調整問題。
3.退休金待遇調整:基于生活成本調整的退休金指數化調整機制
20世紀30年代社會保障制度建立之初,美國并沒有相應地建立規范的退休金指數化調整機制。1975年之前退休金的增加是由立法確定的,主要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14],多是臨時性調整且幅度較大。例如,在1965年2月至1971年1月期間美國共進行了三次臨時性的調整,使得美國退休金平均水平累計提高了43%,遠超過同期消費價格指數(Consumer Price Index,CPI)27%的增長幅度,嚴重偏離了預期調整的目標[15]。基于這種情況,美國開始考慮建立與CPI掛鉤的退休金指數化調整機制,以降低成本、保證制度健康運行。1972年的《社會保障法案》修訂案確定了依據CPI自動調整退休金的方案,1975年美國開始使用生活成本調整指數(costofliving adjustments,COLAs)來調整退休金。
美國退休金指數化調整機制并沒有直接以CPI作為調整指標,而是在CPI的基礎上確定了依據COLA進行調整的機制。COLA根據美國勞動統計局每月公布的城市工薪階層和文職人員消費價格指數(Consumer Price Index for Urban Wage Earners and Clerical Workers,CPIW)確定,其統計對象約占總人口的1/3。COLAs根據上年度第三季度到COLA生效當年第三季度的CPIW增長情況確定,在第三季度CPIW發布后,COLA會在10月自動確定、12月生效并于次年1月計入退休金調整中。在綜合基本保險金額和“早減晚增”機制確定參保人領取時點的初始退休金后,社保署每年根據COLA對退休金進行指數化調整
如果參保人在資格年份(62歲)之后繼續工作,則62歲至開始領取年份歷年的COLAs也會被計入到PIA之中,相當于對這些年份的退休金也進行了調整。表2反映了1975—2019年美國CPIW和COLAs的變動情況,可以看到部分年份的CPIW沒有增長,所以當年的COLA為0,也就沒有觸發調整機制,因此退休金相應地不作調整。例如,2009年和2010年第三季度的CPIW都沒有超過2008年,因此這兩年的COLA均為0,次年的退休金也沒有進行調整,所以2011年的COLA仍以2008年為基準進行計算;2015年和2016年也發生了類似的情況[14]。
三、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確定機制的特點與經驗
1.通過區分“退休時點”和“領取時點”,實現了退休在勞動關系和社會保障關系間的相對分離
在不斷修訂《社會保障法案》的同時,為防止就業歧視、保障公民勞動就業權利,美國國會陸續通過了與就業相關的多個法案
包括1964年頒布的《民權法案》(Civil Rights Act),1967年頒布、1986年修訂的《反就業年齡歧視法案》(Age Discrimination in Employment Act),1978年頒布的《反強制退休法案》(Mandatory Retirement Act)等。根據這些法案,除了一些特殊行業和職業的雇員外,大多數雇員可自行選擇退休時點,在達到標準退休年齡時,雇員可以不辦理退休手續、不領取社會保障退休金,繼續就業工作;而雇主則不能因年齡原因強制要求雇員退休[16]。因此,美國勞動關系中的“退休年齡”對雇員不具有實際意義上的約束,而“標準退休年齡”(NRA)則主要是對應社會保障退休金制度中的“全額領取年齡”(FRA)。所以美國通過區分勞動關系領域中的“退休時點”與社會保障領域的“領取時點”,實現了勞動關系和社會保障關系在這個方面的相對分離。
從勞動關系角度看,雇員可以自行選擇“退休時點”,嚴格意義上說這個時點是“不領取工資,同時也不繳納社會保障稅”的時點,不一定是領取退休金的時點。也就是說,當雇員年滿62歲且已獲得40個社會保障積分后,該員工開始不領取工資,同時也不繳納社會保障稅的時點就是勞動關系意義上的退休時點;但該員工也可以在之后的任何時點重新進入勞動力市場工作、領取工資并繳納社會保障稅,重新回到就業狀態。從社會保障關系角度看,不管雇員處于就業狀態還是退休狀態,只要達到法定最早領取退休金年齡,雇員可自行選擇“領取時點”,且在領取退休金之后也可以繼續工作、領取工資并繼續繳納社會保障稅。特別需要說明的是,一旦開始領取退休金,則其領取時點的退休金額度就會永久性確定。即使重新工作并領取工資和繳納社會保障稅,也不再會有新的變更。
2.通過區分“實際領取年齡”和“全額領取年齡”,建立了“早減晚增”式初始退休金調節機制
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確定機制中較為特別之處在于增加了建立在精算基礎上的全額領取年齡的規定,并基于個人選擇的實際領取年齡對基本保險金額進行“早減晚增”式調節。調節機制的核心是全額領取年齡和扣減或增發比例的設計,通過“早減晚增”實現精算公平,也就是說無論參保人選擇何時領取退休金,制度設計都可提供與平均預期壽命相比大致相等的待遇價值[17]。在這個機制中,個人可以基于實際情況在相應年齡做出領取決策(見圖1):若低于最早領取年齡則無法領取退休金;若在最早領取年齡至全額領取年齡之間,則會永久性扣減退休金;若在全額領取年齡則可領取100%的基本保險金額;若在全額領取年齡之后延遲到領取退休金最大增值年齡,則會永久性增發退休金;若在延遲領取退休金最大增值年齡之后領取退休金,由于70歲時增發額度已經封頂,則不再因繼續延遲領取而增加退休金額度。
1935年《社會保障法案》規定的退休金領取年齡是65歲,隨著老年人健康狀況的改善和平均預期壽命的提高,以及社會保障退休金收支平衡的壓力,美國1983年的《社會保障法案》修訂案決定將退休金領取年齡由65歲逐漸提高至67歲[18],當時的預測是提高退休金領取年齡可使社會保障制度長期運行成本減少5%以上,這與修訂案中的其他措施相結合,預計可在未來75年內保證社會保障制度收支平衡[17]。
“早減晚增”機制設計的初衷是通過經濟性懲罰或獎勵手段來鼓勵參保人延遲領取退休金[19],體現了應用經濟手段調節個人退休行為、鼓勵自愿性延遲退休的意圖。但實施效果卻與制度設計的初衷相反:即使存在“提前領取扣減待遇”的懲罰性措施,仍有將近2/3的人員選擇提前領取退休金,甚至有超過1/3的人員選擇在最早領取年齡(62歲)時領取(見圖2)。在“早減晚增”機制中,提高全額領取年齡可以減少社會保障退休金支出[20-21],但這種改革方案與我國延遲退休政策相似,也面臨較大的爭議。并且由于這種機制設計沒有對重體力勞動者和一些特殊職業人員區別對待,致使這類人員在不得不提前領取退休金的情況下,不能得到較為公平和公正的待遇。所以提高退休金領取年齡仍是個重大議題,尤其是考慮到預期壽命的提高在不同收入群體間處于非正態分布狀態,提高領取年齡可能會導致低收入者和高收入者之間的社會保障退休待遇價值差距不斷擴大[22]。
3.通過分級加權實現了基于個體替代率的收入再分配功能,不同收入群體間的再分配效應顯著
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計算辦法中分級點和權重的設計是制度的核心要素之一,它們將不同收入參保人的AIME分級并對不同區間分配差異化的替代率權重,從而實現了收入再分配功能。這種計算方法是與員工在職工資水平掛鉤的累退比例方法[23],即低繳費人群的退休金水平低,但個體替代率較高;高繳費人群的退休金水平高,但個體替代率較低。整體來看,低收入群體的個體替代率要高于高收入群體,且越是處于收入分布兩端的參保人之間的收入再分配效應越大,所以制度設計有利于低收入群體,具備防止老年貧困功能[24-25]。除了要實現收入再分配功能之外,這種設計也考慮到了低收入群體往往缺少401(K)、IRA等其他支柱養老金,需要以較高的個體替代率來保證退休后的生活水平;而高收入群體有私人養老金計劃和其他資產,因此社會保障退休金的邊際效用較低。
以資格年份為2019年的參保人群體為例,假設該群體的AIME在800美元至10000美元之間,則個體替代率情況如圖3所示。AIME在第一分級點及以下的參保人的替代率是90%;對第一、二分級點之間的參保人而言,隨著AIME的提高,替代率由90%逐漸降低至41.62%;在第二分級點以上的參保人而言,隨著AIME的提高,替代率由41.62%繼續下降。此外,盡管分級點兩側表示替代率的權重固定不變,但分級點每年會根據全國平均工資變動情況而變化,且兩個分級點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見圖4),這表明隨著工資水平的提高,社會保障制度收入再分配的力度也在隨之增強。
4.通過立法規定的指數化方法實現了退休金的自動調整
美國以反映物價變動的生活成本調整指數作為調整社會保障退休金的指標,既可保證退休金與通貨膨脹保持同步、消除通貨膨脹對退休金的侵蝕,也能夠避免出現有違經濟社會發展實際的調整幅度。長期來看,物價增長幅度一般低于工資增長幅度,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的調整幅度整體是較低的。選擇COLA指數沒有給OASI信托基金帶來嚴重的財務問題,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信托基金的穩定運行,也確保了COLA能夠長期穩定地作為美國社會保障領域重要指標的地位。不過,COLA指數也存在一些爭議。首先,COLA可能無法真正反映生活成本的變化情況[26];其次,以COLA作為調整指標僅限于保證退休人員的生活水平免受通貨膨脹的侵蝕,退休人員無法分享經濟社會發展成果。因此,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調整機制中值得借鑒的是實現了公式化、指數化的調整,而僅以物價和消費水平作為調整依據的做法是否妥當,仍有待進一步探討和研究。
四、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確定機制對我國養老保險改革的啟示
受意識形態和執政黨執政理念的影響,美國社會保障制度也曾多次面臨私有化的挑戰[27-32]。面對私有化挑戰,美國沒有改革現收現付制的社會保險模式,而是選擇了參量改革的方法,如擴大覆蓋面、提高社會保障稅率、提高全額領取年齡等[33-34]。當然,美國社會保障制度并非完美,且可推廣性也有一定限制。在嚴峻的人口老齡化挑戰(尤其是二戰后“嬰兒潮”一代相繼達到領取退休金年齡)下,美國社會保障制度運行也存在基金收支風險[35],但其數十年的穩定運行仍為我國基本養老保險制度改革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1.退休年齡:引入較為寬松靈活的退休政策
美國通過區分“退休年齡”和“領取年齡”實現了勞動關系和社會保障關系的相對分離,從而使退休金問題能夠獨立于勞動問題之外進行改革和完善。當前,我國正在研究推行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政策,但由于“退休年齡”將勞動關系和社會保險關系緊緊扣在一起,改革難度和成本很大。本文認為,與其二者膠著,不如讓養老金問題先行一步。第一,建議修改相關勞動法律,引入較為寬松靈活的退休政策和養老金“全額領取年齡”,明確退休年齡和養老金領取年齡的差異,實現勞動關系和社會保障關系的相對分離。第二,全額領取年齡應在綜合考慮人口平均預期壽命和基金收支等因素的基礎上,通過精算予以確定。需要注意的是,我國在1978年發布的《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中明確提出,“從事井下、高空、高溫、特別繁重體力勞動或者其他有害身體健康的工作”的工人,滿足工齡條件時可提前退休。這一規定客觀反映了不同行業和職業間的差異,具有積極意義,至今仍然有效。本文建議,在實現勞動關系(退休)和社會保障關系(領取養老金)相對分離的基礎上,在確定全額領取年齡時不宜“一刀切”,可按照行業和職業差異確定不同的全額領取基本養老金年齡,保證重體力勞動者和特別職業法定全額領取年齡的適度區間。
2.計發辦法:以全國統籌為目標,促進公平性、提高激勵性
第一,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作為一項全國性的制度,在對個人工資指數化過程中采用“全國平均工資指數”指標,這就真正實現了制度的全國統一性,從而可以在更大區域(全國)范圍內進行收入再分配。當前,我國正在積極推進基本養老保險全國統籌,除了要實現制度各要素(如繳費政策、待遇計發政策)統一外,也應借全國統籌之機實現待遇計發政策與全國性指標掛鉤、與地區性指標脫鉤,不再考慮地區差異對養老金的影響,實現“同繳費同待遇”(即參保繳費額完全相同的參保人能夠獲得完全相等的初始養老金),真正建立起全國性的基本養老保險制度。
第二,目前我國領取養老金的條件之一是15年的最低繳費年限,這一規定對于繳費困難群體有其積極意義,但同時也造成了部分參保者繳費滿15年后斷保的情況。美國社會保障退休金制度中,參保人達到法定領取年齡且獲得至少40個社會保障積分時可申請退休金,40個積分意味著至少需要繳費10年;同時,為了增強制度激勵性,美國在計算參保人指數化月平均工資時會選取最高35年的指數年薪,如不足35年,則余缺年份按0繳費工資補足35年,因此如繳費不足35年(出現0繳費工資年份)對初始退休金影響很大。根據我國的實際情況,考慮到低收入人群繳費能力有限,建議維持目前15年的最低繳費年限,但必須同步引入激勵機制,在養老金計算時選擇參保者歷年繳費中最高若干年份(如美國是35年)為依據,以此來正向激勵有能力的參保者長期繳費;對于部分職業和行業參保者(如重體力勞動者),則可減少選取繳費年限的數量。此外,在依據行業和職業差異確定差異化的法定全額領取年齡的基礎上,可考慮通過精算技術引入“晚增”機制,即在全額領取年齡之后延遲領取,則可永久性地增發養老金,提高自愿延遲退休人員的初始養老金水平。
3.待遇調整:建立科學、合理的養老金待遇調整機制
美國《社會保障法案》規定了一系列對OASDI繳費成本和待遇水平進行自動調整以反映經濟變化的參數[36],這些參數不僅明確了設計細節,而且有助于對制度運行情況進行預測。以待遇調整為例,美國在20世紀70年代摒棄了臨時性的調整辦法,建立起與指數掛鉤的自動調整機制,這種規范化的調整方法可避免人為的干擾、減少政策的隨意性,穩定社會預期。目前,我國基本養老保險待遇調整主要依靠行政命令,調待過程也僅明確了相關參數卻未提出調整公式。本文建議,一是應設置調待的觸發或觸停機制,在達到“臨界值”或“閾值”等指標的條件下啟動或暫停待遇調整;二是必須要明確調待參量與公式,將建立科學合理的自動化調待機制作為基本養老保險改革的重點之一,正確引導民眾預期,以保證退休人員在維持既有生活水平的前提下,可以公平公正地分享經濟社會發展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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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方 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