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最遠的地方

一等獎作文

我去過最遠的地方 陳浩月

我是一棵樹。

我扎根于這片土地已有百年，白云蒼狗，歲月枯榮，這里未曾改變。偶有人類從我身旁經過或駐留片刻，卻也不是為我。我只是一棵老樹，不開花不結果，見過一些世面，卻沒去過遠方。我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腳下這方寸之地。我渴望未知，期盼冒險，然而腳下的土地限制了我的渴望。因而，我總是十分羨慕那些追求并到達過遠方的存在，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

每當有過客倚靠在我的樹干上，我得十分努力，才能克制住我瘋狂的欣喜。我總是會尋找機會，祈求一陣風，吹下我的幾片樹葉，飄落在那人的帽上、衣上，讓他帶著我的一部分，往那更遠的地方去。也許那人很快就會發現我的葉，他會伸手撣下，于是它們便落在路邊、山溪邊……但那又如何呢？它們所停留之地，便是我此刻去過的最遠之地。

可是，僅僅如此，我還是不滿足的。在這廣袤的土地上，我還想去到更遠更遠的地方，以一棵樹的身份。

作為一棵樹，向上亦可，向下亦可。向下，我的根系向地底蔓延，越來越深，越來越容易觸到陰暗和腐朽;向上，我的枝葉向天空伸展，越來越高，越來越容易接觸到陽光和溫暖。

那么，這樣就足夠了嗎？不夠！我還得讓那些可愛的小友，小鹿或野兔，銜著那暗藏生機的斷枝，不停地奔跑、跳躍……等待著下一個“遠方”。也許我的枝會扎根湖邊，待它抽條生長，我便可以欣賞這一片澄澈通透的湖水。也許我的枝會同我一樣，扎根在這片普通的黃土地，也許無人欣賞，但也自在美好。也許有一天，另一棵樹的根會從遠方趕來，在無盡的黑暗中，與我的根纏繞虬結，一同生長，真正成為一個無法分割的整體。而那時，它所立之處即我所立之處，它所去之遠方即我所去之遠方。

可我只是一棵樹。世事終難如我所愿，會讓一切美夢都順理成章地實現。我無法那么恰好地喚來一陣風，求它帶走我的葉;我無法讓小鹿或野兔乖順地銜走我的枝;我也無法保證那被銜走的枝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我甚至無法確定，我是否一定會成為一棵高聳入云又挺拔的樹。或許，這便要看命運了吧？我永遠無法擺脫這受禁錮的軀干，使我的軀體同意識一起去到最遠的地方。于是我也不免抱怨造物主的不公道：它賜給我向往遠方的強烈的意識，同時又使我受縛于沉重難移的軀殼。這便是命嗎？我疑惑地問道。

于是有一天造物主派了一群人來回答我的問題。他們擼去我的葉，砍下我的枝，最后將我從根部鋸下，刨皮、切割，做成桌椅、燃料、裝飾品……黃土地上殘留的樹樁像是陳舊的傷疤，訴說著哀痛，空蕩蕩的天空似乎還留著昔日枝葉招搖的殘影。

我從一個整體，被分解成無數的部分，去往天南地北，去往我作為一棵樹能去到的最遠的地方。我真正見識了遠方，可它與我想象的其實不大一樣。此刻所見之地與我曾扎根之地并沒什么大的不同，一樣空的天，一樣廣的地，可我還是原來的我嗎？經歷過割裂分離的痛楚，跋涉過重山復水，我自身的價值發生變化了嗎？于人類而言，他們得到了“實用”的物品，于我自己而言，卻失去了那看似“無用”但絕無僅有的生命。

如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選擇做一棵純粹的樹。因為我已明白，“遠方”的呼喚只是在激勵我盡自己所能，立足自身，攀得更高，看得更遠，努力生長。不必勉強自己，強行打破極限，我所往之處即最好的“遠方”。

蒼茫的天空下，自由的風里，我的靈魂將濃綠成蔭，永不凋零。

點評

這篇文章與《好大一棵樹》的歌詞頗為相似，以抒情和敘事取代了說理與議論，宛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作者以一棵樹的口吻來寫，通過細膩的詩意筆觸，塑造了不甘停留于原地的樹的形象，緩緩展現出一棵樹的自我審視，貌似寫樹，實則寫人。文章既有舒婷《致橡樹》的影子，也有陳染“私語式”寫作的風采，頗有20世紀80年代女性作家作品的神韻。在當下滿目皆是唇槍舌劍式的說理文中，這篇文章如同一首久違的散文詩，委婉、唯美、動人，令人久久回味。

大賽評委、特級教師 曹茂昌

一等獎作文

我去過最遠的地方 田小禾

田小禾，高中畢業于江蘇省南通中學，現就讀于北京大學藥學專業

“我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離家五公里遠的鐵絲網。”

這名周游世界并問著“你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里”的記者，自打來到這座小城后，早已對這樣的回答見怪不怪了;反倒是眼前這位老者的姓名，引起了他的一絲興趣——倫琴。

這是X射線的另外一個名字，也是那位發現X射線并為其命名的偉大的物理學家的名字。

一座秘密城市，無法在地圖上找到，也沒有名字，直至蘇聯解體，這個代號“40”的城市才擁有了它的名字——奧焦爾斯克，它與蘇聯龐大的秘密城市群一并浮出水面，進入大眾視野。

晨光熹微，奧焦爾斯克漸漸蘇醒了。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了整座城市的生活剪影：男孩伴著音樂向女孩展示自己的滑板技巧;一群女孩穿著紅裙子在街道上歌唱;年長者漫步于清晨的湖畔，胸前別著蘇聯時期的勛章，眼神中似乎閃現著昔日的榮光——如倫琴一般。

可這個被稱為“钚湖”或“死亡之湖”的湖泊，正是蘇聯傾倒放射性廢料的所在。在這片看似安寧祥和的空氣中，放射性粒子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居民的健康。作為蘇聯集中研制核武器的地點之一，這里的每個居民都簽署了保密協議——作為安享國家提供的衣食無憂的生活的代價。只有湖邊那片白樺林下的公墓，無言地控訴著、哭泣著……

從前，包圍、禁錮城市的那圈鐵絲網是這里的居民所能去往的最遠的地方;而今，他們雖被允許出去，但只要出去就很難再回來，所以很多人仍佇留原地，只能透過縫隙看網外一碧萬頃的天。

這其中，有些人走不出安逸，有些人走不出污染，更多的人是因為走不出歷史與舊時代。

走不出安逸者，沉淪于這里衣食無憂的生活——糧食、蔬果一并供應，住房、交通等一律免費，優質的教育資源、優渥的社會福利似乎削弱了生活的苦痛。鐵網于他們而言，是禁錮，卻也是生活的保障。

走不出污染者，大都是臣服于命運的人——他們早已將自己視作行走的放射源，走出鐵網，必會遭人冷眼、被人唾棄。他們只怨自己生錯了時代，活在科學飛速發展、兩極爭霸的世界，終究為用錯了地方的科學所害，只能囿于這方小小的天地。

而如倫琴這般有舊時代情懷的老者，你若問他：“為什么不離開？”他定會說：“這里是我的家。”

百年前，科學家倫琴不困于眼前的表象，只想在科學的世界里走得遠一些，再遠一些。

而這位同名的老者倫琴，沉湎于舊時榮光的幻影中，不愿再睜開眼睛看看新世界的模樣。任憑放射性物質帶來的疾痛肆虐，他只能站在鐵絲網邊，道一句：“這是我能去到的最遠的地方了。”

兩個人，相距百年，一個發現了世界，一個閉鎖了眼界。何其諷刺！何其悲哀！

最遠的地方，該是蒼穹，該是宇宙，是思維遨游的無垠沃土，是精神飛舞的廣闊藍天。而不是鐵絲網旁的極目遠眺，不是困于輻射污染，更不是在舊時代的桎梏里坐井觀天。

大概，千百年后，核污染的陰霾會散去，澄澈藍天，世間共享。時代更迭的過程中，風起云涌，總會有一部分人承受痛苦。歷史沉浮中，人總是要向前看，向前走。那時候，也許會有第三個倫琴，同樣面對記者關于“所及最遠”的詢問，憑湖遠眺，悠然道來：

“是時候，去遠方看看了。”

點評

本文作者精心選材，并巧妙地加以運用。言在此，而意實際上不止在此。作者借助于對生活在核污染的陰霾籠罩下的，“走不出安逸”“走不出污染”“走不出歷史與舊時代”而甘于“沉淪”的奧焦爾斯克居民的諷刺，借助于對兩個“同樣名為倫琴”者不同人生境界的對比，鮮明地指出，“人總是要向前看，向前走”“最遠的地方，該是蒼穹，該是宇宙，是思維遨游的無垠沃土，是精神飛舞的廣闊藍天”。這表明作者視野開闊、見解深刻、格局夠大，令人由衷稱賞。

文章語言流暢，述意清晰，繁簡得當。用簡筆，惜墨如金;用繁筆，則著意鋪陳。這表現出作者具有較強的語言駕馭能力，同樣值得稱道。

大賽評委、特級教師 趙志昇

直到世界盡頭 陳浩月

我一直想寫一棵樹的故事。

于是，在看到賽題的那一刻，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我去過最遠的地方”。也許你會詫異：一棵長在那里被根系束縛住的樹怎么可能去往遠方？可我仍要說，一棵樹，也能去往遠方，直到世界的盡頭。

我們都明白，存活于地球上的生物總是或多或少地受到難以逾越的條件限制。有的自暴自棄，有的努力成長，這是獨立的個體面對生活做出的不同抉擇。我們無法評判誰對誰錯，因為生存本身便是不講道理的。那么，一棵樹，它也是有權利選擇遠方的。因為內心深處不斷涌出對遠方的向往，它擁有了可以稱為“無畏”的情懷，于是便能夠不懼怕任何阻礙與危險，鉚足了勁兒似的向遠方進發。也許要被砍斷枝干，也許要遭受風吹雨打，也許要飄零在異國他鄉……既然目標是要走到世界盡頭，看遍遠方的風景，與此相比，路途上的艱難困苦便顯得微不足道。這是一棵樹的決心，也是我的決心。

最初，它也只是幻想著，幻想自己的枝葉被帶去遠方，而后來，它逐漸不再滿足于簡單的幻想，它想要更廣闊、更實際的“遠方”。于是，它開始行動。當它終于擺脫束縛，去到它夢想的遠方的時候，它卻發現這一切似乎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樣。為什么？因為這“遠方”并不能算是它內心所真正追求的“遠方”，這其實只是物理意義上的距離的遠，而它所企求的是心靈的“遠方”。當它被割裂、被撕扯、被破壞時，遠方還能成為它的慰藉嗎？它會困惑嗎？會后悔嗎？會憤恨不平嗎？在支離破碎的空間里，未能追求到的遠方，并不是確切存在的，那只是一個虛化的概念，它逐漸明白。

遠方到底是什么？這棵樹問自己。一棵樹，當它站在風里，便是一個自由的靈魂，可以隨風飄往遠方，去到那最遠的地方，直到世界盡頭。它終將懂得。

這僅僅是一棵樹的故事嗎？這其實也是千千萬萬個普通人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曾期待過遠方，他們大多數如同那棵樹，拼命地往前，不惜一切代價只為到達那最遠的地方。也曾背井離鄉，也曾傷痕累累，有人成功，有人失敗。那么，那些去到遠方的人過得好嗎？成功永遠只屬于少部分人，大多數人只能努力而平凡地活著，在那個時候他們會后悔自己曾經做出的選擇嗎？這是一個難以言說的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也正因如此，才有了我筆下那樣一棵渴望遠方的樹。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靈魂是一棵永不凋零的樹，自由張揚。

我手寫我心 田小禾

“當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陳言之務去”，在過去幾年的寫作中，我始終將韓愈《答李翊書》中的此言奉為圭臬。

在韓愈所生活的年代，失去活力的文字與保守的文化糾纏不清，層層固化的語言形式筑起了一個堅不可摧的牢籠;而我在時代的另一端，面對著應試寫作的模板和套路焦頭爛額、難以脫身。

直到我讀到那篇江蘇高考佳作《寫作的智慧》，那段驚世駭俗、擲地有聲的文字：

“在作文紙上，索爾仁尼琴已將古拉格群島控訴了千萬次，‘全俄國最好看的霜’已成為令人作嘔的白色凝結物，屈原已拒絕再投江……”

我開始回想我的寫作之路。兩次結緣“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第二次寫得酣暢淋漓，但第一次只是平平無奇。原因顯而易見，初中時囿于章法、文筆的自己只忙于施展所謂“高分技法”與堆疊晦澀語段，怎能顧及自身真情的抒發以及內心真實所想的表達？我苦思冥想：寫作時怎樣才能在獲得高分和表達真我之間尋求一種巧妙的平衡？

“陳言務去”，規避陳詞濫調，摒棄人云亦云。當我終于把寫作從任務轉化為享受之時，有幸第二次與“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相逢。

無須在意章法結構時，以我手寫我心的過程便流暢許多。用眼睛去觀察，用心去體悟，我在方格紙上書寫著細膩的情感與宏大的世界。決賽中最后一個句號落筆后，我用剩余的時間回憶了整個參賽經歷。令我驚異的是，未經我刻意編排而作的四篇文章，文體居然各不相同。校內選拔賽中我寫了歌頌母愛的科幻小說，區賽中我寫的是贊美青春的抒情散文，市賽中寫的則是冷靜地反思現狀的議論文，而到了決賽，我邁出了從未邁出過的一步——嘗試紀實文學寫作。

鈴響，走出考場時，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感到自己的內心與千年前韓愈的靈魂產生了碰撞。唐宋時的“古文運動”與今日的“文體不限”的精神內核達成了統一，服務于中心思想的文體應當是手段而不是禁錮，而寫作的目的與價值便是以我手寫我心啊。

正如我在決賽作文中寫的那樣，希望奧焦爾斯克的居民終能沖破鐵絲網的禁錮;而接過中學生接力棒的你們，去看看外面真實的社會吧。我們的文章應該成為思想遨游的無垠沃土和精神飛舞的廣闊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