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周民
邵步越老師走了,在大雪節令來臨的嚴冬。今天,我們高七四級三班同學和各界哀悼者一起為老師送行。
想不通,為什么總是在這樣的日子呢?四十六年前,就是這樣的日子,于戶縣八中門口,是你,含笑囑咐,送我們這一班同學去“廣闊天地”;四十六年后,還是這樣的日子,我們卻從四面八方趕回來送你,送你去哪里呢?問招搖紙幡的金童玉女,它們朱唇帶笑,僵而不語。問斂翅侍立的白鶴,它們更口銜靈芝,自顧西望。連你,也毅然把慣見的微笑化作永恒,不肯給我們絲毫的暗示。無奈,三柱長香一頓首,只好在心中向你作恍惚的永訣,也向那冥童紙鶴一托我們遙祈的心聲。
敬愛的邵老師,學生的哀悼之心,并非從這一刻開始,而是怦然于楊育洲那個冬雷般的電話,微信群里那條攫人心的信息。這聲音,這信息,如漪的震波搖漾著當日校園里的鐘聲,逆時空把一群嬉鬧正酣的學子召回了教室。然而,讓人猝不及防的是,講臺上那個為全班立心的焦點,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課的邵老師卻訇然倒下。頃刻間,幾十雙天真無邪的黑瞳驚恐萬狀,頓失平衡。也就在這樣的失衡之際,還好,我們沒有忘記老師當日的教導,于天崩地坼的驚恐中,很快地自覺組織起秩序,立即把悲慟之情,化為沉痛的緬懷與追悼。
敬愛的邵老師,連日來,我們似乎仍齊聚于當年那座既做教室,又是宿舍,還為飯堂的瓦屋。還是那么多雙渴望的目光迎你走進來,而你慈嚴兼有的睿目只一掃視,滿堂的鴉雀都無聲,卻無一不緊繃著好奇的神經在猜測,你尊口一開,又會以怎樣發人深思、趣味悠長的話題打破此刻的僵局?是要班干部代你小結一周的班務活動,還是要講評兩周一篇的同題作文?是要酣暢淋漓地講授唐宋八大家的一篇美文,還是隨機要誰站起來背誦毛澤東詩詞中的某一華章?你聽,有人說,你在作去校工廠還是校農場的一次學工、學農的安排;有人說,你在指導班上參加校運會的奪冠演練;也有人說,你正在吩咐各科代表和優秀生怎樣來幫助差生急起直追、迎頭趕上。而我,看到的卻是,魚肚白還未翻過的教室外邊,朗朗的早讀聲中隱現出你期待的目光如炬;下晚自習的鈴聲響過,教室變身宿舍時,為讓桌凳合理有序搭配成床鋪,你勞神又親為的師愛如山。更難忘——
為了強化記敘文的寫作訓練,你放下課本,走出課堂,帶我們直接到田間地頭,白天勞動,夜里走訪,要我們的文字也要帶上泥土的芳香。
為了活用論說文中設問與反問的句法,你拿來豎版發黃的經典檄文,為我們解析講評、指點迷津。
為了巧補古文的空白,你機警地暗示我們踏著“評法批儒”的時代節拍,卻讓我們悄悄在古典文學的淺海里涵泳了一回。
為了訓練演講口才和抒情詠嘆,你帶領我們在學農的空間,撿石頭籌班費,再帶我們去縣劇院、電影院,感受文藝對心靈的震撼。
還有,為了鼓勵運動場上那個跑掉了鞋仍奮力飛奔的健將,你呼威助陣的聲音此刻猶回蕩在耳旁。而為了展示班級的形象,我們在教室和校園里籌辦的每期板報、墻報,從組稿編輯到圖文搭配,從字體選擇到組版清樣,你總是以競賽的標準,方案是優中挑優,文稿是強中選強。直到精彩亮相,在校園引為絕響,你才施施然轉過身來,以為會給我們以贊許的微笑,沒有想到,你卻用一個“但是”引我們到完美與缺憾的邊境,指出問題一二,還不忘告誡:“并非完善,僅屬一般。”話音既落,引頸期待什么驚喜的我們,滿腔波瀾也便在緊張而難抑的吃吃竊笑中退潮。
正是這些點點滴滴,像細雨濕衣,毫無知覺地不僅讓我們在課本的關內向域外窺探了文學世界的奇妙,在“入世”的門口也先經受了“抗擊打”的熱身訓練。也難怪有人說,文理班的分科中,三班同學總體偏文。而擇理選工的,數理化當然要拔頭籌,可語文的成績也增色不少。即使后來走上社會,不管是憑知識奉獻,還是靠出力吃飯,風雨人生,每個人對文字的執著卻非同一般。遺憾的是,按照你當日的期盼,我們深知自己足力不健,而其路漫漫兮且修遠。記得畢業前辦最后一期壁報時,你潑墨援筆,書寫了偉人豪邁的詩句:“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當時懵懂,不解其意。今日悟來,其韻何其長,其情何以堪?
此刻,默悼于哀樂低回、黑蝶翻飛的靈堂前,滿園的紙花喚不來春景,反增了無限凄涼。倒是那面用榮譽證書砌就的墻壁,讓人眼前一亮。或大或小,或藍或紫,有的半開半掩,有的干脆合嚴。誰能想到,老師的身后還是這么一如當日的謙虛,要一窺你心中的境界,非親至無以見幽邃。多少人湊上前來,探首以細觀,仰首以浩嘆。從“教育教學先進個人”到“最受學生歡迎的先進教師”,從“教學論文特等獎”到“全國中學生政治論文有獎大賽特等獎”,從“戶縣優秀人才”到國務院表彰的“特貼專家”,一本本看過去,如入榮譽證書的博物館,令瞻者無不嘆為觀止。誰在后面小聲說:“給這些榮譽證立一塊碑多好!”我回望了一眼,心中自語,彼碑未必勝此壁!倘若我們早十年面此壁,何來今日之惶惑?可此刻,以惶惑之目凝視你定格的笑容,誰不是桃李已凋謝,梅花尚未開的慚愧!邵老師,你真就這樣轉過身去了嗎?留一個沉重的背影漸行漸遠,讓一群學子悲傷無限,思念亦無限?然而,還是不信其有,不堪真情,還是如真如幻,如夢如魘。講臺上的你講給我們的,一如春風化雨,都營養了我們的心智,而這幾天里,講臺下,不,靈堂前,我們的如泣如訴,你可曾聽到一句,聞得一聲?
敬愛的邵老師,作為班主任,三班的同學本能地以不同方式追悼著你,沒有想到,你并未授課的一、二班的同學也紛紛進群致哀緬懷——
舉校縱觀,邵老師對高七四級三班同學傾其全部心血,言傳身教,誨而不倦,未有絲毫懈怠。讓我們別班同學羨慕不已。老師一生教書育人,能評上“特級”“特貼”,不僅是對他個人的肯定,更是我們母校的無上光榮。
邵老師學識淵博,在教學上善于思考,深入鉆研,深受學生敬重。一九七二年冬恢復中考,考入戶縣八中并分到三班的同學,有幸遇到了這位好老師,是緣分,也是福分。高中兩年,收獲頗豐,后來高考,亦見其功。堪為人師表,牢記恩師情!
邵老師從事語文教學大半生,也曾執教歷史,甚至數學,可謂博學多才之師,后來改教政治,考生因有這樣一位好老師而使政治成績在高考中遙遙領先。他不僅一直尊坐高考政治試卷的閱卷席位,還因應邀參加全國高考政治試卷的命題而享譽全縣、聞名全省。如今,老師走了,唯把深深的思念留給了我們。
……
不難看出,同學們或為你待三班之厚而熱羨,或為你教績斐然而敬仰,難怪要發出“人生自古誰無死,何將千古讓豪杰”的浩嘆!這,除了同一年級的同學情結所系,還有什么比你“學高為師,德正為范”的情操更能感人!為此,我們自豪,自豪今生做了你的學生;卻也慚愧,慚愧無常把遺憾丟給了我們,正如詩仙所云:“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因為,調頭一去,是黑發飄飄;回首再來,已霜雪滿頭。四十八載師生情,轉身一瞬悔終生。透過你靈前的幽幽燭光,我們才似乎看到,當日的同學少年,今日都被無形的歲月之刀雕刻成滄桑之相。古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況老師關注著我們這一班同學成長了一生。而在如此漫長的歲月里,我們除了幾次聚會邀你聊敬一杯,很少專門看望慰問,至于報之涌泉,羞之,愧之,只有在你隱退于燭光背后的今日,方幡然醒悟,卻悔之晚矣!此時此刻的心情,正如痛悼你的詩里所寫:“師恩如露初未識,秋后方覺悔悟遲。縱有五湖為一報,盡傾黃泉誰能知?”更有錐心之痛者,往后逢惶惑,青衿問與誰?想到這里,我們不禁要在心中發愿:“一柱心香一鞠躬,一豆燭光隔冥明。我有祈愿天知否?來世還結師生情!”
老師走了,卻也未走。因為,音容宛在,教誨永存!
老師走了,卻也未走。因為,師恩未忘,寸心未泯!
如果說,我們不幸失去了一代恩師,那么,天上有幸多了一顆文曲星。今晚有約,我們舉首望星空,倘若恩師有知,你且以另一種方式閃爍在蒼穹!
敬愛的邵老師,天堂路遙,愿你走好!
(責任編輯:龐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