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佑一方的“開漳圣王”

陳鍇

唐初，北方的漢人入閩，其中規模最大的當屬光州人陳政、陳元光父子率領58個姓氏的數千將士入閩并在此繁衍生息，對當地的經濟和文化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陳元光為唐朝首位漳州刺史，因建漳立州、護國安民的功績，被自唐朝以來的歷代朝廷追封22次，敕封廟號“威惠”，尊其為“開漳圣王”，閩南百姓廣為祭祀。如今，“開漳圣王”民俗信仰已成為閩臺地區和東南亞地區華人（尤其是閩南人）中最具影響力的四大民俗信仰之一（其他三大民俗信仰分別是媽祖、保生大帝和關圣帝君）。

陳元光其人其事

唐總章二年（669年），陳元光隨父陳政領軍入閩，維護地方秩序。儀鳳二年（677年），陳政去世，陳元光承襲父職。在唐永淳二年（683年），陳元光奏請建置漳州，以期長治久安。

在朱熹的《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里，有一篇《漳州守臣題名記》。文中記載，唐垂拱二年（686年），朝廷任命陳元光為左玉鈐衛左郎將、漳州刺史。左玉鈐衛，即唐朝禁軍十二衛的左領軍衛，唐光宅元年（684年），改左右領軍衛為左右玉鈐衛，唐神龍元年（705年）復稱為左右領軍衛。陳元光任漳州刺史期間，大力發展當地經濟，比如開山取道、開墾土地，扶助當地少數民族發展生產，并促進了中原文化與閩越文化的融合。經過多年善治，漳州地區局勢穩定，經濟發展，百姓安居。唐景云二年（711年），陳元光去世，朝廷追贈他為右豹韜衛大將軍（正三品）。

作為開漳建州的創始人，陳元光卓越的歷史功績得到了歷代朝廷的肯定和褒獎。比如，開元四年（716年），唐玄宗追封陳元光為“潁川侯”，謚昭烈。北宋熙寧八年（1075年），神宗封其為“忠應侯”。政和三年（1113年），徽宗賜廟額“威惠”。宣和四年（1122年），封“忠澤公”。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加封“顯佑”二字。紹興七年（1137年），又加“英烈”二字；紹興十二年，加封“英烈忠澤顯佑康庇公”；紹興十六年，進封“靈著王”；紹興二十三年，加封“順應”二字；紹興三十年，又加“昭烈”二字。南宋乾道四年（1168年），加封“靈著順應昭烈廣濟王”。 明萬歷七年（1579年），明神宗加封“威惠開漳陳圣王”。

陳元光的后人也對當地的發展做出了貢獻。比如，創辦于唐景龍年間的“松洲書院”（位于漳州市薌城區浦南鎮松洲村），是中國創辦時間最早的書院之一。該書院為陳元光之子陳珦與士民開講典禮并聚徒講學之所，也是唐代最早具有教學活動的書院。唐貞元二年（786年），松洲書院前庭增建將軍廟，祀“開漳圣王”陳元光及其部將。宋宣和二年（1120年），朝廷詔令賜將軍廟名為威惠廟，漳州府及各縣文武官員于此例行春秋二祭。該書院與松洲威惠廟在建筑上合為一體， 形成“前廟后校”的格局。2005年，松洲威惠廟中殿遺址被列為福建省第六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開漳圣王”的奇聞軼事

時至今日，在史料中依然可以找到許多有關“開漳圣王”的奇聞軼事。

據陳氏族譜所載，陳元光出自南北朝時期的陳朝宗室，其高祖父是陳國開國皇帝陳霸先的堂兄弟陳霸漢（曾任陳朝的大宗正，掌管皇室親族事務）。陳元光的曾祖父陳杲仁因平寇有功，于唐乾符三年（876年）被唐僖宗追封為“忠烈公”，后來進封為“福順武烈王”。陳元光的祖父陳克耕和父親陳政均效力于唐朝。

《明一統志·延平府·祠廟》中曾提及，在延平（南平）府城外西南方有一座威惠廟，廟中古碑記載：唐廣明二年（881年），反唐的黃巢軍經過延平，忽然風雷雨雹橫空而下。黃巢軍的首領見狀，以為神靈發威，驚悸中率部逃離了延平。

依據《八閩通志·漳浦威惠廟》的記載，北宋慶歷年間，盜寇從汀州（長汀）一帶流竄到漳浦縣境，當地居民紛紛藏匿。漳浦縣令呂躊到威惠廟陳元光神像前祈禱。不久，空中傳來金鼓之聲，300余名盜寇束手就擒，他們說四處都是神兵，已無路可逃。南宋紹定年間，汀州的盜寇再次進犯漳浦。漳浦的居民四處奔走，向威惠廟中的神靈祈禱。不久，廟中有數以千計的大蜂飛集于道路。寇盜見此異象，無奈只得返回，漳浦縣城由此得以保全。

無獨有偶，《泉州府志》中也有類似的記載：元至正年間，泉州出現了盜寇。當這些盜寇路經泉州祭祀“開漳圣王”的朋山廟時，看到山嶺和關隘之間旌旗招展，鉦鼓震天。盜寇們以為“開漳圣王”顯靈招來神兵，不由得驚恐萬分，紛紛落荒而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號召“反清復明”的天地會在福建省云霄縣高溪村的高溪廟誕生。這座高溪廟主祀“開漳圣王”，由于陳元光曾在宋代被追封為“靈著順應昭烈廣濟王”，這座廟又被稱為“靈著王”廟。

祭祀“開漳圣王”

祭祀“開漳圣王”的廟宇遍及閩粵沿海和臺灣地區。與許多民俗信仰不同，“開漳圣王”民俗信仰是功臣崇拜與祖先崇拜的結合。

如前文所述，對“開漳圣王”的功臣崇拜始于唐開元四年（716年）朝廷為陳元光立廟祭祀。此后，歷代均追加封贈，以彰顯其功績。與此同時，“開漳圣王”民俗信仰還是一種祖先崇拜。如今，陳姓位居全國姓氏第五位；福建是陳姓的第二大省份；在臺灣地區，陳姓是第一大姓。自唐代始，陳元光的后裔就開始祭祀“開漳圣王”，為其立廟，并將陳元光視為開漳功臣與陳姓祖先進行雙重祭祀。

在閩南地區祭祀“開漳圣王”的廟宇中，最為知名的有六座，即云霄燕翼宮（686年建成）、云霄威惠廟（始建于684年）、漳浦威惠廟（始建于716年）、松洲威惠廟（始建于786年）、官園威惠廟（始建年代不詳）和高溪廟（始建于南宋）。

明清時期，隨著部分漳州民眾和陳姓族人遷居臺灣，祭祀“開漳圣王”的廟宇多達360多座，遍及臺灣北部的宜蘭、桃園、臺北和新北，臺灣中部的臺中和南投，南部的云林和嘉義，其中最為知名的廟宇包括臺北碧山巖“開漳圣王”廟、芝山巖惠濟宮、宜蘭壯圍永鎮廟、高雄鳳邑“開漳圣王”廟和桃園景福宮等。僅在臺灣地區，“開漳圣王”的信眾就達800多萬人。在東南亞地區，凡是陳姓華人聚居之地，一般都建有祭祀“開漳圣王”的廟宇，較為知名的有新加坡保赤宮（建于1878年，取“以保赤子”之意）和印度尼西亞雅加達的陳氏祖廟（建于1757年）。

與“開漳圣王”相關的民俗活動

每年元宵節期間，閩臺和東南亞地區的民眾便會舉行祭祀“開漳圣王”的“圣王巡安”活動。人們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表達對陳元光及開漳將領的緬懷和敬仰之情。

每年正月十三，在那些有廟宇祭祀“開漳圣王”的城鎮村社，信眾都會去廟中焚香禮拜，請出“開漳圣王”的神像，供奉于事先搭建好的“王棚”，棚前放置香案和供桌，民眾紛紛前來祭拜，祭品頗為豐盛。信眾會在“王棚”對面搭建戲臺，請戲班演戲酬神。接下來，在鼓樂隊的伴隨下，信眾抬著“開漳圣王”的神像巡游城鎮的各村社，沿途民眾擺設香案恭迎神像。這再現了當年陳元光巡視轄境的場景。各地的“圣王巡安”活動不盡相同，以云霄的“圣王巡安”最為完整。2005年10月，“云霄開漳圣王巡安民俗”被列入福建省第一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與“開漳圣王”相關的另一個民俗信仰是“閩臺玉二媽信仰民俗”。“玉二媽”是閩臺民眾對陳元光的次女陳懷玉的尊稱，亦稱其為柔懿夫人。通常，“玉二媽”配祀于以“開漳圣王”為主神的廟宇。在漳州東山、云霄等地，有以她為主神的廟宇，其祖廟是東山縣康美鎮銅缽村的銅缽凈山名院。

明末，“玉二媽”神像曾經隨鄭成功軍隊的船只抵達臺灣。時至今日，“玉二媽”民俗信仰在閩臺兩地的香火不斷。比如，在臺灣地區，祭祀“玉二媽”的廟宇合計12座，分布在高雄、臺南、嘉義、臺中、云林、臺北、桃園和基隆等地。2007年，“閩臺玉二媽信仰民俗”被列為福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開漳主要部將的民俗信仰

在閩臺兩地，尤其是人口較多、氏族觀念較強的村鎮，通常會尊奉隨從陳元光開漳的本姓始祖為神，并單獨立廟。比如，李姓奉祀“輔勝將軍”李伯瑤，俗稱“輔勝公”；沈姓奉祀“武德侯”沈世紀，俗稱“沈祖公”；馬姓奉祀“輔順將軍”馬仁，俗稱“馬王公”；許姓奉祀許天正，俗稱“許元帥”。

“輔勝將軍”李伯瑤，唐衛國公李靖之孫，又稱輔勝將軍。唐總章二年，李伯瑤作為前部先鋒，跟隨陳元光的父親陳政入閩。漳州建州后，李伯瑤因戰功卓絕，被朝廷任命為漳州司馬（協助刺史處理公務）。南宋紹興年間，敕封李伯瑤為“威武輔勝上將軍”。除李氏視其為家族保護神外，多配祀于“開漳圣王”廟。

“武德侯”沈世紀在陳元光任漳州刺史時，擔任游擊將軍，負責駐地的防守應援，后病逝在任上。唐開元四年（716年），朝廷敕建威惠廟，祭祀陳元光及沈世紀等開漳將領。南宋紹興二年（1132年），追封沈世紀為“殿前親軍副指揮使，威武輔美上將軍”。南宋淳祐元年（1241年），加封沈世紀為武德侯，并賜名“平蠻滅寇贈武德護國開漳輔圣王”。

“輔順將軍”馬仁，唐光州人。據《漳州府志》記載，唐總章二年（669年），馬仁跟隨陳政入漳。據說，他不僅戰功顯赫，還精通醫術。早年間，漳州地區的瘴氣和疾病流行，馬仁施藥治病，深得民心。在一次戰斗中，馬仁為了掩護陳元光突出重圍，力戰而死。令人感到驚異的是，他的身體依然坐在馬上不倒。南宋紹興年間，朝廷詔賜敕封馬仁為“輔順將軍”，不僅將馬仁配祀于“開漳圣王”廟，還專門立廟供奉他。

“昭應侯”許天正，唐豫州人，精于兵法，官至宣威將軍。其先祖是三國時蜀漢的名臣許靖。許天正長期擔任陳元光的副手，唐垂拱二年，朝廷敕建漳州，任命陳元光為漳州刺史，許天正任漳州別駕（刺史的佐官，刺史巡視轄境時，別駕乘驛車隨行，故名）。陳元光逝世后，許天正接任漳州刺史之職，后上表朝廷讓位于陳元光之子。

與中國的許多民俗信仰不同，“開漳圣王”民俗信仰不僅源自于閩臺民眾和東南亞華人對歷史上真實存在的英雄人物的崇拜敬仰，也是出于陳氏后裔對祖先的追思緬懷。“開漳圣王”民俗信仰的存續和發展，不僅有助于深入推進閩臺兩岸的文化融合，還會在一定程度上增進華人華僑對于文化同根同源的認同感。（作者為廈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