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虹聿

位于德國拉丁根的三菱電機公司歐洲總部
據日本NHK電視臺報道,日本三菱電機公司日前承認,該公司曾向歐洲車輛制造企業出口大量不符合歐洲當地規范的汽車零部件。
三菱電機公司發布聲明稱,自2017年6月至2020年10月,該公司對歐洲車企出口了大量不合規范的車載音響零部件,總數達33.5萬件。歐洲從2017年6月開始實施新的無線電設備規范,三菱電機公司的上述零部件未達到新規范的標準,因此屬于不合規產品。然而,三菱電機公司不僅謊稱產品“合規”,還偽造了相關文件。在歐洲當地機構對產品進行檢驗時,三菱電機公司使用改裝后的樣品通過了檢驗,制造出“整批產品達標”的假象。
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雖然三菱電機公司向所有涉事企業道歉,并承諾對此事展開進一步調查,但廣大歐洲車企不會就此罷休——三菱電機公司將面臨大量索賠訴訟。
近年來,曾經如神話般存在的日本制造業頻頻曝出造假丑聞,其中相對比較嚴重的有兩起事件——
一是日本鋼鐵行業霸主神戶制鋼的內部調查發現,其下屬的4家事務所私自篡改相關質檢證明,偽造有關產品強度和尺寸的檢測數據。調查人員在對產品進行全面調查后發現,逾2萬噸不合格制零部件、2000噸不合格銅制品和2萬個不合格鍛造品被出售給包括豐田汽車、JR東海新干線、美國波音公司在內的200多家知名企業。
二是日本東洋紡株式會社生產的人造柴隆纖維以次充好。該企業是全球各大防彈衣及電梯吊索廠商的材料供應商。其員工在測試工作中發現,一批柴隆纖維材料制成的防彈背心,在受熱后及潮濕環境中的防護性能嚴重降低。該員工隨即向日本東洋紡株式會社高層反映。結果該企業不僅不愿意更換材料、查找原因,還把這名員工開除。媒體曝光這一丑聞后,東洋紡株式會社在業界的口碑和地位一落千丈。
就在三菱電機公司此次曝出造假丑聞之前,日本政府已經表達了對于企業技術造假的擔憂。2020年11月初,日本政府發布2020年度《日本經濟財政白皮書》。其主要內容包括在日本社會普及數字技術、新冠肺炎疫情蔓延給日本社會帶來的變化等。白皮書特別強調,日本企業要重視產品質量管理。“從企業精神、法律監管和資本投入3個方面強化企業產品質量管理。企業精神所起的作用應該占50%,法律監管占40%,資本投入只占10%”。
據日本《神戶新聞》報道,日本政府要從法律監管和企業精神層面解決制造業技術造假問題,收緊《勞動派遣法》的適用范圍是必然舉措。
自從歐美的“經濟成果主義”滲透日本,日本企業就開始以裁員作為增加利潤或渡過經營難關的手段?!胺遣坏靡巡徊脝T”的神話破滅了,日本企業發現裁員可以迅速平衡損益,于是,以“派遣員工”代替正式職員就成了日本經濟領域的新風潮。“派遣員工”這個比契約工更便利也更便宜的新工種,成了日本經濟的一支生力軍。
“派遣員工”的稱謂源自日本國會早在1986年就通過并批準生效的《勞動派遣法》。該法律規定,企業可以接收由民營派遣機構介紹的短期工人,以時薪或月薪計酬。對于“派遣員工”,企業無須負責提供培訓、醫療、保險等,也無須派發離職補償金及退休金,甚至不必經過裁員手續,隨時可以終止與“派遣員工”的雇傭關系。
在1986年的《勞動派遣法》中,這種“即用即聘”的制度原本是為少數專業人員,如翻譯、秘書、電腦程序員等設立的。他們有專業技能,能獲得較高的收入,不太在乎職業保障,能夠接受“半自由就業”的方式。
2004年,時任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推行人力資源制度改革,提倡“開放勞動規制”,將《勞動派遣法》的適用范圍擴大,允許制造業企業任用“派遣員工”,于是,有越來越多的企業減少了正式職員的數量,甚至主動裁員,以便大量任用“派遣員工”。與此同時,通過給“派遣員工”介紹工作以抽取傭金的新興行業——“派遣業”在日本蓬勃發展起來。
不僅企業如此,日本各地方政府也采用同樣的手段,將很大一部分工作交給“派遣員工”來承擔。據統計,日本全國各地方政府有約45萬名職工是“非正規雇員”,占都道府縣級職員的16%和市町村級職員的31%。
從企業的角度來看,依據《勞動派遣法》可以隨時解雇“派遣員工”,不需要理由,也不用支付賠償,這減輕了經營者的經營責任。但相對地,日本企業界一直倡導的“員工與企業共存共榮”的理念也蕩然無存。
“派遣員工”不能獲得接近正式職員的薪酬,也就難以有“與公司榮辱與共”的榮譽感。即便企業管理層頻頻強調“高質量”,仍然難以逆轉“派遣員工”放松品控的趨勢。處于監督和管理崗位上的正式職員,要么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么因為人員不足,難以有效把握生產狀況。
《日本經濟新聞》指出,清退“派遣員工”,任用更多的正式職員,無疑能夠增加企業職員的榮譽感和責任心。但也有觀點認為,縮小勞動派遣制度在經濟社會中的使用范圍是一種倒退。
為了貫徹一直崇尚的“工匠精神”,日本企業在很長一段時間都采用“終身雇傭制”。有些人20年待在同一個崗位上,每天只做同一項工作。在歷史上,“終身雇傭制”的確對日本國民經濟的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一方面,企業可以在培養職員對公司的忠誠度與歸屬感的同時,對其進行大規模的投資與培養,并獲得可靠的回報;另一方面,職員可以全身心地為公司作貢獻,無須擔心有朝一日飯碗不保。然而,“終身雇傭制”也造成日本企業工作崗位的老齡化和思維固化。更具創新意識、更加活躍的年輕職員,往往難以被提拔到重要的崗位上。
由此可見,《勞動派遣法》適用范圍的調整,關系到日本制造業“勞動派遣”和“終身雇傭”兩種制度的平衡,這在某種意義上是兩難的選擇。
據日本《東京新聞》報道,制造業企業技術造假問題有其復雜的根源,除了勞動派遣制度,也是“創新者窘境”使然。日本制造業的現實情況說明,“工匠精神”有正反兩面,用得不好就會陷入“創新者窘境”。
雖然日本制造業的競爭優勢尚存,但其發展已經遭遇瓶頸。日本IT制造業式微,其失敗的教訓有很重要的一條——過于追求性能與指標的極致,過于強調“工匠精神”,使得產品出現“質量過?!?,反而喪失了市場競爭力。
以DRAM存儲芯片技術的發展為例。20世紀80年代中期,日本該產品在全球市場上的占有率居第一位。當時,日本半導體技術人員追求芯片的極限性能,提出“大型電腦芯片使用25年”的質量標準。高質量就意味著高成本,然而,個人電腦普及后,完全用不到如此高質量、高成本的芯片,以至于在該領域,日本企業被生產相對廉價的芯片的韓國和美國企業超越。
對此,美國商學院教授克萊頓·克里斯坦森分析,曾經成績傲人的日本公司只會追求產品“精益求精”,但其開發出的新技術大多是“延續性技術”,真正能帶來新變革的“顛覆性技術”少之又少。于是,日本頂尖公司將發展機會拱手讓人。日本曾經引以為傲的數碼產業節節敗退,正是陷入了這種“創新者窘境”。西方工業國家的制造業外流,日本在高端產品方面沒有多少升級的空間,在中端產品領域又受到韓國、中國的擠壓。高昂的制造成本導致日本企業的產品缺乏競爭力。為了提高競爭力,有些企業就選擇通過給品質“注水”來縮減成本。
不過,《東京新聞》認為,歸功于“隱形冠軍”企業,日本的制造業仍然具備一定的競爭力。所謂“隱形冠軍”企業,是指社會知名度低,但在市場份額或市場地位上處于優勢的企業。比如那些生產零配件、材料或設備的高精尖企業。
例如,日本熊本縣發生地震時,一度出現這樣的新聞——熊本縣地震沖擊了所有與拍照相關的行業。原來,日本索尼公司是全球圖像傳感器的核心供應商,全球市場上絕大多數智能手機拍照功能的實現,都離不開索尼公司的技術。地震使得索尼公司位于熊本縣的主力工廠停工。于是,業內人士普遍擔心,所有與拍照有關的行業的零配件供貨都可能遭受嚴重影響。
由此可見,雖然近幾年技術造假丑聞頻發,但日本高端制造業元氣未損。日本政府需要做的是找出問題的根源,并進行有效的調整和規范。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