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維謙
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而產(chǎn)生的歷史性理論成果,不僅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指導思想,也是中國人民寶貴的精神財富。作為致力于實現(xiàn)人類解放的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毛澤東思想已經(jīng)成為人類先進文化的一種精神象征,具有長久的指導作用和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作為第三世界國家爭取民族獨立和革命勝利的經(jīng)驗總結,毛澤東思想跨越了文化差異而在拉丁美洲得到廣泛傳播。目前,學界對毛澤東思想在拉美地區(qū)傳播的起源和發(fā)展基本是以該地區(qū)現(xiàn)代化模式的歷史演變作為分期依據(jù),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20世紀50年代初至60年代初,拉美共產(chǎn)黨以及文藝界左翼知識分子對毛澤東思想的逐步引入以及廣泛宣傳;20世紀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拉美地區(qū)毛主義政黨與組織確立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20世紀80年代至今,拉美地區(qū)左翼浪潮回落,各界人士對毛澤東思想的研究趨于理性。
20世紀30年代初,在一些無產(chǎn)階級形成比較早的拉美國家,不少進步人士主動向本國人民介紹毛澤東思想并宣傳其世界意義。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的西文版毛澤東論著多為單篇著作的匯編本,或者作為節(jié)選出現(xiàn)在國際共產(chǎn)主義思想理論的“文選”以及“文庫”里。拉美地區(qū)最早譯介的毛澤東著作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于1938年由智利出版社“萊夫扎茹”(Lautaro)編譯出版。1949年之前,在拉美地區(qū)流傳的毛澤東論著品種不多,幾乎沒有詳細的譯注、解說和評價,研究毛澤東思想的學者寥若晨星。由于對中國缺乏充分了解,加之當時難以掌握完整的文獻資料,這一時期拉美地區(qū)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關于毛澤東的研究都缺少深入透徹的分析,大部分是經(jīng)驗性的直觀判斷,并未產(chǎn)生實質性影響。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至60年代是拉美地區(qū)政局發(fā)展的重要轉折時期。二戰(zhàn)后世界形成新的格局,拉美各國政府在冷戰(zhàn)的東西方?jīng)_突中也開始探尋本國在國際政治經(jīng)濟局勢中的地位和出路。20世紀50年代初至60年代中期是拉美地區(qū)馬克思主義本土化的高峰時期。為了從根本上挑戰(zhàn)美國以及其他西方強國的意識形態(tài)霸權,拉美各界進步人士將目光投向了紅色中國。在看到毛澤東帶領中國人民擺脫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后,拉美共產(chǎn)黨員和思想界、文藝界、左翼知識分子期望在毛澤東思想里獲取社會主義革命勝利的靈感和啟發(fā),為本國革命實踐提供明確的方向性指導。在毛澤東思想的傳播過程中,阿根廷和哥倫比亞兩國的共產(chǎn)黨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在拉美地區(qū),這兩個國家的共產(chǎn)黨員最早接觸到毛澤東論著,并嘗試將其與本國的社會實際結合起來指導革命斗爭。
阿根廷是拉美地區(qū)最早成立共產(chǎn)黨的國家。1918年1月,該國社會黨左翼力量成立了阿根廷國際社會黨,并于兩年之后正式更名為“阿根廷共產(chǎn)黨”(Partido Comunista de Argentina)。1徐世澄:《古巴模式的“更新”與拉美左派的崛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145頁。在新中國成立之前,因相同的政治立場,阿根廷共產(chǎn)黨(以下簡稱“阿共”)就對中國共產(chǎn)黨保持密切關注。1945年阿共的領導層利用黨報《方向》(Orientación)向阿根廷民眾介紹中國共產(chǎn)黨如何領導各族人民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三座大山,同時斥責美帝國主義對中共采取的敵視態(tài)度,并預言中共必將贏得最后的勝利。2Anónimo, El conflicto interno chino en vías de solución, Orientación, Dec. 1945.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阿共對中共和毛澤東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新中國的成立使阿根廷的共產(chǎn)黨員們激動不已,他們表示“10月1日將永遠銘刻在人類歷史的豐碑上,這是偉大的一天,意味著自由、進步和社會主義的到來”。1Anónimo, ?Viva la República Popular China! Orientación, May. 1949.1949年1月至10月期間,阿根廷國內關于中國革命的勝利經(jīng)驗、中共領導人生平及其政治理念等方面的相關報道逐漸增多,達到一個小“高潮”。
1959年,為了慶祝新中國建立10周年,阿共積極策劃和組織了相關的紀念性活動,并將毛澤東論著的宣傳介紹列為活動的重點。阿共扶持的左翼報刊《時間》和《文化筆記》以全黨開展學習毛澤東思想為契機,分別采用紀念特輯的宣傳報道方式來介紹毛澤東的生平事跡、梳理毛澤東政治生涯經(jīng)歷的風風雨雨、宣揚毛澤東思想,挖掘其中蘊含的時代意義和普適價值。2Adrían Celentano, Las ediciones del maoísmo argentino, Primer Coloquio Argentino de Estudios sobre el Libro y la Edición, no. 1, 2012, p. 63.
毛澤東思想被正式引入阿共的標志是1960年《向新中國致以問候》一文在《新時代》月刊上的發(fā)表,作者是阿根廷著名的政治家維克多·科多維拉(Victorio Codovilla)?!缎聲r代》雜志是阿根廷20世紀50、60年代傳播馬克思主義的權威理論雜志,大量登載有關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斯大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文章,被公認為拉美地區(qū)左翼力量的文化陣地。3Mercedes Saborido, El Partido Comunista de la Argentina y la Revolución China (1949-1963), Studia Histórica.Historia Contemporánea, no. 34, 2016, p. 480.在這篇文章里,科多維拉表示,毛澤東領導中國人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新中國的成立不僅開辟了歷史的新紀元,同時也壯大了國際共運的力量,鼓舞全世界被壓迫、被剝削的人民爭取民族解放。他特別指出,毛澤東思想對拉美地區(qū)的社會主義革命具有極大的借鑒意義,學習毛澤東思想有助于創(chuàng)造性解決在拉丁美洲這種特殊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建設馬克思主義政黨、開展革命斗爭等一系列重大問題。4Victorio Codovilla, Saludos a la República Popular China, Nueva Era, 1960, p. 61.《 向新中國致以問候》一文在阿根廷共產(chǎn)黨員以及黨外同情人士之間引起很大反響,點燃了他們研讀毛澤東論著的熱情。
在這一時期,大批訪華的阿根廷左翼知識分子也成為宣傳毛澤東思想的主力軍。時任中阿友好之家會長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貝爾納多·科登(Bernardo Kordon)先后8次造訪中國進行考察,此外,他還多次協(xié)助本國的藝術家、科研工作者和宗教人士訪華。1958年科登出版了第一本訪華回憶錄《六億零一》(600 millones y uno),詳細地記敘了其游歷蘇聯(lián)和中國的經(jīng)歷。在這本書里他熱情洋溢地介紹了中國文藝界的新氣象,并對新中國的鋼鐵工業(yè)建設大為贊嘆。5Adrían Celentano, Las ediciones del maoísmo argentino, Primer Coloquio Argentino de Estudios sobre el Libro y la Edición, no. 1, 2012, p. 65.1958—1985年期間,他總共出版了5部與中國之行有關的回憶錄,從不同角度介紹中共中央執(zhí)政策略的演進歷程以及中國如火如荼的社會主義建設。6Adrían Celentano, Las ediciones del maoísmo argentino, Primer Coloquio Argentino de Estudios sobre el Libro y la Edición, no. 1, 2012, p. 65.在科登的帶領下,阿根廷文藝界的左翼知識分子以《摩羯座》(Capricornio)雜志為思想陣地,開始大量撰寫與中國有關的文章,除了毛澤東,對中共其他重要領導人和政治家,如劉少奇、周恩來等人也有所涉及。
除了阿根廷,哥倫比亞也是同時期毛澤東思想的重要傳播國家之一。早在中國抗日戰(zhàn)爭時期,哥倫比亞共產(chǎn)黨(以下簡稱“哥共”)的黨報《人民報》(Diario Popular)《人民先鋒報》(Vanguardia del Pueblo)《民主之聲》(Voz de la Democracia)和《工人之聲》(Voz Proletaria)就陸續(xù)刊登了許多關于毛澤東領導中國人民進行革命斗爭的文章,為拉美民眾了解毛澤東思想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條件。1Rodolfo Antonio Hernández Ortiz, La difusión del comunismo chino en Colombia (1949-1963), Revista estudiantil de investigaciones históricas, no. 18, 2014, p. 82.與此同時,哥倫比亞左翼出版社也積極將毛澤東著作、公開講演和詩詞作品譯成西班牙語,介紹給本國民眾。
目前,拉美學界對于“毛著”傳入哥倫比亞的時間、版本和譯者有不同說法。有學者認為,1948年左右一名水手出身的美國共產(chǎn)黨員將“毛著”秘密帶到哥倫比亞并進行傳播,但是相關著作的題目、出版社、版本已無從考證。2Probletarización, ?De dónde venimos, hacía donde vamos, hacía donde debemos ir? Medellín: Editorial 8 de Junio,1975, p. 71.但是,哥倫比亞著名歷史學家富蘭克·莫拉諾(Frank Molano)否認了這個說法,2004年他撰文表示,毛澤東著作最早是由一名叫安泰·金巴亞(Anteo Quimbaya)的哥共黨員率先翻譯介紹給民眾。3Frank Molano Camargo, El imaginario maoísta (1965-1982). Como mentalidad revolucionaria en la izquierda colombiana, Bogotá: Universidad Nacional de Colombia, 2004, p. 6.哥倫比亞國立大學的研究員魯?shù)婪颉ぐ矕|尼奧·埃爾南德斯(Rodolfo Antonio Hernández)對本國歷史檔案館進行詳細調查后表示,目前可以找到的最早的西文版毛澤東論著是由先鋒出版社于1948年發(fā)行的《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不過其譯者已無從考證。4Rodolfo Antonio Hernández Ortiz, La difusión del comunismo chino en Colombia (1949-1963), Revista estudiantil de investigaciones históricas, no. 18, 2014, p. 74.在這個版本的前言里,編輯明確表示引進毛澤東論著的目的是從這位偉大中國領袖的思想中尋找解決拉美社會問題的范例,因為“我們的人民在反帝反封建方面所面臨的問題與中國極為相似”,“在這本著作里可以找到中國人民革命勝利的經(jīng)驗”。5Mao Tse-tung, Fundamentos de la Revolución China, Bogotá: Ediciones Vanguardia, 1948.
自1948年起,毛澤東論著在哥倫比亞的譯介工作主要是由哥共黨員主導。在這一時期,哥倫比亞國內黨派斗爭激烈,哥共領導層急需從中國革命勝利成果中汲取寶貴經(jīng)驗,為國內的意識形態(tài)斗爭提供參考借鑒,為黨內成員和支持者指明斗爭方向。他們認為能夠更好地指導拉美地區(qū)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政治軍事思想不是見諸蘇聯(lián)專家的著作,而是見諸毛澤東的著作。哥共黨員對毛澤東思想的廣泛關注和深入研究使毛澤東論著在本國得到大規(guī)模的出版發(fā)行。此外,哥共扶持的各大左翼出版社在推廣毛澤東思想方面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中“人頭馬”(Centuaro)、“和平與社會主義”(Paz y Socialismo)和“南美”(Suramérica)表現(xiàn)尤為突出。由這三個出版社發(fā)行的毛澤東論著西文版逐漸傳播至拉美其他國家,成為拉美各國學習和研究毛澤東思想的重要文獻資料。
1952年8月“人頭馬”出版社編譯了《毛澤東論中國革命》。1Editorial Centauro, La doctrina de Mao Tsé Tung sobre la aplicación del marxismo leninismo a la revolución china,Bogotá: Ediciones Centauro, 1952.一個月之后,該出版社又發(fā)行了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2Mao Tsé Tung, La Nueva Democracia China, Bogotá: Centauro, 1952.同年,哥共黨員胡安·弗朗西斯科·穆希卡(Juan Francisco Mujica)從法國共產(chǎn)黨那里得到了《矛盾論》的法語版,并迅速將其譯成西班牙語,由“人頭馬”以《中國革命的本質》為題編譯出版。3Mao Tsé Tung, Naturaleza de la revolución china, Bogotá: Centauro, 1952.“ 和平與社會主義”出版社于1959年開始編譯毛澤東論著,先后出版了《中共黨史問題》(1959)、《中國共產(chǎn)黨的經(jīng)驗》(1960)、《中國革命斗爭的啟示》(1960)和《毛澤東文藝理論思想》(1960)等。該出版社發(fā)行的大多根據(jù)特定主題自主選擇篇目合編,與中國國內出版的《毛澤東選集》篇目不一致。例如,《中共黨史問題》其實是毛澤東兩篇公開講演的合集,分別是1936年在中國抗日紅軍大學的講演《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和1944年在延安高干會議上的講演《學習和時局》。4Paz y Socialismo, Problemas de la historia del Partido Comunista de China, Bogotá: Paz y Socialismo, 1959.“ 南美”出版社除了譯介“毛著”外,也編譯出版中國其他領導人的著作文章和公開演講,例如,劉少奇于1941年7月2日在中共中央華中局黨校作的演講《黨內斗爭》(1960)5Liu Shaochi, Las luchas internas en el Partido, Bogotá: Ediciones Suramérica, 1960.,以及收錄周恩來演講的文集《大躍進: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研究》(1960)6Chou En Lai, El gran salto adelante. Diez estudios sobre la república Popular China, Bogotá: Ediciones Suramérica,1960.等。
除了積極扶持左翼出版社外,哥共領導層在其黨報上也持續(xù)登載毛澤東論著的摘抄以及節(jié)選,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對“毛著”進行多角度解讀,號召全體黨員和革命群眾深入學習毛澤東思想。哥共領導者卡洛斯·科雷亞(Carlos Correa)在其關于《新民主主義論》的書評中寫到:“毛澤東思想將有助于哥倫比亞的革命積極分子理解中國革命的本質,同時,也將幫助我們拓展本土革命斗爭的視角?!?Carlos Correa, La Nueva Democracia, Documentos Políticos, no. 11, 1958, p. 67.
在西文版《新民主主義論》出版不久,哥共領導層就將其當作理論教材進行內部傳閱,黨內經(jīng)常組織毛澤東思想學習會和座談會等。8Rodolfo Antonio Hernández Ortiz, La difusión del comunismo chino en Colombia (1949-1963), Revista estudiantil de investigaciones históricas, no. 18, 2014, p. 80.哥共骨干成員吉爾伯托·維埃拉(Gilberto Vieira)曾專門發(fā)表號召書表示“中國共產(chǎn)黨為我們提供了革命的范例。全黨應該積極學習毛澤東同志的著作”。9Gilberto Vieira, Algunas bases para el estudio de las experiencias de nuestro partido, Documentos Políticos, no. 15,1959, p. 15.在哥共看來,中共已經(jīng)發(fā)展出一種獨具特色的共產(chǎn)主義,與蘇聯(lián)形成鮮明的對照。他們認為,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所采取的軍事策略、外交方針以及黨內建設等方面的內容對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美地區(qū)的革命斗爭都具有巨大的借鑒意義。
在哥共內部,毛澤東的“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理論引起黨員們的熱烈討論,因為這一革命戰(zhàn)略使他們領悟到不同國家需要根據(jù)自己的特點尋找適合本國國情的革命道路,不能將馬克思主義理解為一種能無條件地適應拉美所有國家的一般規(guī)律。哥共黨員發(fā)現(xiàn),同中國一樣,“哥倫比亞的革命斗爭實質上也是一場農民革命?!?Rodolfo Antonio Hernández Ortiz, La difusión del comunismo chino en Colombia (1949-1963), Revista estudiantil de investigaciones históricas, no. 18, 2014, p. 79.毛澤東思想向他們揭示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共產(chǎn)黨不能只以工人階級作為自己的階級基礎,“中國是一個農業(yè)國,只有2億多的工人,剩下的都是農民。這意味著中國的革命是一場農業(yè)革命、一場民主革命。這一理念對哥倫比亞共產(chǎn)黨的領導層啟發(fā)非常大?!?Rodolfo Antonio Hernández Ortiz, La difusión del comunismo chino en Colombia (1949-1963), Revista estudiantil de investigaciones históricas, no. 18, 2014, p. 79.在毛澤東論著的啟發(fā)下,哥共認為哥倫比亞的革命要獲得成功,必須走一條不同于以往的道路,他們從本國的特殊國情出發(fā),對革命戰(zhàn)略進行調整,鮮明地提出將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同本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斗爭路線。3Rodolfo Antonio Hernández Ortiz, La difusión del comunismo chino en Colombia (1949-1963), Revista estudiantil de investigaciones históricas, no. 18, 2014, p. 81.
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初,阿根廷和哥倫比亞上層政治精英的關注與引介提升了“毛著”在拉美地區(qū)的聲譽,這兩個國家流傳的西語版毛澤東論著激發(fā)了拉美其他國家左翼知識分子、軍隊官兵、普通群眾學習毛澤東思想的熱情。這一時期拉美地區(qū)出版的西文版“毛著”基本涵蓋了毛澤東從新民主主義革命到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在政治、軍事、哲學等領域的重要著作。轉譯是拉美各國出版社譯介毛澤東著作比較常見的翻譯方式,譯者都具有一定的共產(chǎn)主義背景,其中一部分是拉美各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者和骨干成員。盡管這些譯者不懂漢語,但是他們竭盡所能通過各種不同的途徑獲取與中國有關的信息,積極從蘇聯(lián)、美國、法國等國家獲取毛澤東著作,從而拓寬了拉美民眾了解和獲知毛澤東思想的渠道,并加深了拉美地區(qū)的革命人士對中國社會和中國革命斗爭的理解。
20世紀60年代起,國際共運形勢風云變幻,不同黨派之間斗爭激烈,呈現(xiàn)出水火不容的趨勢。隨著中蘇關系不斷惡化,世界各國的社會主義陣營內部出現(xiàn)混亂,拉美地區(qū)也不例外,很多國家的共產(chǎn)黨在革命斗爭和指導思想上的意見分歧嚴重,黨內紛爭不斷,派別叢生。因意識形態(tài)問題,不少拉美國家的共產(chǎn)黨與中共劃清界限,并暫停了對毛澤東論著的譯介與研究。例如,哥倫比亞共產(chǎn)黨就曾多次進行大規(guī)模內部“清洗”運動,對推崇毛澤東思想的黨員進行訓誡,并開除大批“親中派”成員。1Miguel ángel Urrego, Historia del maoísmo en América Latina, in Mauricio Archila (ed.), Anuario Colombiano de historia Social y de la Cultura, vol. 44, 2017, p. 116.這一切使得在拉美地區(qū)依靠共產(chǎn)黨、左翼書店出版宣傳毛澤東論著的渠道受阻,導致普通民眾無法進一步獲得相關資料,對毛澤東思想的傳播產(chǎn)生了極大的阻力。
雖然官方的各種有關毛澤東論著的研讀熱潮降溫,但是在該階段毛澤東思想的傳播進入了更深層次,其側重點主要是在革命實踐的探索上。在這一時期,毛澤東思想正式作為政治路線和革命戰(zhàn)略進入拉美地區(qū)的共產(chǎn)主義運動,催生出眾多毛主義政黨與組織。1962年巴西共產(chǎn)黨率先進行黨內重組,公開宣布支持毛主義。該黨利用其黨刊《工人階級》(A Classe Operária)廣泛宣傳毛澤東思想,并對毛澤東的革命理念進行深入解讀。在巴西共產(chǎn)黨的影響下,厄瓜多爾(1963)、智利(1964)、秘魯(1964)、玻利維亞(1964)、哥倫比亞(1965)也相繼成立毛主義政黨或團體。2Marisela Connelly, Influencia del pensamiento de Mao en América Latina, in Adrián Mu?oz (ed.), Estudios de Asia y áfrica, vol. 18, 1983, p. 215.拉美地區(qū)迎來了毛主義崛起的黃金期。
拉美各國新成立的毛主義政黨普遍認為,共產(chǎn)主義運動處于十分危急的時刻,許多共產(chǎn)黨在蘇聯(lián)修正主義的影響下已經(jīng)墮落成了工人貴族,背叛了革命的宗旨。在這些毛主義者看來,毛澤東思想是解放籠罩在獨裁統(tǒng)治陰影之下的拉美人民的制勝法寶,中國是世界革命的中心,紅色的中國是拉美各國的榜樣,承載著共產(chǎn)主義勝利的希望。例如,哥倫比亞毛主義政黨——哥倫比亞共產(chǎn)黨(馬列)的領導人在黨內第四次代表大會上就號召黨員們將目光轉向中國,并對拉美地區(qū)普遍存在的“修正主義”提出批評:“拉美各國的修正主義分子作繭自縛。巴西、智利等國家改革的失敗向我們證明了修正主義分子所描繪的革命藍圖像紙牌屋一樣不堪一擊。修正主義搞垮了革命道路,我們應該對其進行堅決抵制?!?Marisela Connelly, Influencia del pensamiento de Mao en América Latina, in Adrián Mu?oz (ed.), Estudios de Asia y áfrica, vol. 18, 1983, p. 219.
在眾多的毛主義政黨與組織當中,從秘魯共產(chǎn)黨中分裂出來的“光輝道路”在拉美地區(qū)的毛主義運動中表現(xiàn)比較典型,它“是第一個獨立開展人民戰(zhàn)爭的共產(chǎn)黨,也是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低潮中的一個亮點。它的實踐為后來者提供了豐富的經(jīng)驗和教訓”。4尚慶飛:《國外毛澤東學研究》,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35頁。該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阿維梅爾·古日曼(Abimael Guzmán)在大學期間偶然了解到毛澤東指引中國走向革命勝利的事跡,他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到:“我無意間從一位中國商人那里得到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在遙遠的中國,發(fā)生了一場偉大的革命,但是,并不是像其他人說的那樣是由蔣介石領導的。一位叫毛澤東的同志指引著共產(chǎn)黨,就像斯大林指引蘇聯(lián)一樣?!?Abimael Guzmán Reinoso, Memorias desde Némesis, Monserrat: Punto De Encuentro, 2014, p. 12.1959年古巴革命的勝利在秘魯產(chǎn)生巨大影響。隨著中國與拉美各國來往日益密切,在秘魯國內關于中國的消息逐漸增多,在這種歷史背景下,“光輝道路”的創(chuàng)始人古日曼主動搜集與中國有關的信息,并閱讀從阿根廷和哥倫比亞兩國流出的毛澤東論著西文版,其中《新民主主義論》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對他啟發(fā)非常大。1Abimael Guzmán Reinoso, Memorias desde Némesis, Monserrat: Punto De Encuentro, 2014, p. 20.
1965年初,古日曼被秘魯共產(chǎn)黨秘密派往中國進行學習。他2月份從利馬出發(fā),途徑蘇黎世、布拉格、莫斯科,輾轉來到北京。據(jù)古日曼回憶,他在中國系統(tǒng)地學習了國際政治(主要是同修正主義進行斗爭的經(jīng)驗)、如何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以及中國共產(chǎn)黨的基本工作路線,例如“群眾路線”“為人民服務”等。2Abimael Guzmán Reinoso, Memorias desde Némesis, Monserrat: Punto De Encuentro, 2014, p. 83.隨后,他又到南京學習軍事理論,在那里他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革命理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古日曼對毛澤東的“人民戰(zhàn)爭”“農村包圍城市”等論斷甚為欣賞。3Abimael Guzmán Reinoso, Memorias desde Némesis, Monserrat: Punto De Encuentro, 2014, pp. 83-84.結束在南京的學習之后,在中共黨員的陪同下,他又去上海參觀了許多能夠宣揚當時中國社會主義建設成就的場所。
古日曼被中國人民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的革命精神所震撼,在其自傳里他表示,中國之旅改變了自己的一生,使他對毛澤東思想產(chǎn)生了某種自發(fā)的信仰,在中國的所見所聞成為了自己的精神動力,引導他在追求共產(chǎn)主義的道路上不斷前進。在自傳里他回憶到:“我在中國所經(jīng)歷的一切教會我很多東西,最重要的是使我深刻體會到了要將馬克思主義的理念付諸實踐的必要性。人民戰(zhàn)爭已經(jīng)驗證了毛澤東思想的正確性。毛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第三階段,也是最重要的階段。距離我的中國之旅已經(jīng)過去30年了。但是,我仍然可以肯定地說,我的成長離不開工人階級、中國人民、中國共產(chǎn)黨,特別是毛澤東主席。我欠了他們一份永遠還不清的人情。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為我日后的革命斗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Abimael Guzmán Reinoso, Memorias desde Némesis, Monserrat: Punto De Encuentro, 2014, p. 85.1965年夏天,古日曼結束自己在中國的參觀學習之旅,回到秘魯,全身心投入本國如火如荼的共產(chǎn)主義革命當中。
在中蘇論戰(zhàn)和分裂的大環(huán)境下,與其他拉美國家一樣,秘魯共產(chǎn)黨內部圍繞革命該舉什么旗和該走什么路的問題也出現(xiàn)了不同的認識,各派別圍繞毛澤東思想展開的爭論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在這一時期,古日曼對毛澤東思想的信仰達到了頂峰,在黨內大會上他多次主張全盤接受毛澤東思想,在秘魯積極開展社會主義實踐。古日曼對秘魯共產(chǎn)黨過于“溫和”的政治斗爭方式產(chǎn)生強烈不滿,他堅決反對領導層倡導的和平進入社會主義的理念。古日曼表示,應該效仿中國,積極開展武裝斗爭,建立革命根據(jù)地,聯(lián)合秘魯社會各界的力量推翻獨裁政府。
由于政治理念和斗爭路線的嚴重分歧,20世紀60年代末,以古日曼為首的激進左派力量秘密成立了秘魯毛主義團體“光輝道路”(Sendero Luminoso)。為了完善該組織的理論體系,古日曼將毛澤東思想融入革命實踐當中。中國革命的勝利使古日曼對毛主義路線堅信不疑,通過閱讀毛澤東的論著,他認為秘魯?shù)膰榕c中國十分相似,是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家,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階級矛盾日益尖銳,特別是美帝國主義的干涉使整個國家的發(fā)展長期處于落后狀態(tài)。1Marcello Musto, Maoísmo en los Andes, Sinpermiso, Dec. 2018.秘魯?shù)霓r民、工人以及邊遠山區(qū)的印第安土著居民絕大部分處于貧困潦倒的境地。中央政府的土地、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的改革處于起步階段,并且非常不徹底。在當時的秘魯全國范圍內普遍存在農民、工人階級被剝削的情況。人民各種權益要求從社會底層爆發(fā),卻得不到政府的正面回應。2Ponciano del Pino H. Familia, cultura y revolución, Vida cotidiana en Sendero Luminoso, in Steve J. Stern (ed.), Los senderos insólitos del Perú: guerra y sociedad, 1980-1995, Lima: Universidad Nacional de San Cristóbal de Huamanga, 1998, p.8.在這種情況下,古日曼堅信傳統(tǒng)的請愿、協(xié)商、談判等手段已經(jīng)過時,武裝斗爭勢在必行,3Bernd Krehoff, La ideología de Sendero Luminoso, Perú Político, Nov. 2006.“ 必須遵循持久的人民戰(zhàn)爭的道路,需要在暴力和耐心之間保持一種動態(tài)平衡?!?[美]亞歷山大·庫克:《第三世界的“毛主義”》,林育川、邵小文、宋揚譯,《現(xiàn)代哲學》2011年第3期。
“光輝道路”組織的政治理念和革命路線給在社會底層掙扎的秘魯人民帶來了希望,使他們找到了新的革命文化,重燃了被殘酷現(xiàn)實澆滅的革命信念的火花。5Ponciano del Pino H. Familia, cultura y revolución, Vida cotidiana en Sendero Luminoso, in Steve J. Stern (ed.), Los senderos insólitos del Perú: guerra y sociedad, 1980-1995, Lima: Universidad Nacional de San Cristóbal de Huamanga, 1998, p.8.作為毛主義路線在拉美地區(qū)的堅定捍衛(wèi)者和實踐者,古日曼領導的“光輝道路”在拉美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具有越來越大的影響力,逐漸成為一支特色鮮明的革命力量,極大地推動了秘魯乃至整個拉美地區(qū)的毛主義發(fā)展。在“光輝道路”發(fā)展的鼎盛時期,正式成員達到3000人左右。6Marcello Musto, Maoísmo en los Andes, Sinpermiso, Dec. 2018.同時,該組織的武裝力量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在20世紀70年代末,古日曼正式建立了“人民游擊隊”(Ejército Guerrillero Popular),成為“光輝道路”的主要軍事力量。
哥倫比亞著名歷史學家米蓋爾·烏雷戈(Miguel Urrego)指出,在20世紀80年代,古日曼和他領導的“光輝道路”成為了一個傳奇,向拉美人民展示了,只要有斗爭的決心,星星之火也可燎原。以“光輝道路”為代表的毛主義政黨與組織的出現(xiàn)對拉美地區(qū)的傳統(tǒng)思想給予了致命的打擊,促進了人民思想的解放,推動了政治體制的改革,不僅從客觀上促進了本土的文明進程和社會改革,同時也激勵了一批又一批的有識之士對新的革命理論進行探索與實踐。7Miguel ángel Urrego, Historia del maoísmo en América Latina, in Mauricio Archila (ed.), Anuario Colombiano de Historia Social y de la Cultura, vol. 44, 2017, p. 118.毛澤東思想成為拉美毛派成員批判社會的思想工具,為新革命思想的形成提供了靈感源泉。毫無疑問,從毛派成員斗爭前和斗爭后的社會相比較來看,拉美各國在文化、種族、經(jīng)濟等問題上有了明顯的改觀。拉美地區(qū)的毛主義政黨與組織通過它們的實際斗爭經(jīng)驗證明了毛澤東思想作為科學的思想理論的普適性。
隨著冷戰(zhàn)的結束,整個拉美地區(qū)面臨的國內外形勢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各國政府在維護民族獨立的同時,積極調整發(fā)展戰(zhàn)略,倡導建立國際政治新秩序,開啟還政于民和多元化外交的發(fā)展進程。雖然不同黨派之間的斗爭仍在繼續(xù),但是經(jīng)濟發(fā)展和現(xiàn)代化已經(jīng)成為人民最為關切的問題,改革取代暴力革命成為共識。與此同時,東歐劇變和蘇聯(lián)解體對拉美左翼運動和社會主義運動造成巨大沖擊。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包括毛主義在內的左翼激進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和話語體系被選擇性拋棄。
自20世紀80年代起,各國的毛主義革命力量之間不斷進行整合與調整,毛澤東思想在拉美地區(qū)的傳播一時陷入低谷。但是,進入21世紀,拉美地區(qū)的政治版圖發(fā)生巨大變化,各國執(zhí)政的傳統(tǒng)政黨力量式微,代表中下階層民眾利益的新興左翼力量強勢崛起。1998年委內瑞拉查韋斯贏得大選,這一事件拉開了拉美地區(qū)左翼主宰政壇的序幕。1何曉報:《21世紀以來拉美地區(qū)形勢發(fā)展變化的主要特點及我對策建議》,《國際變局中的拉美:形勢與對策》,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4年,第156頁。此后,巴西、阿根廷、烏拉圭、厄瓜多爾、玻利維亞、尼加拉瓜、巴拉圭、秘魯、薩爾瓦多等國的新興左翼政黨也相繼上臺執(zhí)政。2何曉報:《21世紀以來拉美地區(qū)形勢發(fā)展變化的主要特點及我對策建議》,《國際變局中的拉美:形勢與對策》,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4年,第156頁。拉美地區(qū)的左翼力量再次群體性崛起,成為該地區(qū)新政治格局的積極塑造者和重要推動力量。3袁東振:《政治變遷與拉美左翼的變動趨勢》,《國際變局中的拉美:形勢與對策》,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4年,第145頁。不少拉美左翼政黨在執(zhí)政時期,高舉社會主義旗號,大膽探索符合本國國情的社會主義道路。在此時期,毛澤東思想作為最豐富、最具有革命性的偉大思想體系又重新回到拉美政治的視野里。例如,委內瑞拉前總統(tǒng)查韋斯在接受智利記者瑪爾塔·阿內克爾(Marta Harnecker)采訪時就曾明確表示,現(xiàn)代的拉美需要復興毛主義運動,其原因在于需要將毛澤東思想傳遞給底層勞苦大眾。毛澤東思想是經(jīng)過中國革命考驗的卓越的方法論,對于拉美地區(qū)新興左翼力量的未來發(fā)展也是有利的理論武器。4Daniel Pardo, ?Qué influencia tiene Mao Zedong en la Venezuela de Chávez?, BBC Mundo, 2013/12/25.毛澤東思想在拉美地區(qū)的傳播歷經(jīng)近半個世紀,其間幾經(jīng)周折,但是從拉美地區(qū)左翼力量深陷生存危機到渡過難關的轉變可以看出,以毛澤東思想為代表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并未過時,依舊擁有廣大的群眾基礎和強大的精神力量,對拉美各國的社會主義運動具有深遠的指導意義。
毛澤東思想在拉美地區(qū)馬克思主義本土化的進程中傳播廣泛,并對該地區(qū)的左翼運動和共產(chǎn)主義運動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在現(xiàn)實層面上,拉美將毛澤東思想引入本土革命實踐,通過理論斗爭和政治斗爭對拉美社會主義陣營內部日益僵化的權力格局進行挑戰(zhàn)。雖然拉美地區(qū)的革命高潮所帶來的“毛澤東熱”被突然而至的社會主義陣營內部的論戰(zhàn)與分裂所中斷,但是不可否認,拉美地區(qū)的毛主義運動代表了一代人的政治文化訴求,并為拉美當代政壇孕育了一批政治精英。毛澤東思想不僅象征著一種革命理念,而且成為拉美地區(qū)左翼政黨與組織的意識形態(tài)和指導思想。時至今日,作為激進左翼力量的象征性資源,毛澤東及其思想理念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拉美人民的政治生活。結合毛澤東思想,拉美革命人士點燃一場嶄新的思想革命,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相關民族和殖民地理論,并在革命實踐中,以拉美本土的視角全新闡釋了民族獨立、自由、發(fā)展、復興等概念的現(xiàn)實意涵,為拉美人民在爭取民族獨立提供了強有力的理論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