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燕,高繼寧,李紅
山西中醫藥大學中西醫結合醫院 山西太原 030013
山西高氏腎病學術流派創始人高繼寧,是山西中醫藥大學中西醫結合醫院腎病科主任醫師,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中醫腎病學科學術帶頭人,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的指導老師。其父高學圣為山西名醫,原山西省中醫藥研究院內科主任,治病遵“用典而不泥古,師法而不據方”[1];其師于家菊系山西名醫,其師孫郁芝為首屆全國名中醫,兩位恩師在20世紀70年代提出“清熱解毒,活血化瘀”治療慢性腎炎,開啟了國內運用活血化瘀治療腎臟疾病的先河[2];其主要傳承人李紅,總結出“滋腎疏肝,清熱利濕”治療尿路感染[3]及健脾補腎,活血利濕法治療慢性腎臟病[4];確立了“補腎益氣,化瘀通絡”為主治療糖尿病腎病的新觀點;其傳承人代表趙曉燕,融合滬上名醫鄭平東、高建東學術經驗,忠中參西,開展益腎活血方治療糖尿病腎病的研究[5],為進一步繼承流派學術思想尋求物質基礎。
山西高氏腎病學術流派秉承山西名醫高學圣及山西中醫腎病于、孫氏學術流派之精髓,目前已形成傳承脈絡清晰、學術思想統一、融匯業界優勢、廣納內外英才、享譽三晉內外的中醫腎病杰出代表流派,現將其傳承特色及應用簡述如下。
《素問·六節藏象論篇》“腎者主蟄,封藏之本,精之處也”,腎為五臟六腑之源,五臟的正常生理功能均依靠腎中元氣來溫煦氣化,若腎臟功能失調,不能溫養五臟則皆病。高繼寧教授遵《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治病必求于本”之大法,提出治療腎臟疾病,“不可見腎獨腎,應以腎為本,五臟同調”,運用交通心腎,金水互調,補脾益腎及疏肝滋腎等治則治法[6]。
“交通心腎”治法是在“心腎相關”理論指導下的中醫臨床常用重要治法之一,心腎之間交通方式主要依靠心腎陰陽交感、經絡等,臨床治療心腎不交證常從“心腎陰陽失調”入手,其理論源于先秦、秦漢,歷史悠久[7]。高繼寧教授發揚該治法于腎臟病的治療,已達心陽下調,腎陰上既的目的。
高教授認為脾腎氣虛證所致證候乃多個系統的全身功能低下的病理過程,而全身功能的低下,可造成機體抗病及修復能力的下降,從而形成多種腎臟病證體質基礎。而貫穿多種腎臟疾病始終的血瘀證又與脾腎虛損密切相關。同時高教授認為脾腎氣虛參與腎臟疾病濕濁證的形成,濕濁內生既是脾運失健所形成的病理產物,又是誘發、加重腎臟疾病的病因之一[4]。
在當今經濟高速發展的社會中,人作為主體,難免受到環境的影響,或所欲不遂,或大喜大悲,或遇事暴怒,均可導致肝氣不舒,氣郁化火,灼傷肝陰,而肝藏血,腎藏精,兩者之間生理上相互轉化,相互滋生,病理上相互影響,息息相關,所謂肝腎同源,基于此理論,高教授針對尿路感染反復發作認為其病機為肝腎陰虛,提出滋腎疏肝治療[3]。
腎臟疾病起病漸,病程長,或遷延難愈,或根深蒂固,故其治療必然需“苦心經營”方可達到藥到病除,而整個治療過程必須謹遵“謹察病機所在而調之”的原則,正如《醫學源流論篇》中描述“深入病機,而天下無難治之癥矣”。中醫診療講究“行方智圓”,是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變通,臨床診治過程中就是根據病情變化,及時調整治療原則和方法,以便切合病機。故其根本是辨病機論治。
“守方”所守者乃腎臟疾病的核心病機,謹守全程治療所守之方;而“圓機、活法”則是根據不同個體的病機靈活辨證施治,隨證而治,而不拘泥于一方[8]。謹守病機,守法守方而又適度調整,辨證論治、治病求本是其精髓所在。
微觀辨證是臨床收集辨證素材過程中,在證本質的基礎上通過微觀指標認識證的過程[9]。臨床在診療腎臟疾病過程中更是如此,往往要參考腎臟穿刺病理、電鏡結果,腎功能,血白蛋白及血紅蛋白水平,尿蛋白,尿潛血程度,形成與中醫辨證的相關性,既利于微觀辨證,又能給予患者心理上的療效評價,而這本身與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不矛盾。高教授認為通過精準的中醫辨證,制定與患者病情相符的方案,用藥遣方,采用內外同治五法,即中藥湯劑、中藥高位結腸透析、督灸、膏方及火療[10],并且通過多年臨床實踐發現腎臟疾病內服中藥尚不能解決全部問題,適時配合中醫外治,內外同治,療效顯著,尤其重視結腸給藥。結腸除具有排泄和吸收功能外,結腸黏膜與腹膜類似,具有生物半透膜的作用。通過結腸腸道黏膜排出毒素之途徑治療慢性腎衰竭,發掘出采用機器法高位結腸透析治療慢性腎功能衰竭的巨大潛力[11]。
慢性腎衰竭是臨床常見的腎臟疾病之一,病情復雜,纏綿難愈,若不積極治療,恐致尿毒癥階段,需血液透析,腹膜透析或腎移植替代治療方能維持生命;造成了經濟、社會負擔,加重患者心理負擔,并有生命危險。中國古代沒有腎衰病名,根據其臨床表現可歸屬于“腎勞”“關格”“癃閉”“溺毒”等范疇,山西高氏腎病流派學術帶頭人高繼寧教授“從虛論治”“從風論治”“從瘀血、濁毒論治”[12],總體不離“以腎為本,五臟同調”的原則,研制具有健脾益腎、化瘀瀉濁功效的保腎湯Ⅰ號方(黃芪、 當歸、丹參、桃仁、紅花、川芎、積雪草、何首烏、杜仲、枳殼、半夏、豬苓、茯苓、車前子、炮穿山甲珠、制大黃、陳皮、甘草、砂仁)[10]及中藥結腸透析液(黃芪、生大黃、蒲公英、煅牡蠣、藕節炭、制附子、桃仁、紅花、青黛、甘草)[11]。
保腎湯I號方中方中黃芪配當歸共湊益氣養血之功,合何首烏健脾補腎,川芎、紅花、桃仁行氣活血化瘀,炮甲珠與大黃炭活血軟堅,通腑泄濁,積雪草配車前子清熱利濕瀉濁,砂仁、甘草固護脾胃,全方具有健脾益腎、化瘀泄濁的功效。
中藥結腸透析液中以黃芪、甘草、附子益氣溫陽,桃仁、紅花活血化瘀,改善腎臟循環,蒲公英、青黛清熱解毒,大黃瀉濁排毒,藕節炭、煅牡蠣有利于吸附腸內毒素而排出體外。諸藥合用,通過機器法結腸途徑給藥,通過直腸、乙狀結腸、升結腸和橫結腸等黏膜吸收,并與體內毒素交換,臨床療效顯著。
以上兩方體現了高繼寧教授在“守方務本”的基礎上完善了“圓機活法”治療體系,并將之應用于慢性腎衰竭的典型方藥,正所謂“法隨證立,方從法出”[13]。
泌尿道感染是臨床常見病、多發病,臨床癥狀多以尿頻、尿急、尿痛、腰痛、發熱、小腹拘急疼痛等為主[14],歸屬于中醫“淋證”范疇,而勞淋是以小便頻數澀滯,淋瀝不盡或澀痛不已,伴少腹拘急墜脹,或兼見腰膝酸軟,神疲乏力等為主癥,遇勞即發纏綿難愈[15]。正如《證治匯補·下竅門》曰:“勞淋遇勞即發,痛引氣街,又名虛淋”。勞淋患者多見于圍絕經期婦女,高繼寧教授結合中醫理論,認為女子七七,天癸漸竭,腎氣虛衰,陰液虧虛,水不涵木,每因情志不暢,肝氣郁結,氣郁化火,郁火傷陰致肝腎陰虛;或勞傷過度等亦傷及腎陰,影響膀胱氣化,內外邪氣難除,濕熱下注,可發為本病。其在臨證中根據“陰常不足”“陰虛濕熱”的理論,確立了以益氣養陰、滋腎疏肝、利濕通淋為主的“滋陰通淋方”(黃芪、生地、沙參、麥冬、當歸、枸杞、柴胡、黃柏、白茅根、車前子、滑石、甘草)[16]。
方中黃芪配生地益氣養陰,沙參、麥冬、枸杞子養陰生津,當歸補血柔肝,柴胡疏肝解郁,黃柏、蒲公英、白茅根、滑石共湊清熱燥濕,瀉火解毒之功。
通過與左氧氟沙星對照臨床研究,發現滋陰通淋方治療勞淋總有效率為86.6%[17],并建立慢性尿路感染動物模型,觀察滋陰通淋方干預后對大鼠血清白介素-10(IL-10)及單核細胞趨化蛋白-1(MCP-1)影響,從臨床和實驗兩方面揭示了滋陰通淋方對慢性尿路感染有免疫調節和抗炎的雙重作用[18]。
消渴病腎病,西醫病名為糖尿病腎病,是糖尿病患者的主要并發癥之一,也是糖尿病患者致死的重要因素,嚴重影響患者生活質量和生存時間。中醫腎病學界對本病病機認識逐漸統一,多主張久病及腎,以腎精虧虛,氣陰不足,瘀血阻絡為其基本病機[19]。高教授以該病機為突破點,自擬參芪地黃湯加味(黃芪、太子參、生地黃、山藥、山茱萸、積雪草、何首烏、茯苓、葛根、大火草、雞內金、制大黃),全方共奏補脾滋腎、益氣養陰,清熱利濕,祛瘀化濁之效[20]。流派主要傳承人李紅教授確立了補腎益氣,化瘀通絡為主治療糖尿病腎病的新觀點,在實踐中創立了益腎活血方(黃芪、當歸、赤芍、川芎、桃仁、紅花、地龍、熟地、山萸肉、山藥、茯苓、丹皮、澤瀉)治療糖尿病腎病。該方自參芪地黃湯加味基礎上佐以桃仁、紅花、地龍等活血通絡之品,體現補腎益氣,化瘀通絡的治療原則。
溫某,女,65歲。2019年4月14日初診:慢性腎功能衰竭 尿毒癥期,高血壓腎損害,高血壓病3級 極高危組。患者13年來頭暈頭痛間作,多次監測血壓均大于140/90mmHg,血壓最高達180/120mmHg,擬診為高血壓病3級 極高危組,一直未用藥物控制血壓;近2月來頭暈頭痛加重,伴乏力納差,惡心頻作,小便短少,尿泡沫增多,雙下肢浮腫。測血壓:175/100mmHg;查尿常規:尿蛋白:2+;腎功能:碳酸氫鹽:16.2mmol/L,肌酐:857.4μmol/L,尿素:34.6mmol/L;血常規:紅細胞:3.05×1012/L,血紅蛋白:89g/L;雙腎彩超示雙腎皮質回聲增高,腎實質血流信號減少,考慮雙腎腎實質慢性損害。現癥見:頭暈頭痛、嘔惡頻作,面部烘熱、出汗,口干,腰痛膝軟,小便短少,尿有泡沫,雙下肢浮腫,舌紅,苔黃膩,脈弦細。中醫辨證屬肝腎陰虛,肝風上擾證;治則為滋肝補腎,平肝熄風;方宗一貫煎合天麻鉤藤飲化裁;藥用:黃芪30g,當歸15g,生地15g,麥冬15g,枸杞子15g,川斷12g,杜仲15g,陳皮10g,半夏10g,茯苓15g,佩蘭10g,黃芩12g,天麻12g,鉤藤30g,牛膝10g,生龍牡各30g,制大黃10g,積雪草30g,車前子30g。水煎服,1劑/d,囑患者口服氨氯地平片聯合美托洛爾以更好控制血壓。
二 診(2019年5月25日):守 法 以 上 方 加減治療盈月后,患者血壓控制平穩,血壓波動在120~140/80~90mmHg之間,頭暈頭痛明顯好轉;仍感惡心,不思飲食,脘腹脹滿,近日著涼后,咽癢不適、輕咳,排便不暢,雙下肢浮腫。查腎功能:碳酸氫鹽:19.5mmol/L,肌酐:494μmol/L,尿素:13.8mmol/L。血壓能夠有效控制,內風平息,滋水涵木法奏效;目前患者氣陰兩虛、濕濁困阻,遂易法為益氣健脾、和胃利濕調之;藥用:黃芪45g,黨參15g,炒白術15g,廣木香10g,炒萊菔子15g,薏苡仁30g,黃芩10g,藿香12g,黃連6g,大黃炭15g,焦三仙各15g,車前子30g,白蔻仁10g,陳皮10g,半夏10g,茯苓15g,魚腥草30g,瓜蔞30g,甘草6g,蒼術12g。水煎服,1劑/d,囑患者避風寒,節飲食,暢情志。
三診(2019年7月1日):患者惡心、嘔吐消失,食欲漸增,乏力、腰膝酸軟等癥狀改善,大便日行2次,雙下肢微腫,舌紅,苔薄黃,脈沉細。查腎功能:碳酸氫鹽:20.3mmol/L,肌酐:279μmol/L,尿素:12.8mmol/L;血紅蛋白:115g/L。尿常規:尿蛋白:±。患者又聞血肌酐下降,甚喜,懇求繼續治療以鞏固療效;遂以補腎益氣活血,利濕化濁和胃為法,投保腎湯Ⅰ號(黃芪、當歸、丹參、桃仁、紅花、川芎、積雪草、首烏、杜仲、枳殼、半夏、豬茯苓、車前子、炮甲珠、制大黃、陳皮、甘草、砂仁)加減調之,隨訪至今,血肌酐波動在270~300,病情趨于穩定。
按:慢性腎衰竭作為一組臨床綜合征,往往由于一些可逆因素使病情加重,如高血壓、糖尿病、高脂血癥、感染、尿路結石、蛋白尿、貧血以及腎毒性藥物使用不當等。高繼寧教授認為盡早發現這些可逆因素,多途徑阻斷或抑制患者腎單位的損害因素,對延緩或逆轉早中期慢性腎衰竭的進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本例患者素有頭暈頭痛之癥,高血壓病史13年;初診時頭暈頭痛、嘔惡頻作,面部烘熱、出汗,口干,腰痛膝軟,小便短少,尿有泡沫,雙下肢浮腫,舌紅,苔黃膩,脈弦細。肝木條達,肝陽主動主升,易化風化火,陽亢于上則頭暈頭痛、面部烘熱;腰為腎之府,陰不制陽,陰虧于下,故腰膝酸軟、小便短少;肝陽擾動日久,易致肝陰不足、腎精虧耗,正氣失養,氣化失司,濕濁瘀毒內蘊,脾胃運化失常,氣機逆亂則見嘔惡頻作、下肢浮腫之癥。高教授認為此例為血壓進行性升高而不予藥物控制,日久導致腎臟小動脈硬化,進而繼發腎實質缺血性損害,進展為慢性腎功能衰竭,其核心病機為本虛標實,虛實夾雜;故本例患者辨證屬肝腎陰虛,肝風上擾證,治療應通過滋補肝腎之陰,以涵斂潛制肝陽,即滋水涵木法,方宗一貫煎合天麻鉤藤飲化裁;并聯合西藥控制血壓,以逆轉高血壓導致腎損害的趨勢,為保護腎單位、恢復腎功能消除障礙;堅持中西醫結合治療是高教授臨床治病的一條重要原則,是多途徑阻斷或抑制患者腎單位的損害因素的集中體現。
肝為剛臟,體陰用陽,主升主動,易化風化火;腎為先天之本,生命之根,主收主藏,易陰陽失調;肝主藏血,腎主藏精,精血同源;若腎陰虛損,則水不涵木,肝腎陰虛,陰不制陽,陽化風動,上擾清竅,則見頭目脹痛,眩暈耳鳴,面紅目赤等癥,《黃體內經》云:“諸風掉眩,皆屬于肝”;高教授認為高血壓腎損害的核心病機是內風擾腎,腎失封藏,陰不斂陽,水不涵木;治療時既要平肝潛陽,又要補腎填精。初診方中高教授平抑肝陽選用天麻、鉤藤、生龍牡,他認為天麻為治風之要藥,能入厥陰之經而治諸病,鉤藤能入絡通心包,生龍牡為鎮降之品,具有翕收之力,諸藥合用,平肝潛陽;補腎填精則選用續斷、杜仲、牛膝,其中續斷、杜仲補肝腎、強腰脊,牛膝歸肝腎經,引血下行,折其上亢之陽,補益肝腎,三藥相合,滋補肝腎。
本例慢性腎衰竭是由高血壓病程遷延,脾腎俱虛,木失涵養,肝陽上亢,虛風內動,而成高血壓腎損害之諸多表現,治療的關鍵在于平抑肝陽,控制血壓,減輕血流高灌注、高濾過對腎臟的損害。當血壓得以有效控制,治療當從脾腎入手,肝腎同調,健脾益腎以養肝木,活血化濁以暢腎絡;后天功能強健,則中焦之樞清升濁降,肝腎得以滋養,后天健,先天足,則慢性腎衰竭可趨穩定,延長生命矣。高血壓腎損害病機復雜,常常是幾種證型兼而有之,高教授在治療此病時,綜合脈癥,辨證論治,立法當以平肝補腎為先,隨病情而加減治療,肝脾腎同治,兼以活血化瘀,以期多層次、多因子協同作用,阻抑導致腎損害的可逆因素,調動腎臟的代償潛力,逆轉腎衰進程,運用于臨床,效如桴鼓。
綜上所言,山西高氏腎病學術流派在學術帶頭人高繼寧教授的帶領下已基本形成傳承脈絡清晰、理論體系完備、繼承梯隊合理的特色流派,建設該項目應該抓住中醫學術流派傳承與發展中的機遇,守正創新,使中醫腎病能夠在發展中插上騰飛的翅膀,將山西中醫腎病學再筑新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