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就是用來絕交的

劉同

“我一直把你們幾個當最好的朋友，但昨晚我發現小灰對我并不是這樣，所以我退出這個群，以后單獨聯系吧。”發完這句話，我退出了一個四人群。

我們四人是老家的朋友，一位是我高中學長，一位是大學實習電臺的領導，一位是他們的好朋友，我們共同認識十幾年了。

退群的理由寫了，就是突然覺得自己在對方心中并不重要。覺得自己在對方心中不重要有很多的可能性，但歸根結底就是一種——你并不在意我的感受。

雖然大多數時間，朋友之間的吃醋比戀人之間的吃醋更令人摸不著頭腦。

但隨著年紀越長，似乎和朋友之間的關系越任性。

二十出頭的時候，珍惜朋友珍惜得要死，覺得每個人都能天長地久灑狗血認親戚，每個人都是最重要的朋友。

你是我認識的第一位好朋友。

你是我第一次認錯的好朋友。

你是我第一次說秘密的朋友。

你是第一個看見我哭的朋友。

但你就更特別了，你是我進大學之后認識的第一個好朋友。

看吧，看吧，心思縝密的人害怕別人說自己戀愛濫情、交友濫情，所以很小心地給每一位朋友分類，證明自己并不隨便，你在我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可也是隨著年紀漸長，你會發現很多很多朋友在你從二十多歲到三十歲那段日子，那段你想仔仔細細思考人生也好，逃避蟄伏也好，反思扎根也好，總是有那么一段很長的日子里，他們不在也沒關系，你少了他們反而更輕松。你突然意識到——朋友多并不是一件好事，雖然對于剛入社會的自己并不如此，但對于認清人生真相的自己來說，還真是現實。

你不需要他們，沒問題。

他們也并不需要你，才是問題。

總會有人一時上頭這么想吧？反正我退群的時候就是這么想的，然后慢慢地淡掉。一開始覺得怎么人和人就這樣？那時對人生的理解太少，哪有資格評價人生？后來發現原來這才是人生。從生疏到親密，從親密到生疏，再到很坦然地說一句：“我們曾經不錯。”

關系大多能重拾，但你不樂意也沒興趣，你愛自己都來不及，也就再也不想去在意朋友的感受了——這些年早已證明他們對自己并不重要啊。當然，也留住了一些朋友，但再也不會稱呼他們朋友，也許是在某一次喝酒，也許是在某一次感慨，看著彼此說：“我們認識那么多年了，那么多人走散了，我們還在，和你們在一起我很放松，不必偽裝，我想你們對于我都是親人了吧？”

這句話感人，但更多的是一個人放肆的開始。

因為是親人，所以不想再偽裝自己，于是我就退群了，打了開頭那段話。

事情特別簡單。我回了老家，約大家出來，其他人都在外地，只有小灰沒事，他卻告訴我他太困了。我不回來的日子，他夜夜笙歌，我一回來他就累了。我不是不能理解他累，我固執并堅定地相信他只是覺得出來見我很累。我覺得自己挺無聊的，我也不是特別想見他，但他那么不想見我，我就突然不開心了。

嗯，電視劇《我在未來等你》中陳小武和劉大志的關系就是這樣——有時候男孩子吃起醋來，根本沒女孩子什么事。

吃醋不分性別，不然的話，也太瞧不起吃醋這件事了。反正我就發了，退群了，但我也很清楚，我并不是真的要和小灰絕交，只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憤怒。果然，第二天一早，其他兩位好朋友就給我發微信，問我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又把我拉回了群。我又若無其事說起了自己的感受，以及覺得自己不被朋友尊重。

在寫那些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可笑。當時我在郴州拍戲的時候，沒日沒夜，有一天凌晨四點半收工，突然很想吃一碗魚粉，同事們都急著休息。我一個人開車特別無聊，就把車停路邊給小灰發了一條微信：“去吃粉嗎？”

我只是試一試，萬一他沒睡呢？

他立刻就回復了我：“好的。”

十分鐘后，我倆在火車站老劉魚粉碰頭了。

我問他：“你沒睡啊。”

他說：“被你吵醒了。”

臨近清晨五點的魚粉館，除了我和他，就是守店的阿姨。

我那時覺得有這個朋友真好啊，跟見了鬼似的。我寫完自己不被尊重的感受后，那天小灰也若無其事地問：“你中午吃什么，我帶你去吃。”

我說要陪爸爸去買東西，他說：“沒事，我等你，反正沒事。”然后，我和他就再也沒有提昨晚的事了。以前我們總是認為朋友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的，不能幫自己的朋友何必要認識呢？現在朋友越來越少，我不知道我這么下定義對不對，但我覺得對——朋友當然是用來絕交的。

我特指真正的好朋友。成長的壓力大，社會的壓力大，不如把憤怒發泄在好朋友身上吧，一頓亂操作，用絕交來釋放自己的憤怒。你也大可放心，他們都能承受得住。就像我的好朋友沒事就對我發脾氣，我永遠都告誡自己：“他們可能最近壓力太大了，沒事，我不氣，我只是出氣筒而已。”

前天晚上，我北京的一位好朋友喝多了酒，在群里對著所有人一頓亂發脾氣，他的父母非常尷尬。今天他爸爸實在忍不住了，就在我們的群里幫他道歉，估計是想了整整兩天，爸爸道完歉，媽媽也道歉。我在群里連忙安慰叔叔阿姨：“叔叔阿姨，謝謝你們，你們這樣，我們太感動了。哈哈哈，你們太小瞧他了，他這樣已經很收斂了，他以前才可怕，但我們不會生氣的，因為我們習慣了。”

發完之后，他的爸媽一直說：“謝謝謝謝，你們真是好朋友。”

然后他單獨給我發了一條微信，說：“嘻嘻。”

像極了和小灰絕交要退群的我。

為什么要寫這篇奇奇怪怪的文章，我指的奇奇怪怪是這明顯不符合一個中年男子應該要寫的東西……雖然我在從頭看的時候一邊看一邊想，好像是有點道理。后來我想開了，誰沒有個情緒波動的時刻呢，若是對待一切都心如止水，那就不是一般人，那是圣人。

說到這位北京的好朋友，他前幾天生日我們又喝了點酒，他很快就醉了，然后借著酒勁說各種看不慣。我早已留了一手，拿出手機開始偷偷拍視頻。第二天，我們見面的時候他又開始道歉，我說“沒事，你自己看看吧”，就把視頻給他看，讓他保證不刪，他說好。他看完視頻之后整個人被自己震驚到了，說：“如果以后我再這樣，你就把視頻拿出來，我一定會被自己嚇醒的。”

我哈哈大笑：“這就是我的目的。”

（阿湯哥摘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一個人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