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
在2021年的央視春晚上,有一個節目引起了小編的注意,那就是由相聲演員表演的《叫賣》。叫賣不僅是老北京記憶的一部分,而且是一項寶貴的文化遺產。
身形消瘦、話語不多,這是老北京叫賣傳承人孟雅男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然而,說起叫賣,孟雅男卻滔滔不絕、神采飛揚,時不時穿插的吆喝更是韻味十足。在學習叫賣技藝的基礎上,孟雅男組建了北京第一支專業以老北京吆喝叫賣為主要表演形式的藝術團,為老北京叫賣的傳承作出了巨大貢獻。
頭戴一頂黑色中式瓜皮小帽,身上套一件中式長褂,腳上登著老北京老頭鞋,手拿叫賣的響器驚閏,三聲響動之后,孟雅男小嘴一張:“磨剪子來。”這時,洪亮渾厚的叫賣聲震驚全場,老北京過去走街串巷的買賣人吆喝叫賣的場景呈現出來。
20世紀80年代,當臧鴻、張振元、張桂蘭、盧志冬等一些民間藝人將老北京叫賣作為一種表演藝術加以恢復時,孟雅男還是一個小孩,當時的他不曾想到,日后他會以此為業,并為一個藝術團的存活而苦苦堅持數年。

孟雅男出生于北京,7歲時曾跟隨父親去包頭上學,后來才返回北京。孟雅男小時候喜歡唱歌,青春期變聲后,開始跟著磁帶、廣播自學馬三立相聲。“那時為了學習一個段子,我經常把買來的馬先生的錄音磁帶反復聽上好幾遍,甚至逐字逐句地記錄。為了背段子,我經常要到夜里一兩點鐘才睡。”中學時,他又跟同學學習劉寶瑞的單口相聲,在學校廣播電臺和戲劇表演小組得到很多鍛煉機會,成為同學們口中的“三立”。
2002年,孟雅男進入中國戲曲學院學習,畢業后到北京電視臺文藝頻道工作。2005年3月,他被《法制晚報》上一則“女叫賣大王欲收徒”的新聞所吸引,熱愛民間藝術的孟雅男決定學習叫賣藝術。在朋友的介紹下,他很快拜“京城女叫賣大王”張桂蘭為師。
張桂蘭的母親張李氏是老北京叫賣的第一代傳承人,因家庭貧困,她早年走街串巷,以叫賣“破爛換取燈(火柴)”為生。因跟著母親跑來跑去,張桂蘭小時候還叫賣過豆紙(廁紙):“誰買豆紙,誰買豆紙,一大枚八張。”20世紀80年代退休后,張桂蘭便經常去天壇公園鍛煉身體,不經意間開始練習吆喝,被一起鍛煉的人稱為“京城女叫賣大王”。

拜師之后,孟雅男每天跟著師父在天壇公園練習叫賣。師父在教孟雅男的時候,往往給他講些老北京的故事及民間傳說。由于有扎實的相聲基礎,孟雅男學得很快。然而,兩周之后,他開始覺得叫賣吆喝枯燥無味,漸漸產生了放棄學習的念頭。然而,之后的事情改變了他的想法,也讓他從此與叫賣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次練習中,孟雅男提議為師父錄制叫賣CD,在為師父留存珍貴記錄的同時,他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以后聽錄音就行,不用再每天跟著學。就這樣,孟雅男向父母借了一萬元,帶著師父走進了錄音棚,一個下午便錄制了82段老北京叫賣。
為了省錢,孟雅男利用在電視臺學習的知識,自己動手做錄音的后期處理。那段時間,每當夜深人靜之際,他便將音頻導入軟件,逐字逐句地聽,聽破音找毛病,并加入各種叫賣響器的配音。
整整兩個月,孟雅男每天從晚上10時工作到第二天早上5時多,一遍遍聽著師父的叫賣聲。那些悠揚的聲音漸漸進入他的內心,在寂靜無聲的深夜,配合著當啷作響的響器,老北京的一幅幅畫面不自覺地浮現出來,令他心馳神往。

聽錄音的過程,讓他對叫賣有了更深的理解。兩個月之后,功力大漲的孟雅男已經可以隨心大聲吆喝,他辭掉北京電視臺的工作,決定從此全心全意傳承叫賣藝術。
在繼續學習叫賣藝術的的過程中,孟雅男跟師父商量,聯合一些叫賣藝人一起組建藝術團,將老北京的叫賣吆喝搬上舞臺。前期的籌備異常艱難,沒有服裝,大家湊錢買布,由幾位老人輪流縫制。沒有道具,大家一起找材料,然后自己動手制作。而排練的場地,起初更多時候是在張桂蘭老人的家中或者小區的地下車庫,又或者是天壇公園。
經過兩個月的艱苦排練,2005年10月2日,首場叫賣藝術專場演出“老北京文化演繹”在北京市東城區第一文化館的風尚劇場上演。為豐富演出內容,孟雅男邀請當年中國戲曲學院的同學在演出上半部分表演京韻大鼓、快板、相聲等傳統曲藝,下半場則為張桂蘭、張振元、趙榮祥等著名叫賣藝人帶領20多人表演的《老北京風俗畫》。
大幕拉開,各式商販伴隨濃濃的京味背景樂,或吆喝,或敲打手中響器,從舞臺兩側走出來,再搭配一幅動態的京城商販買賣圖,觀眾仿佛置身碧水藍天、鴿哨悠悠的老北京胡同街巷之中。

2006年,在孟雅男的聯系下,藝術團得以進駐東城區第二文化館,自此有了固定的訓練場地。在張振元的號召下,京城一大批耍中幡、拉洋片、變戲法、唱京韻大鼓、唱單弦、唱北京琴書的民間藝人紛紛響應,加入藝術團。在隊伍壯大的基礎上,藝術團的影響力逐漸提升,成為北京市優秀文藝表演品牌團隊,而叫賣藝術也獲批北京市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在藝術團發展壯大的同時,困難也隨之而來。由于外出表演的費用極低,一般只有每人每天100元的勞務費,更多的時候則為義演,藝術團的運作陷入困境。幾年來不斷往里貼錢的孟雅男,面臨養家的生存壓力。
2008年9月,孟雅男宣布退出藝術團,退團當晚,他接到張振元的電話。老人問他:“你還想做叫賣嗎?”孟雅男回答:“我一定會堅持下去,您等我信,工作找好后聯系。”不久,孟雅男在一家影視公司找到一份編務工作,同時他開始免費培訓叫賣學員,并在年底與張振元再度聯手,負責藝術團的排練與演出。
張振元、臧鴻、趙榮祥、武緒增、楊長河等老叫賣藝人不但是藝術團的核心骨干,也是孟雅男學習叫賣的老師。趙榮祥告訴他:“雅男,你不能跟一個人死學,那就學死了。所有這些老師的吆喝,哪段好聽你一定都要記住。”自此,孟雅男每聽到好聽的吆喝段子,都會用錄音設備記錄下來,并將其記錄在筆記本上,回去再翻閱可靠的資料加以驗證,演出時只演記錄在冊的老段子。
2010年、2012年,張振元、臧鴻兩位老藝人先后離世,給叫賣藝術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兩位老人給孟雅男留下了溫暖的回憶。他記得,張振元在病情惡化前曾下樓反復摩挲叫賣響器,去世后又將所有老物件留給他。而直到臧鴻去世,他才知道老人為什么演出時從不喝水,原來他很早便得了膀胱癌。老藝人的離去讓他神傷,但也給了他力量。“一看到那些東西,就想到他們,這也是我這些年能堅持下來的原因。”孟雅男說。
十幾年來,孟雅男研究每位老叫賣藝人的特點,融會貫通之后自成一路。每遇到懂行的人指出他的某段是受了誰的影響,他都特別高興。張桂蘭的吆喝聲音綿長,富有韻味,最擅長的吆喝主題是酸梅湯和水蘿卜。“又解渴來又敗涼,又加玫瑰又加糖,不信您就弄碗兒嘗,酸梅湯來,不一味兒。”“又不糠來又不辣,五捆兒蘿一邊大,直不直來自個瞧,五捆蘿賣一毛。”張振元的吆喝則帶著樂,像講笑話,代表作是吆喝西瓜:“斗大的西瓜,船大的塊兒咧,沙口甜來,兩個大來,吃來唄,鬧塊嘗。”臧鴻的特點是大嗓門,穿透力強;趙榮祥的高音特別高;上了年紀的武緒增走路喘氣,吆喝出來帶著自然的斷口。從剛開始接觸老北京叫賣到現在,孟雅男一直在研究、創新著叫賣藝術,在叫賣聲里尋找著老北京的市井風情和文化韻味。
孟雅男隨口而發的吆喝段子,正如京味作家蕭乾在《吆喝》中所寫:“一年四季不論刮風下雨,胡同里從早到晚叫賣聲沒個停。大清早過賣早點的:大米粥呀,油炸果的。然后是賣青菜和賣花兒的,講究把挑子上的貨品一樣不漏地都唱出來,用一副好嗓子招徠顧客。白天就更熱鬧了,就像把百貨商店和修理行業都拆開來,一樣樣地在你門前展銷。到了夜晚的叫賣聲也十分精彩。‘餛飩喂——開鍋!這是特別給開夜車的或賭家們備下的夜宵,就像南方的湯圓。”而單聽叫賣,住在深宅大院中的人便能知道季節的變換。春天一到,賣的是大小金魚、蝌蚪;夏天剛到,西瓜和雪花酪就上市了;秋天吆喝的則是海棠和柿子;一到冬天,冰糖葫蘆和烤白薯便上場了。
除了表演叫賣,孟雅男還以叫賣老藝人為原型編排了《老北京那人那事》《什剎海軼事》《北新橋的故事》等多出話劇,編創排演了大興本土首部話劇《大興憶事》,并出版了自己歷經15年編著的關于叫賣的書籍。
談起叫賣藝術的現狀,孟雅男說:“雖然2007年老北京叫賣已經被列入了北京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叫賣的傳承仍然面臨很多問題。”
很多人都覺得,弄點服裝,戴一個瓜皮帽,搭一個白手巾,圍上圍裙,再喊一兩嗓子,這就是叫賣了。其實不是這樣,叫賣是有規律的,是有范本的,它不是隨便瞎喊就可以的。正如孟雅男所說:“你要叫賣,必須先把它的聲音真正研究透。研究透了之后,你再開始。”
其實,如果不是經常聽,不少老北京叫賣確實很難聽得明白,而要把老北京叫賣學會、學好,并且學得像,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并從事叫賣藝術,孟雅男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辦免費的叫賣培訓班。他首創拼音教學法,用心傳播叫賣藝術。雖然我們不能斷定孟雅男的拼音教學法是不是學習叫賣最好的方法,但是我們必須承認,孟雅男是一個好老師,是一個用心傳藝的叫賣藝人。
在孟雅男看來,走進生活是叫賣最好的傳承方式,而年輕一代又是最佳的傳承對象。這幾年他收了十幾個徒弟,其中最小的只有5歲。他說,這么小的孩子喜歡學老北京叫賣,他覺得很欣慰。用孟雅男的話說就是:“你教了,他用心學了,這就是在很好地傳承”。就這樣,在孟雅男的教導下,小徒弟們逐漸也都能吆喝得不錯。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孟雅男在這份經濟回報微弱的事業上投入了很多,他的付出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如今,他將繼續學習和研究老北京吆喝叫賣,繼續宏揚和傳承老北京叫賣藝術。
高亢的吆喝聲,婉轉的叫賣調,這已經是北京城里很少能聽到的聲音了,但這聲音仍然常常陪伴著孟雅男,帶他回到有關老北京的記憶里。
每當夜深人靜,老北京的音樂響起,孟雅男便跟著節奏小聲吆喝著……那種感覺,正像他在2008年創刊的《老北京叫賣特刊》卷首語中所寫的:“于繁華深處,聆聽這座古老城池的心跳。”
第一代:張李氏
第二代:張桂蘭、張振元、臧鴻
第三代:孟雅男、胡偉、常城、鄭光榮
第四代:孟繁冰、劉杰毅、孫心怡、楊奇卓、劉六月、劉慧聰、王景宣、王文芳、王宇絲、苗亮亮、趙紅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