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權生
(三峽大學 水文化研究所,湖北 宜昌 200433)
《山楂樹之戀》是宜昌人艾米將小說女主人公日記改編而成的一部小說。日記具有史料性,小說故事就是原創作者小說女主人公靜秋本人生活(含戀愛)實錄。該小說文學原創作者和文學本體二者是統一的,而文學空間中作家生活空間和作品描繪的文學空間二者也是統一的,顯然該作品受到了原創作者生活的時代環境和自然環境的影響[1]。藍勇先生編著《中國歷史地理學?導言》指出:“從長時段來看,地理環境對人類社會肯定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只是在一定的時間和地域里,人類可以加速和延緩歷史發展的進程,在一些具體問題上起決定性作用。”“社會生產力越高,人類在更廣泛的領域內和更深刻的程度上接受地理環境的制約。”顯然靜秋的成長和愛情活動是受地理環境的影響。曾大興先生《文學地理學概論》也指出:“文學作品的地理空間,是存在于作品中的由情感、思想、景觀(或稱地景)、實物、人物、事件等諸多要素構成的具體可感的審美空間。”[2]該小說的景觀、人物、事件等諸多文學要素都是真實存在,是可以從文學地理研究的版圖還原、場景還原和精神還原三個層面,可以給予還原。本文在尊重靜秋生活原型隱私的前提下,以文學地理視角,對《山楂樹之戀》靜秋在“江心島”西壩的文學地理空間給予探討。
《山楂樹之戀·靜秋的代后記》說:“故事發生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我生活在那個年代,所以寫的時候沒有交待當時的背景。”事實上《山楂樹之戀》的時代背景都融在小說故事中。
小說的“文化大革命”時代背景非常清晰,事實上小說開篇就交待了時代背景,“1974年初春,上高中的靜秋被學校選中參加編輯新教材。”[1]1首先,1974年,年代是“文化大革命”末期,而高中生下鄉編教材,要“教育革命”,打倒原有教材“封、資、修”的一套是“文化大革命”的時代特征。又如小說記載“到社會上去、學工、學農、學醫、反正什么都學,只不學書本知識就是了。”[1]99這是“直接”地交待了時代背景。事實上這些“革命活動”還是給人蠻大的壓力,故《山楂樹之戀》記載:“但凡出去學工、學農、學軍,‘老朋友’(即月經)總是提前到來。”[1]20其次,靜秋家庭也遭遇到了不幸,父母被批判、哥哥下鄉、靜秋在江心島西壩搞文藝宣傳等等,內容本身就是“文化大革命”賦予的社會背景。《山楂樹之戀》記載她善于拉手風琴,于是她便背著一個大手風琴“跟學校宣傳隊的人到江心島各個地方去宣傳毛澤東思想,江心島(西壩)上的人差不多都認識她。”[1]164靜秋哥哥因戀愛被抓、靜秋和老三偷偷摸摸談戀愛本身也是具有時代背景特色。靜秋在西壩島是“名人”,因為靜秋是島上大家熟知的“八中(實為九中)那個拉手風琴伴奏的女孩”,西壩島上的人基本上都認識她,而在西壩島上和老三談戀愛,居然成功躲開了全西壩島上的人。據筆者調查,西壩島上年紀的人至今無人“親見”到靜秋和老三直接“在一起”的情景。靜秋和老三的相遇和相愛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時代賦予的,宜昌是三線建設腹地,老三是三線建設者的一員,而靜秋也直接或間接參加了宜昌西壩的三線建設。
1974年,宜昌的三線建設是全國最熱之地,除了403、502、710、715等大量三線建設項目外,最著名影響最大的就是三三〇工程,即葛洲壩工程。該工程主要在靜秋所在江心島西壩上面展開。而靜秋參與了其中一些建設的勞動,賺取一些收入補貼家用。老三也是此時來到農村,在勘測隊工作,與靜秋在小說中的西村坪(實為南坪村)相遇了。小說細節描寫靜秋和老三騎著自行車“差不多騎到十三碼頭附近了,市里的公共汽車也只走這么遠了。”靜秋說:“別再往前騎了,再騎就騎出K市(宜昌市)了。”[1]233如十三碼就是裝載礦石的碼頭,十三碼頭:“1972年建成,是浮碼頭,主要是裝載磷礦石。”[3]老三就是在宜昌搞礦石(尤其磷礦)探測的,其中宜昌磷礦石可以作為磷肥的原料。靜秋所在江心島的上西壩就有宜昌磷肥廠。該廠始建于1958年,位于城區西壩和平路。二十世紀初改制才遷出西壩。鑒于三三〇的重要性,當時宜昌一切工業活動都讓路或服務于三三〇工程。靜秋的家鄉江心島西壩的工廠非常多,如峽江紙廠、三峽瓷器廠、民康藥廠、宜昌船廠、利民化工廠等,而靜秋和家人在這些廠子幫過工。如《山楂樹之戀》記載:“張克樹的父母都是K(宜昌)市造船廠的,母親還是個小官。那時造船廠自己建了子弟小學,就把所有的船廠子弟轉到船廠學校去了。”[1]102宜昌船廠是西壩最早的三線建設工廠,小說記載完全與西壩宜昌船廠的事實相吻合。這些工廠也是靜秋和老三戀愛的見證者。如 “哪個化工廠傾倒廢水的地方,一股褐色的水從一個地下水管向河里流,有一股濃濃的酸味。”[1]207靜秋和老三偷偷戀愛的地方,實際就是利民化工廠的排污口。在特殊的年代,為了躲避眾人之目,他們忍受著廢水的惡臭,在這個散發著惡臭的“沒人的地方”,二人能短暫相聚和相擁,是十分難得和美妙的時光。

圖2 左:三三〇所在砂石碼頭,此圖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地圖,西壩已經修了鐵路,西壩四路附近就是九中。右: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為三三〇工作赤足的女工。顯然她們就是那個時代的打零工的靜秋們。
西壩所在葛洲壩工程被稱為“長江第一壩”,在1970年周總理批閱的相關文件中就出現。1979年葉劍英在葛洲壩工地題辭:“偉大的黨、偉大的人民、偉大的工程、偉大的勝利”,尤其手書的“長江第一壩”被全國學界和輿論界所采用。如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拍攝的《話說長江》第十二回《長江第一壩》稱之葛洲壩水利樞紐“長江第一壩”。1989年李先念同志親筆題寫“萬里長江第一壩”。孫霞《葛洲壩,讓我們再看你一眼》一文記載在二十世紀的七八(九)十年代,中國流傳著“要知中國現代化,請看今日葛洲壩。”[4]靜秋和老三都是三三〇建設親歷者甚至是參與者,從某種意義上說,《山楂樹之戀》本身就是宜昌三線建設的“產物”或“副產品”。
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和八十年代初期,宜昌和全國一樣,是物資供應限購的時代,購物無不要票證,如肉票、雞蛋票、糧票、布票、糖票等等。小說記載靜秋家中不得不向別人借錢,故靜秋媽媽工資剛領就要還賬,但“發工資的第二天就要開始借錢”真可謂入不敷出。“她家經常是把肉票雞蛋票給人家了,因為沒錢買。”[1]75“文化大革命”時期物資限購,高中生每月三十一斤糧,靜秋和妹妹正是長身體之時,靜秋家中常常有斷炊之虞,甚至因為供應問題,還缺柴火。西壩島的居民不得不到江中打撈柴火,江心島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獲得都是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的。人們常常挨餓,吃飽飯成為最大的奢望之一。如《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很懷念在西村坪的那些日子,吃飯不用交糧票,不管有菜沒菜,飯總是可以敞開吃的。”[1]141下鄉的知青饑餓現狀被唱成了歌謠,《山楂樹之戀》記載道:“做了半天工,褲腰帶往下松,人家的白米飯煮的個香噴噴,回到我屋里還是一片漆黑,哎呀我的大哥呀——”[1]167
靜秋媽媽需要冰糖,老三多次“賄賂”和討好靜秋的方式就是送冰糖,這成為靜秋和老三相好的重要線索之一,也彰顯了老三善良、細心和關心人的優良品質。
在二十世紀的六七十年代,一切都是計劃經濟模式,一切東西需要票證,物資都是供應制度,即使有票也不一定能購買。當時的工資待遇是如何的呢?據靜秋家1966年戶口檔案顯示,靜秋媽媽是“九中教師”,即小說中八中教師,月工資是44.5元。《山楂樹之戀》記載秀枝戴的表把靜秋“嚇一跳”。“一百二十塊錢!差不多是她媽媽三個月的工資了。”[1]70從此可見,120元確實差不多是靜秋媽媽三個月的工資。靜秋爸爸是“宜都師范教師”,“宜都師范”即現在三峽大學前身“宜昌師專”的前身,工資是70元。據西壩街辦調取家庭戶口顯示,1966年靜秋9歲,她有三姊妹,加奶奶和父母,一共六口之家,如果是不出意外,其實是 “富裕”之家。小說交待雙職工養三個娃娃非常輕松,如《山楂樹之戀》記載:“范俐家經濟條件比較好一些,她爸爸媽媽都是K市八中(宜昌市九中)的老師,雙職工,養活三個小孩還是沒什么大問題的。”[1]167因為“文化大革命”時期西壩島上十元錢就基本上能勉強生活一個月。靜秋家收入接近120元,六人開支是比較寬裕的。但按照小說交待,在1974年,靜秋父親70元的家庭收入顯然“不存在”了。此時靜秋的奶奶是否在世,沒有交待。就算只有五口之家,此時的四十元收入顯然不足以維持家庭的生活。這也為小說中靜秋反復打工賺錢補貼家用,舍不得購鞋和購買運動服埋下了伏筆。這也為老三、長林等幫助靜秋提供了現實的“需求”。在小說中也影響了靜秋的為人處世,同時也塑造了靜秋艱苦奮斗的精神。《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頂職沒有辦下來,暫時沒有工資。而媽媽退休工資減到了28塊一個月,這樣一來“靜秋家一下子陷進極度貧困的境地了”,因為“以前媽媽一個月將近45塊錢的工資,尚且不夠養活一家人,現在一下減少了30%,就更拮據了。”[1]177為了生活,靜秋不得不去“打零工”。這些描述復原了那個時代的“生活史”,是日常生活常識“百科全書”。但正因為靜秋家庭的困難,愛著靜秋的老三出現了,他全身心的甚至是卑微的“祈求”靜秋,讓靜秋給他機會幫助靜秋家渡過難關。老三一心想成為靜秋家的“苦力”,能為愛的人心甘情愿干“買煤買米買柴之類的重活”,老三默默地關心靜秋,其中最關鍵的是幫助靜秋哥哥招工成功,并提前告知靜秋頂職政策,這事實上改變了靜秋家庭的經濟困境。
“頂職”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期的特有現象,靜秋“頂職”是她人生路上的轉折點之一,《山楂樹之戀》記載:“據說這個文件不公開傳達,由有關部門自己掌握。”顯然老三是從上層得到“內部消息”,為了自己心愛的戀人,老三對靜秋說:“現在上面下了一個文件,職工退休的時候,可以由他們的一名子女頂替他們的職位,叫‘頂職’”[1]168。這里的“頂職”和《新編古今漢語大詞典》釋“頂職”意思是一致的。《大詞典》指出“頂職”即“頂替職務”。“特指職工退休后其子女按原編制參加工作。”[5]靜秋母親是九中教師,老三認為靜秋“很適合教書”,如果靜秋頂母親的職,靜秋“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老師。”[1]168這樣的好處:首先是靜秋可以有穩定的工作,也就擁有了“鐵飯碗”;第二個好處就是靜秋就“不用下農村”;第三個好處是靜秋適合教書;第四個好處是可以解決一些家庭的實際困難;第五個好處,為當時學校也解決了實際的困難。在這里,老三的“信息”非常關鍵,但最關鍵的還是江心島西壩的社會需要,需要讓作為當地人尤其是西壩人的靜秋成為當地的教師。《山楂樹之戀》記載:“八中(實為九中)這種地方,隔河渡水的,很少有人愿意從市內調來。”西壩調來的老師一定是犯了錯誤的老師,否則工作沒有搞熱就調走了。“所以八中很缺老師,學校可以用這個理由,向教育局申請讓靜秋出來教書。”靜秋的“頂職”雖然具有時代特征,《山楂樹之戀》也承認這是靜秋母親“向黨要名譽、要地位、要照顧的事。”因為靜秋母親“找這個領導那個領導去談,懇請他們在適當的時候,讓靜秋出來教書。”[1]255但更主要還是在“文化大革命”末期,面對教育的混亂,江心島西壩作為郊區,教育人才出現了斷層,西壩需要年輕的教書人才,領導也認為優秀的靜秋“成績好,是個教書的料子。”事實上“文教單位頂職的又不止她一人。”[1]256當靜秋在十年后考上武漢大學碩士,還是因為教育系統教師人才短缺,讓靜秋推遲一年讀研究生。因此靜秋的“頂職”是符合了時代需求,是為宜昌教育作出了貢獻的行為。
但對于靜秋而言“頂職”是極其關鍵的人生轉折,《山楂樹之戀》開篇“說明”指出:“她那時的生活已經比頂職前(挑沙歲月)不知好了多少倍了。”這讓靜秋想起老三“曾經用來安慰她的那些話,說她會從農村招回來的”,并說“天生我才(材)必有用”[1]。
但對于正在熱戀的靜秋和老三而言,“頂職”的考察期意味著巨大的挑戰和煎熬。領導給靜秋囑咐道“現在就讓她出來教書,怕別的人有意見,總要等到不會惹出麻煩了,才能讓她教書。”[1]256而此時,謹慎的靜秋母親對老三首先指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接著對老三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于是母親為了靜秋安全順利地“頂職”,讓靜秋和老三定下了“一年零一個月”再見面的約定。當然靜秋和老三還是當了“叛徒”,二人還是秘密約會了。
靜秋的學習生涯主要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度過的,而她喜歡并擅長排球和乒乓球,在二十世紀的七十年代中期,其本身就是時代的特征。此時中美關系因為乒乓球外交打破了堅冰,而日本趁此和中國改善關系,七十年代日本排球“世界一流水平”,日本國際賽場連續勝利逾百場,排球儼然是當時日本的“第一運動”,日本女排被稱為“東方魔女”。而此時讀高中的靜秋是兼具了兩項特殊運動的“高中生”。《山楂樹之戀》載“靜秋是直握拍進攻型打法”,事實上這種打法是當時世界最先進的乒乓球打法,因為直握拍進攻型打法“抽球可以抽死人,發球可以發死人。”此時橫拍削球打法已經開始落伍,該打法“戰術就是拖死對方,叫她慢慢削,慢慢削”,但是該打法“接球穩,但攻球不狠,沒有置人于死地的絕招。”[1]126靜秋住在九中,有排球和乒乓球活動場地,在家庭和環境熏陶下,排球和乒乓球是靜秋的長項,但家境困難靜秋卻無法購買運動服裝和球鞋。小說記載西壩作為郊區“很多學生都是菜農的孩子,經濟上不寬裕。”[1]132
該時代背景,只有酷愛乒乓球、了解中國排球和七十年代政治的人才能發現該細節。當然靜秋也熱愛其他運動,如游泳。這也彰顯了西壩的靜秋運動美,這正是熱愛運動的老三所喜歡和欣賞的。老三病后,老三弟弟告訴靜秋:“哥哥走得動的時候,我們到八中來看過你,看見你帶著一些小女孩在操場打排球。我們也從校外的路上看過你給學生上課。后來哥哥躺倒了,他就讓我一個人來看你,回去再講給他聽。”[1]322看到這里,筆者每次都感動得要流淚。
《山楂樹之戀》“靜秋的代后記”靜秋說:“沒有交待當時的背景”。顯然在乒乓球和排球愛好者的讀者眼里,這也是時代背景,而在此背景下,實際就是那個時代的熱愛運動的青年們,代表了“文化大革命”末期,社會和時代在變化,當時的青年因為國際形勢的改變,當中國小球改變大球,中美關系改善,江心島西壩興起了乒乓球熱,同時日本“東方魔女”排球運動也在小小的西壩島發展。此時除了愛著靜秋的老三欣賞著靜秋運動的身姿,整個西壩因為受這個酷愛運動的青年頂職教師靜秋的影響,許許多多的學生和青年融入了那個“運動時代”。這是精神層面的,何況在轟轟烈烈的三三〇建設中,十萬大軍在西壩發起了建設葛洲壩工程的熱潮,靜秋也參與其中。小小江心島西壩靜秋受時代影響,頂職造就優秀教師靜秋,靜秋也參與并影響了小小江心島(西壩)的時代風尚。這里絕不是對靜秋有任何溢美之詞,事實上在“文化大革命”“三轉一響”的生活風尚中,江心島靜秋也是時尚的“引領者”、“參與者”和“實踐者”。
在那個時代,“三轉一響”或叫“三大件”是一個家庭富裕和社會地位的象征。三轉: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指的是這三種時髦商品,都是轉動的,故形象地稱為“三轉”。一響是收音機,因為收音機發出“聲音”。西壩島的靜秋心靈手巧,會織毛衣和制作衣服,這都需要縫紉機和鎖邊機。江老師便買了一臺舊鎖邊機,自然這是“驚人之舉”。故小說記載:“那時的江心島(西壩),有縫紉機的家庭都不多,縫紉機大多是女孩出嫁時對男方提出的要求,屬于‘三轉一響’里的一轉,其他兩轉是自行車和手表,那一‘響’當然是收音機。現在江老師家不僅有縫紉機,還有鎖邊機,簡直叫人羨慕死了[1]174。而靜秋跟著父親上街,曾經租過自行車。小說自然也會出現靜秋和老三騎著“三轉一響”自行車的事情。另外一塊手表一百二十元,節儉的靜秋自然是不會戴著手表了。《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似乎因為貧困和家庭顯得自卑。事實上,據調查靜秋其實非常自信,甚至是有一些“高冷”。結合靜秋檔案和小說描繪,其能歌善舞,是校廣播員,是編教材的人,是制衣能手,是乒乓球和排球能手,優異的成績,其能“自卑”嗎?
對于“三轉一響”而言,對別人是擺設,而對于靜秋則是得心應手的工具。從這個角度而言,靜秋是跟上并擁有時代的人,老三愛好音樂、運動、文學等等,而靜秋也愛好這些。老三對“三轉一響”自然容易擁有,但靜秋作為心靈手巧的西壩妹子,她擁抱了時代,會使用這些工具,是變相“擁有”“三轉一響”者,靜秋和老三有共通和共鳴的東西,從那彼此喜歡并會拉手風琴開始,兩個人的“心”就通了。老三對于靜秋“就像他鉆到她心里去看過了一樣。”[1]141如此的愛情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老三至始至終沒有給靜秋“三轉一響”或叫“三大件”,但老三給予了靜秋關懷、呵護和引導,給予的是“愛”,二人彼此相愛,這便是“愛情”:發生在萬里長江第一壩西壩江心島的愛情。
《山楂樹之戀》的戀愛活動空間主要發生在西壩或西壩周邊,而靜秋在去武漢大學讀研究生之前,“生活”地理空間主要還是江心島西壩。就小說靜秋整個文學地理空間可以用六個字概括:島、江(河)、校、廠、田、渡。而現實生活中的靜秋也是離不了這六個字的地理環境空間。
先看島和江:江心島西壩。西壩古稱西塞壩,諧音也稱“洗菜壩”,一因音,二因西壩為宜昌著名菜園之地。同治《宜昌府志》卷二《疆域志(上)?山川》記載西塞壩:“一云西塞洲,縣西北城外隔一溪,水落可陸行徑達。黃草壩:在西塞壩上,去城八里。”[6]西壩:“古稱西塞壩,也叫西塞洲。因洲在城西,又因夷陵為楚之西塞,西壩因此得名。”[7]《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住的這個江心島:“四面都是水,一條大江從上游流來,到了江心島西端,就分成兩股,一股很寬很大的,從島的南面流過,當地人叫做‘大河’。另一股小點的,從島的北面流過,當地人叫它‘小河’,就是學校門前那條河。”[1]156這里的大河就是西壩旁側的大江,即長江干流所在,而“小河”就是西壩靠市中心的三江。小河和大河有分別叫內外河,故西壩有內河街和外河街。
如《湖北省宜昌市地名志》記載甲街:“位于西壩南部。又名夾街。因處于內、外河街之間,故名。”[7]54同治《宜昌府志》卷二《疆域志(下)》記載市廛有:“西門外上下河街市,西壩內外河街市。以上俱附郭。”[6]110因為四周是水這里的孩子往往會游泳。故老三對靜秋說“江心島四面都是水,你還能不會游泳?島上可能個個都會游吧?” 江心島西壩“四面都是水”,古人早有詩歌描繪,明人雷思霈《西洲雜詠》:“面面皆江水,層層是峽山。人煙叢樹里,麥浪古城灣。”[9]有江有島就有歷史和故事。如《山楂樹之戀》記載:“ 這兩股水在江心島東端會合,又還原為一條大江,向東流去。一到夏天,四面的水都漲上來,可以漲得跟地面平齊,但從來沒有淹過江心島。聽老人們說江心島是馱在一只大烏龜背上的,所以永遠不會被淹沒。”[1]187西壩島不被洪水淹沒,該傳說在地方文史和民間流傳,細細品讀《山楂樹之戀》就是一本西壩歷史和民俗文化的“紀實”小說,而靜秋比較熟悉這些歷史故事,于是這些故事便融入了《山楂樹之戀》小說之中。
小說靜秋和老三所坐輪渡,實為木筏子船。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票價是2分錢。如《宜昌市志》記載:1956年過江每人調為0.1元,過三江每人次0.02元。1984年三江輪渡票價一度漲為0.05元,經市人民代表提議降為0.04元。為此,經省批準,過江票價每人次0.1元調為0.15元,三江渡口由每人次0.04元,調為0.06元。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三江輪渡也才6分錢。這就是靜秋的家鄉,長江江心島“西壩”,哪里有三江,哪里曾經有靜秋和老三所坐“愛情之渡”。《山楂樹之戀》描寫靜秋和老三一前一后,但保持相當的距離,直到渡口,此時靜秋才想起沒有帶坐渡的船票錢,靜秋不得不等老三:“買了兩張船票,給了她一張。兩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船。一直到了對岸下了船,又沿著河岸走了一段,靜秋才站下等他。”[1]140這是二人坐渡船的一個精彩片段,這是“愛情之渡”,是偷偷摸摸的“愛情之渡”。
《山楂樹之戀》記載:“ 大河的對岸是江南(點軍),但卻不是詩里面贊美的那個江南,而是比較貧窮的農村。小河的對岸是K(宜昌)市市區,江心島屬于K市,算是市郊,隔河渡水的,不大方便。島上有幾個工廠,有一個農業社的蔬菜隊,有幾個中小學,有些餐館菜場什么的,但沒有旅館。”[1]156該段文字事實上將江心島或者說二人戀愛的地理環境基本說清楚了。其中這里“隔河渡水”,還是“十點封渡”[1]142。要去市區或出行需要渡船,于是靜秋和“老三”許多故事就圍繞著渡船展開。小說記載西壩島是郊區,沒有“旅館招待所之類”,據調查,六七十年代確實沒有。當二人分別之時,靜秋讓老三別送過河,“免得待會封渡了,你就回不到這邊來了,那邊沒旅館的。”[1]153為了見靜秋,老三沒有旅館住,露宿三江亭子,“每次沒地方住就在江邊一個亭子里坐一晚上”。放在今天,試問:幾位男子會為自己心愛的女子如此心甘情愿地“吃苦”?此時靜秋:“喉頭哽咽,不愿再說什么。”[1]243靜秋也是如此的關心老三,怕他“凍死”,為此而落淚。愛情是相互的,這是典型的感人的愛情“教程”。
西壩又被稱為“洗菜壩”,小說記載西壩讀書的學生大部分是菜農的孩子。“因為K(宜昌)市八(九)中地處小河南面,相當于郊區,很多學生都是菜農的孩子,經濟上不寬裕。”[1]132這個“菜農”不是虛構的,而是西壩農業生產現實狀況。西壩,在葛洲壩建設之前,一直是宜昌“菜庫之鄉”。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宜昌稱西壩既是“工業區”,又是宜昌“菜園子”。宜昌的蔬菜來源,主要是來自古城鄉“三壩”,即葛洲壩、黃草壩、西壩。宜昌“工業區”主要指的是下西壩,宜昌“菜園子”主要是上西壩的黃草壩和葛洲壩島。宜昌曾經有俗語“西壩的蘿卜和白菜,葛洲壩的雞子光吃菜。”指的就是西壩蘿卜和白菜非常有名,而葛洲壩種菜多,養殖的雞子綠色生態,故“葛洲壩生態雞子”也在宜昌名氣非常的大。往返于峽江的船工和水手對西壩的蔬菜和葛洲壩的養殖的家禽都特別的鐘愛,葛洲壩的菜也非常多,養雞吃菜葉就能長大下蛋。宜昌的“菜庫”以根菜類為主,如本地紅蘿卜、白蘿卜、紫梗胡蘿卜、大頭菜等。這也是西壩作為整個峽江“木船業薈萃之場”,流動人口眾多,商貿發達的重要原因之一。作為宜昌西壩“菜園子”,也曾見證了靜秋和老三的愛情。《山楂樹之戀》記載在1975年初春寒冷時節:“靜秋跟排球隊的人在操場上練球。排球場離學校后門很近,不遠處就是學校的院墻,只一人多高,排球經常會被打出去。院墻外面就是農業社的蔬菜田,球一打出去”需要翻院墻撿球[1]134。酷愛排球運動的靜秋成為老三“打望”(愛慕的觀看)的風景對象。老三躲在菜田側,踮腳通過院墻,就能看到美麗、健康、活潑的靜秋。
有一次,靜秋翻上菜園院墻準備撿球之時,“就見一位活雷鋒(“老三”)幫忙把球(從菜田)撿了。”[1]135這個“活雷鋒”是偷偷“打望者”老三。“活雷鋒”是一個時代的產物,事實上靜秋工作過的“宜昌九中”一直是學“活雷鋒”的學校,這九中的文化傳統,顯然影響到了《山楂樹之戀》的寫作,其中老三常常在菜田“打望”靜秋,因為“意外”被心愛的人發現,“暴露目標”,便順便作了“活雷鋒”。這故事質樸,卻是那么溫馨。當老三病后,還能走動的時候,老三繼續在西壩宜昌九中菜園“打望”,當老三躺倒了,不能行動之時,老三讓弟弟繼續菜園“打望”,“回去再講給他聽”。“打望”是三峽和重慶地區欣賞美色的代稱,在筆者超過四十年的人生中,老三西壩九中旁菜田“打望”是最感人的“打望”。
作為“打望者”的老三,是怎樣的心情看“打望”靜秋的呢?反過來以靜秋的感受,來感受這一對戀愛彼此“打望”的感受。《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打望”瀟灑英俊的老三打球。而老三球技非常棒,而此時靜秋對“他的仰慕之情真是猶如滔滔江水再加上滾滾河水了,真恨不得他就住在籃球場,從早到晚打球給她看。”靜秋“打望”老三是“仰慕”,是愛如“滔滔江水再加上滾滾河水”,希望老三“住在籃球場,從早到晚打球給她看。”[1]137老三“打望”靜秋何嘗不是如此呢?《山楂樹之戀》描寫愛情二人愛如“滔滔江水再加上滾滾河水”。靜秋第一次(眼)“打望”老三是“眼前這個人,卻能使她緊張到心痛的地步。”[1]14其實在這里靜秋對老三已經“一見鐘情”。如今西壩作為文化之島,是不是應該復原一塊菜園,在宜昌九中旁雕塑一個癡情“打望者”“活雷鋒”呢?
靜秋的學校九中附近有菜田,而江心島還有生產豆芽的豆芽社,至今西壩還有豆芽灣地名。宜昌市西壩盛產豆芽,早些年在宜昌街上看到鮮嫩白胖的豆芽,基本上都是來自西壩豆芽灣。由此也衍生了很多關于豆芽的傳奇故事,比如“豆芽”法師與慈光寺、向家牌坊等等,有些至今還在西壩廣為流傳。陳昌石老人記憶中西壩豆芽社諺語:“壇子里面生豆芽,根根底底(細細)都曉得(知道)。”在豆芽社里手工作坊生產豆芽中,是以直徑1米多,高1.5米左右的大壇子生豆芽,壇子下面有孔,西壩生的綠豆豆芽。小說也記載了“豆芽社”,說江心島人吃得最多的菜就是豆芽。小說描述道:“江心島上有個豆芽社,專門生豆芽賣的,所以江心島人吃得最多的菜就是豆芽。靜秋總覺得老三跟成醫生就像一根黃豆芽,下面是同一個莖,白白的,純純的,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水來。但到了上面,就分成兩個大大的豆瓣,形狀是一樣的,只不過有一個豆瓣霉爛了,變黑了,而另一個豆瓣仍然是金黃的,保持著本色。”[1]305老三得了白血病,于是騙了靜秋,這樣能讓靜秋好好的生活下去。此時靜秋“被騙”之后,愛的越深恨得越深,她認為老三是“霉爛了,變黑了”的豆芽瓣,這也是預示老三將來確實是因白血病,而離她而去。在小說中與(綠)豆芽相對的是多次出現的靜秋“發明”可以“瀉火”“綠豆湯”,這在小說中成為男女性愛的“隱喻”,單純善良的靜秋不明就里,開始不了解她說“綠豆湯”“瀉火”為何被人笑話,當老三得白血病“騙”靜秋以后,靜秋一想到男人們尤其是老三理解的“綠豆湯”“瀉火”是男女那事后,就感到惡心。但正是這個“包袱”,在事情的真相大白后,在老三因愛而“騙”靜秋后,此時的老三已經真正的“霉變”的時候,小說中隱晦的“綠豆湯”“瀉火”已經不再“惡心”,而是體現了“老三”品質的高尚,故該故事才被譽為“史上最干凈”的愛情故事了。

圖3 西壩三江、九中、豆芽灣、峽江紙廠、宜昌船廠位置圖
宜昌九中是靜秋讀書和后來工作的地方。《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就讀的K(宜昌)市八(九)中,跟整個市區隔著一道小河,交通不太方便。”[1]2交通不便不是關鍵,關鍵的是二人戀愛之時,尤其是在九中校園,二人不能相認。故才會有老三菜田偷偷“打望”的精彩感人場景的出現。老三在菜田“打望”校園操場的靜秋打排球的地方,就是宜昌九中。而西壩宜昌九中也是見證二人戀愛的見證者。為了不讓人發現,老三躲在九中操場外的菜田“打望”靜秋。當靜秋翻院墻突然發現站在院墻外英俊瀟灑,褲腿沾著菜田蔬菜的露水,皮鞋沾上爛泥的老三之時。靜秋“頭發暈,眼發花”,被老三“英俊照昏了,她差點從墻上掉下去。”[1]53在“文化大革命”時期,二人戀情不能暴露,只能是游擊戰和運動戰,相遇同行卻不能交談。《山楂樹之戀》描寫校園戀愛情形:“他遠遠地跟著她,她一直沿著學校院墻走,從學校后面繞到學校前門,來到那條小河前。他又想跟上來說話,又被她打斷了。”[1]140直到沒有人的時候,二人才能面對面的交談。據檔案顯示,從1975年到1986年,靜秋一直是在宜昌九中教書。1986年從宜昌師專畢業后,才分到宜昌一中教書。以一中教師身份考上武大研究生被阻攔,后來以社會青年身份,西壩街辦陳朱開“綠燈”,靜秋再次考上武大研究生。從靜秋人生活動空間而言,加之母親也曾九中教書,故宜昌九中是靜秋差不多活動了三十年的地方,也是其成長之地,更是其和老三偷偷戀愛之地。
小說描述“島上有幾個工廠”,西壩的工廠成為靜秋打零工的地方。靜秋“都是很重很冒險的活路,但每天可以掙到一塊二毛錢,所以她一到暑假就出去打零工。”[1]140靜秋曾自豪對老三說:“做零工都不懂?就是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啊,在碼頭上拖煤啊,在教具廠刷油漆啊,在瓦楞廠糊紙盒啊,反正有什么做什么,不然怎么叫零工呢?”[1]33但為了生計,假期打“零工”靜秋認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小說描述道:“令人振奮的是暑假快到了,靜秋又可以去做零工了。她準備把一個暑假做滿,一天也不休息,樂觀地估計,可以做到八、九十塊錢。”[1]106靜秋“找到了工,她感到心里無比快樂,好像已經有一只腳踏進了共產主義一樣。”[1]111
事實上打零工的工廠,是老三關心和心疼靜秋之地,事實上也是靜秋展示特殊能力和“才華”之地。在靜秋為峽江紙廠打工期間,曾經幫“峽江紙廠”辦廠刊,靜秋無論寫黑板字、還是刻鋼板、畫插圖都是做得非常漂亮。政宣科的李科長對靜秋非常賞識,甚至給了幾篇稿子“叫她幫忙看看,她也能提出很中肯很管用的建議來,李科長就干脆叫她幫忙寫了幾篇。”[1]200靜秋的聰明在后來考宜昌師專和武大研究生中也是體現得淋漓盡致。但靜秋“辦廠刊”干的是技術和“知識”活,事實上在島上主要還是干重體力活。如西壩島上,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有利民化工廠、峽江造紙廠、民康制藥廠、長航宜昌船廠、宜昌磷肥廠、三峽制藥廠、西壩磚瓦廠、西壩水廠等工廠。靜秋打工故事最多的一個廠是“峽江紙廠”,廠里喂了豬,需要打工的靜秋將河對岸酒廠的酒糟拖回來。《山楂樹之戀》記載:“第二天早晨,靜秋一早就起來了,到紙廠拿了板車和饅頭,就向著八碼頭出發。八碼頭在河那邊,大約有十幾里地。河的上游有個貨運渡口,可以過板車,現在是夏天,河里的水漲得快齊岸了,就不用拖上拖下河坡,只是上船的時候要小心點,免得連人帶車掉河里去了。”[1]182靜秋會游泳,但板車掉河里就比較麻煩。當然老三擔心靜秋打零工時候的安全,自然以“白馬王子”兼免費“苦力”身份出現了。《山楂樹之戀》描述:“老三幫忙把車拖過了河,靜秋就不敢讓他跟她一起走了,她自己拖車,他遠遠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紙廠附近了,才按事先講好的,她去交貨還車,而他就到客運渡口去乘船過河,坐最后一班車回西村坪。”[1]190打零工存在危險,例如當時三三〇在西壩有水運碼頭和砂石碼頭,在當時七十年代中期,還是肩挑背扛,沒有形成流水作業線。直至1977年6月該碼頭才通鐵路,并最終建好自動流水卸裝線,西壩三三〇砂石碼頭也結束了肩挑背扛的歷史。
在1974年和1975年靜秋為三三〇裝卸碼頭打零工的時候是“兩人一組,一個挑下船,一個挑上坡的,一個人又挑下船又挑上坡。”[1]111這挑沙卸貨的零工是極其危險的,《山楂樹之戀》描述道:“貨船跟河岸之間搭著長長的跳板,只有一尺來寬,踩上去晃晃悠悠的。下面就是滔滔的江水,正是夏天漲水季節,江水帶著泥沙,黃中帶紅,看上去尤其可怕,膽子小的人可能空手都不敢走那跳板,更莫說挑一擔沙了。”[1]111但靜秋挑沙一日賺1.2元的工資,毅然冒著生命危險碼頭挑沙。靜秋會游泳,“但江邊的水下都是亂石頭,掉下去不會淹死,但肯定會被石頭撞傷撞死。”[1]112該勞動強度是極大的,該河岸的路坡陡“空手爬都會氣喘吁吁,挑著擔子就可想而知了。”在碼頭上陽光暴曬,還沒有水喝,汗水濕透全身,此時肩膀疼,皮也磨破了,收工之時,人就“累癱”了,回家睡覺渾身酸疼,疼得哼哼一晚上。就這樣靜秋堅持著,而這種艱苦的打零工,累而感到“幸福”是靜秋,小說描繪道:“現在對她來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有挑不完的沙,打不完的零工,放不完的暑假。”[1]113小說描繪的感受,筆者感同身受,自高中開始,筆者就寒暑假打工,對于靜秋的幸福和快樂,作為一個學生打工者,筆者是能體會的。但對于靜秋的幸福對于老三而言就是煎熬和痛苦。心疼的是老三,怕靜秋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怕拖車掉江里去。于是便有老三設計,讓長芳謊稱她姐姐長芬將表賣了,為了不讓靜秋打工,送給靜秋一百元錢。一百元當時是巨款,這比她一暑假零工所賺錢都多,快相當于她媽媽三個月工資了。靜秋沒有接受老三的巨額幫助,筆者想對于當時西壩姑娘靜秋而言,打零工是幸福的,但被自己心愛的人默默關心和愛護更是幸福的,如今四十多年過去了,在加拿大的靜秋再次回憶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打零工而被愛的歲月,至今心里還是幸福的。
西壩地處宜昌長江江心島,在和靜秋一起打工的人群或接觸的人中,不乏粗俗,甚至卑劣之人。粗俗者如牙齒掉光了,兒子被批斗而死,兒媳跑掉,老人一人帶孫子,為生計打工的“銅婆婆”。當需要打夯工,打夯需要大聲唱歌,靜秋認為如此流里流氣,不愿意去。但“銅婆婆”卻唱到:“尼姑和尚翻了身,嗨,吆呀霍呀,日里夜里想愛人,也呀嗎也吆霍呀——”[1]110最終“銅婆婆”獲得打夯工作。這個“銅婆婆”所唱的歌,是受到西壩風土影響,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西壩有十多個廟宇,住了不少和尚尼姑。如民國《宜昌縣志初稿?宗教》記載西壩太和庵:“在古城鎮西壩,清代(建),庵基地六分,園田四分,附屬地皮一畝。(庵內)比丘尼(主事)。”[10]超明《宜昌佛教的變遷》記載太和庵:“在西壩。當家名純慧,共三人,靠種菜園收入。”[11]“銅婆婆”所唱“尼姑和尚翻了身”,指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讓西壩和尚尼姑還俗的事情,甚至“銅婆婆”可能為尼姑,她唱的就是她悲催的家世。“銅婆婆”是值得尊敬的“粗俗”的西壩勞動者的化身,但企圖占靜秋便宜的萬駝子便是罕見的卑劣之人。靜秋出淤泥而不染,如在勘測隊,工人笑話靜秋說“綠豆湯”“瀉火”,她不懂得男女之事,是純潔得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經過西壩走訪調查,靜秋之所以如此,與靜秋身處西壩教師家庭的家庭背景是密切相關的,她對男女之愛,對性知之甚少,但其知書達理,能歌善舞,多才多藝又與父母的教育和處于教師環境密切相關。
現實中和小說中的靜秋父母都是非常懂音樂的人民教師,如當靜秋正在為學校活動音樂伴奏之時,得知老三重病,坐老三弟弟車之前,靜秋讓門衛轉告媽媽“用風琴幫那些班級伴奏一下”[1]321。經過筆者調查靜秋爸爸則是三峽大學前身宜昌師專的音樂老師,顯然父母都懂音樂,這是靜秋能歌善舞的個人家庭成長基礎。而靜秋的爸爸是一個非常愛孩子的慈父,小說中父親騎自行車帶過靜秋,還帶靜秋進入小吃店吃早餐,過“資產階級生活”。靜秋父親是音樂教師,在小說中因成分問題受到批斗,影響到全家。但在靜秋眼里父親“甚至還算得上一個進步青年,因為他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一兩年,就從敵占區跑到根據地去了,用自己的音樂才能為根據地的人民服務,組織合唱團,宣傳共產黨、毛主席,在那里教大家唱‘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1]54西壩街辦戶口檔案顯示,可以推算靜秋父親去根據地的時期年齡應該大學剛剛畢業,20到24歲左右。小說中靜秋父親家境是地主,家境條件不錯,在去根據地的時候,在鄉下有兩個“媳婦”(疑似童養媳),小說記載完全符合事實。靜秋父親作為大學教師,其人生挫折,沒有影響對子女的教育和愛。顯然靜秋父親因為從事音樂教育,在生活和工作中顯示出“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和情調卻是無形中熏陶了靜秋,讓她多才多藝,也在愛情上,為女兒樹立了“敢愛敢恨”的榜樣。在1966年靜秋父親的工資是70元,比靜秋母親高了近30元。顯然該年以后,因為歷史問題,“敢愛”的父親顯然被取消了收入,一家陷入嚴重的政治和經濟困難,可謂從天堂跌入地獄。從這個意義上而言,父親的歷史問題,在客觀上促成了小說和現實中的靜秋頑強和獨立的人生奮斗精神。
小說中記載靜秋母親在九中附小教書,《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的媽媽在八(九)中附小教書,跟靜秋的班主任算是一個學校的同事。”[1]33但檔案顯示,靜秋母親是九中教師,而非九中附小教師。可能源于九中附小和九中是一體的。在當時她用40元工資,首先養活兩個讀書的女兒,還要給在農村“鍛煉”的兒子零花錢,更必須周濟在鄉下“勞動改造”的丈夫。這造成經濟“入不敷出”,故她平時精打細算,能省就省。在小說中,靜秋母親儼然一副嚴母形象,為了不讓靜秋上當受騙,不被老三“得手”,采用盯人戰術,嚴防死守,乍看是“不通情理”之人。但細讀小說和現實了解靜秋母親是“通情達理”,甚至可以用一個“偉大”來形容的母親。首先,面對“敢愛”出身不好的“反革命”丈夫,她和子女沒有選擇撇開關系,而是選擇勇敢地面對;其次,為了靜秋身份的翻身,能順利的頂職成功,付出了大量的努力;第三,一人微薄工資面對三個孩子,其付出顯而易見;第四,路遇靜秋和老三在一起,不慌不忙,沉著而穩重,讓老三進入家中以避人耳目,給予二人保護;第五,在家“審問”老三,沒有棒打鴛鴦,而是“有禮有節”“順藤摸瓜”“有張有弛”,最后讓老三等一年后靜秋頂職轉正后,二人再相見;第六,更是難能可貴的是最后為二人留下纏綿溫存的空間,而又在外“把風”,一則防二人做出“出格”之事,二防外人闖入影響到孩子們的“二人世界”。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而她實為通情達理的偉大母親。
當兒子招工回家,當了岳父母家“苦力”的時候,兒子就笑著對他們媽媽說:“那有什么辦法?現在就是這個風氣。小秋,你趕快找個人幫我們家拖煤吧。” (靜秋)媽媽就趕快說:“莫亂開玩笑,靜秋現在還沒轉正,莫為了找個拖煤的人把她工作的事搞垮了。”[1]255為了防止出意外,靜秋母親對靜秋“看得很嚴,完全是人盯人戰術。”是“亦步亦趨”。在“嚴防死守”中,卻彰顯的是“母愛”,西壩蚊蟲多,當兩個女兒乘涼:“三個人坐在河坡上,媽媽坐中間,手拿一把扇子,給兩個女兒扇風趕蚊子。”[1]252對于母親,小說用的是真實的姓氏,靜秋母親就是姓張。為何用真名,顯然這是靜秋和艾米對靜秋母親的尊敬和愛的表達吧。
小說中的成醫生、江老師是模范家庭、模范夫妻,可謂靜秋成長的良師和人生導師。如《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認識這位成醫生,是因為成醫生的岳母跟靜秋的媽媽以前是同事,都在K市八中附小教書,而且兩個人都姓張,江心島上很多家庭一家幾代人都是‘張老師’的學生。”[1]164小說中成醫生對靜秋幫助非常大,江老師為靜秋能更好的縫制衣服以賺取“外快”,而特意為靜秋買了鎖邊機,這是超出了“三轉一響”的工具,這種幫助對靜秋成長的幫助是非常大的。如小說描述道:“成醫生(和江老師)兩口子,是大家公認的恩愛夫妻,琴瑟和睦。他們兩個人一個拉琴,一個唱歌,配合默契,差不多是江心島的一大景觀。”[1]305好的環境能更好地塑造一個人,這里靜秋父母的愛情和價值觀以及鄰居成醫生和江老師對靜秋的人生觀、價值觀尤其是愛情觀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更為重要的是二人收養了去世病人的無依無靠的孩子,這種大愛對靜秋人生的影響是巨大的。事實上靜秋和老三戀愛,靜秋就是拿成醫生和江老師為榜樣的。
靜秋身邊除了“良師”外,還有不少“益友”。《山楂樹之戀》記載:“靜秋的女伴當中,有幾個比她大,大家都是八中或八中附小老師的小孩,都住在學校教工宿舍里,一起長大的。那幾個大點的。”[1]37這些共同的環境的女伴顯然有利于靜秋的成長。在靜秋成長過程尤其戀愛的過程中長林、長芳、“弟媳婦”,正直的“土匪”周建新等對靜秋都有幫助。正直的“土匪”周建新一直為靜秋生活提供幫助并為靜秋戀愛提供幫助甚至可謂“掩護”。當在鄉下,靜秋作為女孩晚上上廁所怕動物,而此時“土匪”周建新“總是在路邊抽煙,站的位置恰好在一個既不會使她尷尬,遇到情況又能及時跑上來救命的地方。”[1]260“土匪”周建新也是“體貼入微”的好“益友”。但作為“老三”孫建新,才是靜秋成長的最重要的“益友”,從全方位幫助、關懷、呵護著靜秋,這里就不贅述了。
檔案顯示靜秋哥哥大靜秋兩歲,而靜秋大妹妹五歲。三姊妹是非常相親相愛的,哥哥和靜秋面對“頂職”機會,想到的都是對方,而不是自己。在特殊的時代,三兄妹是互相關心和互相護持的。現實中,1975年當靜秋工作后,護持妹妹讀書,當靜秋27歲在宜昌師專進修之時,當時才22歲的妹妹就在湖南大學留校任教了。此時從學業而言,妹妹反而成為靜秋的引路人和榜樣。宜昌師專畢業后,當靜秋第一名考上武大研究生受挫后,妹妹身居高校的溝通起到了幫助。后來妹妹出國留學,再為靜秋出國留學并定居鋪平了道路。
因為時代隔閡,小說中描述靜秋奶奶是老思想。《山楂樹之戀》記載她奶奶:“最見不得兒子跟媳婦纏綿。”[1]248這在現實中可能客觀存在,在1966年戶口檔案中,靜秋奶奶年齡為64歲,在1975年,靜秋奶奶可能已經去世了。但在1966年戶口檔案中,靜秋奶奶是靜秋三姊妹的戶主,而父母戶口不在家里。戶口批注靜秋奶奶在家“理家”,顯然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無論靜秋奶奶對靜秋父母的愛情意見如何,三個孫輩主要是奶奶具體拉扯大的。靜秋奶奶顯然是一位傳統的老人,對于孫輩而言,不失為一位慈祥的奶奶。家人加上良師益友客觀上從“外因”造就了靜秋的性格、人生觀和價值觀以及愛情觀。但顯然靜秋個人的秉性和努力才是決定她成長的決定因素。當然那個時代必然決定并影響著靜秋,西壩的“風土”和家庭乃至“良師益友”也塑造并影響著靜秋。
小結:在愛情小說《山楂樹之戀》原創作者就是小說女主人公靜秋,靜秋受到萬里長江第一壩所在島的地理環境的影響,從文學要素而言文學作家和文學作品二者的文學地理空間實現了統一,或者說是文學空間和文學地理空間實現了統一。靜秋文化是以江心島西壩為中心的時代環境、自然地理環境和家庭環境共同塑造的結果,小說描繪的西壩島文學空間可以給予復原。在特殊時代背景,特殊的江島和特殊的家庭環境下,小說呈現了“真”,該小說成為那個時代的歷史記錄。西壩作為“萬里長江第一壩”的特殊地理空間,該小說、電影和電視劇相繼產生,發展和演繹著“山楂樹之戀”,這些都促成了該文化的流播和擴大了其影響。隨著“萬里長江第一壩”打造“文化島”的進行,《山楂樹之戀》文化必將成為該島重要的文化的進行元素和文化名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