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許多人初次聽說光刻機,是從華為、中興、海康威視等國內科技龍頭企業遭遇川普政府“絕命鎖喉拳”開始的。也是自那時起,腦補“阿斯麥”——一家與光刻機有關的荷蘭企業的相關信息在最近幾年尉成風氣。
本書作者瑞尼·雷吉梅克是名科技記者。從2003年第一次采訪阿斯麥員工起,瑞尼花了整整7年的時間寫這本書,僅采訪錄音就積累了300小時。這是一本描述科技企業的創業創新史,雖然光刻知識的專業門檻甚高,但奮斗的故事是相通的。透過本書,讀者能夠真切感受到光刻機市場的波譎云詭:阿斯麥(前身)從1966年秋籍籍無名的小學生,到1988年底17臺世界頂尖光刻機走進臺積電車間,22年間,除了坐實一個“吞金巨獸”的名聲,以及與鏡頭生產商蔡司的“纏斗”外,他還遭遇過研發觸礁、市場變幻等多重挫折。世俗的眼光總是這樣,習慣被成功者頭頂炫目的光環吸引,很少真正關心那漆黑和漫長的摸索前夜。實際上,后者才是最有學習借鑒價值的部分。
樹立一個堅不可摧的必贏信念
阿斯麥的成功似乎有些僥幸:如果不是臺積電1988年意外遭遇大火,已經拖垮一個母公司的阿斯麥,幾乎不太可能長期得到剩下也是唯一的母公司飛利浦的“輸血”。
這樣的偶然,放在阿斯麥以及其前身遭遇過的無數挫折中,顯得有點無足輕重。1986年,雖然較原計劃晚了幾個月,阿斯麥最終還是推出了當時最先進的PAS2500光刻機,其良好的試運行狀態也得到了美國芯片生產巨頭的認可,無奈芯片市場出人意料地滑入低谷。原來寄望于借助此型光刻機打個翻身仗的阿斯麥依舊無法走出“燒錢”而不“生錢”的怪圈。
一次次失敗帶來的失望,布滿了阿斯麥數十年的創業道路。失望多了,失敗便顯得沒有那么可怕。當然,不可怕也有一個重要前提,那就是必須樹立一個堅定的信念——堅定到山窮水盡,彈盡糧絕也絕不放棄。
1966年,當飛利浦實驗室決心涉足光刻機領域時,無論是知識積累、人才儲備、資金準備,還是企業本身的體量均難望同行項背。長于用流水線批量制造電視機和燈炮的飛利浦雖然沒有反對,但也看不出熱情有多高。真正值得銘記的是具有超前眼光的研究員克洛斯特曼,他堅信飛利浦一定可以制造出世界最頂尖的光刻機,哪怕后來遭遇到液壓晶圓臺漏油的挫折,這一信念始終沒有改變。
像克洛斯特曼這樣堅信一定能夠成功者還有半導體代理商普拉多、阿斯麥的首任首席執行官斯密特、斯密特的繼任者馬里斯,以及數十年執著于光刻機領域的技術狂人特羅斯特等。這些人中,除了“技術控”群體外,普拉多最多只能算是對光刻機制造略知皮毛。在美國的經歷使他堅信,飛利浦手上掌握著制造步進光刻機的先進技術。也幾乎是他一廂情愿地推動飛利浦與他成立了合資公司,將原本即將被飛利浦掃地出門的光刻機項目,從死亡邊緣又拽了回來。普拉多的商人本性確實不利于阿斯麥的長遠發展,但如果沒有普拉多的堅信,又怎么會有阿斯麥的今天?
正是這樣的堅定信念,一次次拯救了阿斯麥。當普拉多在投入2500萬美元顆粒無收無奈撤資,當阿斯麥已經發不出工資面臨斷炊,當市場仍舊見不到丁點曙光時,阿斯麥人將堅信自己一定能贏的信念,傳遞到那些手執“輸血”大權的官僚腦海里。盡管斯密特的卸任日期屈指可數,但他依然不厭其煩地前往母公司飛利浦,為阿斯麥爭取續命本錢奔走疾呼。所有的力挽狂瀾,均取決于同樣的信念,即堅信阿斯麥的技術全球最先進,堅信阿斯麥一定會贏。
實際上,困惑往往是,未來的成功從來都不是平白無故的,無一例外是今天孕育的結果,但一般人又很難在今天發現身邊的蛛絲馬跡。沒有數十年的人才和技術積累,沒有無數次試錯,阿斯麥不可能翻身登頂。這也意味,要想未來像阿斯麥這樣有朝一日“統治”全球高端光刻機市場,就必須樹立堅不可摧的必贏信念,既高瞻遠矚,又能腳踏實地,數十年如一日,默默耕耘,靜待花開。
咬定一個只爭金牌的宏偉目標
1983年,著名的市場分析公司魯德爾公司報告稱阿斯麥“就是個笑柄”。
“世人看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當時的阿斯麥與世俗的眼光出現明顯分歧。看衰情緒不只是來自外部,阿斯麥內部員工也有一些人并不看好未來,有的人甚至盤算何時激活合同中可以回到母公司的條款。
瑞尼指出,魯德爾報告和內部彌漫的消極情緒,并未阻擋住首席執行官斯密特的雄心壯志,盡管他認為飛利浦的“大佬們”對光刻機真的一無所知。斯密特在頻繁接觸美國大型芯片制造商后,決心將研發精力投向難度更大的制造超大規模集成電路的光刻機上面,并且兩年后必須交付第一臺成熟的產品,必須打入美國這一光刻機頂尖市場。斯密特向飛利浦董事會鄭重承諾:阿斯麥未來要在強者如林的全球光刻機制造商中“爭取金牌”。
回過頭來看,斯密特當初為董事會立下的宏愿,不排除有爭取更多研發資金的動機,但實際上他確實是咬定這個目標不放松。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光刻機市場為美日企業分食,而美國又是半導體主要生產國,也是頂尖技術扎堆和激烈爭奪之地。在芯片制造業,幾乎沒有人認識阿斯麥。阿斯麥在爭取高水平鏡頭方面進展也不順暢,就是與美國芯片巨頭的接觸也難以順利實現。為此,斯密特有時不得不打打擦邊球,扯扯母公司飛利浦的大旗。
斯密特所做的一切,都與敲開美國市場密切相關。一開始,他就將營銷團隊設在芯片的生產大本營美國。沒有人相信阿斯麥能夠成功,除了阿斯麥中的少數人特別是斯密特。斯密特制訂的交貨日期是基于市場的判斷,后來發展的事實表明,1985起市場開始走低,這時斯密特也已經離開了阿斯麥。
除了龐大的資金需求,擺在新成立的阿斯麥面前的其他困難也多如牛毛。光學鏡頭是光刻機中的關鍵部件之一,而研發需要定制鏡頭。阿斯麥的需求對于蔡司這樣的傳統鏡頭巨頭,根本激不起興趣。此外,阿斯麥前身制造的光刻機晶圓臺始終走不出漏油的陰影。
最高目標,就必須匹配以最頂尖的技術。阿斯麥抓住市場陷入低谷,蔡司鏡頭銷售下滑的契機,促成蔡司放下身段合作。后來又通過邀請蔡司參加阿斯麥的相關會議,推動蔡司改變蝸牛式和傲慢的工作作風,成功研發出新一代鏡頭。阿斯麥通過種種渠道,耐心聽取美國潛在客戶意見,痛定思痛,堅定地推翻了液壓式晶圓臺方案,另起爐灶……
數十年中,阿斯麥立志“爭奪金牌”的宏偉目標從未有過絲毫動搖。當“爭奪金牌”的目標深入到企業“骨髓”后,再大的困難自然也難以令阿斯麥人卻步。
鍛造一個追求完美的頂級天團
光刻機的綽號是“吞金巨獸”。眾所周知,阿斯麥的那些競爭對手同樣也在大把燒錢,但他們最終還是敗在阿斯麥的腳下。所以說,并不是燒錢就能解決問題,關鍵的核心在于團隊的力量。換句話說,阿斯麥之所以得以壟斷高端光刻機市場,是因為有一支不斷追求完美的頂級天團。
幾個關鍵核心人物起到了中流砥柱作用,遺憾的是他們中間的好幾個人最后沒能真正享受到阿斯麥成功帶來的喜悅,但這并未影響他們接力為阿斯麥締造追求完美的企業文化。阿斯麥的人才戰略是全球性的,研發人員在全球具有頂尖地位。他們對人才的要求不同于一般企業,個性在這里根本不是問題,真正的門檻只有“能力”二字。這里看不到辦公室斗爭的八卦,有的只是工程師們不知疲倦地加班。
瑞尼多次寫到研發人員的加班。這一現象在西方發達國家似乎有些不可思議,飛利浦辦公樓一到晚上一團漆黑,而在阿斯麥這里常常燈火通明。為了完成任務,阿斯麥的員工甚至不得不與勞動監察部門“躲貓貓”。
眾所周知,蘋果的喬布斯是追求完美的典范,阿斯麥同樣如此。“在任何缺乏經驗的領域,雇用外部專家。斯密特始終選擇最高水平準的顧問”。阿斯麥的創業者,性格各異,但在研發方面又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執著到近乎瘋狂。
有一個細節頗耐人尋味。“1984年夏天,飛利浦工業園區內匆忙建造起了簡易房,來容納阿斯麥的管理團隊及其財務、營銷和人力資源部門”。雖然阿斯麥從事的是最金貴的工作,但沒有人在意這樣的簡陋條件。這一幕似曾相識:聯想1984年創業時,辦公場所是20平方米的傳達室。華為1987年創業時,其生產車間既是庫房,又是廚房和臥室,與簡陋條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群不知疲倦的工作人員。
除了飯后談資,很少有人真正去設想成功者們曾經遭遇到的挫折和困難。掀開“吞金巨獸”的昂貴外衣,回溯阿斯麥的創業發展史,我們可以看到,對標這樣一家企業,雄厚資金僅僅是最基本的一條,引領這家企業不斷攀上新高度的,當是那無以撼動的堅定信念,是那永奪金牌的宏偉藍圖,是那堅持鍛造一支追求完美的頂級天團。
沒有一個成功是偶然和一蹴而就的,越是偉大的企業,成功的偶然性因素往往會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