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嬌,趙 浩
(山東女子學院,山東 濟南 250300)
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4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0年3月,我國手機網民規模已達到9.04億,網民使用手機上網的比例高達99.3%,其中學生群體最多,占整體網民的26.9%[1]。在大學生群體中手機成癮有著很高的發生率,且女生的手機成癮發生率要高于男生,過度使用手機使大學生在課堂上難以集中注意力,生活幸福感降低,嚴重時會導致社交焦慮、人格障礙等問題的出現,甚至會引發自殺傾向[2-5]。大學的生活、學習方式與高中有很大不同,進入大學后大學生需面臨學習、人際關系、生活適應等多重心理壓力。在大學階段,女大學生的生理發育雖然已經相當成熟,但心理成長卻比較滯后,心理上往往表現得矛盾、敏感和多疑[6]。與男大學生相比,女大學生更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響,為了緩解心理壓力、彌補內心需求,很多女大學生很容易沉迷于智能手機的“虛擬世界”而不能自拔[7-8]。因此,本研究以女大學生作為研究對象來探討其手機成癮的原因,為干預女大學生手機成癮問題,進一步提升女大學生的心理健康水平提供有效的理論和方法指導。
手機成癮是指由于不當使用手機而造成的生理及心理上的不適癥狀[9]。根據Deci等人提出的自我決定理論,人類有三種基本心理需求:自主需要、勝任需要和關系需要[10]。其中自主需要指的是個體在做出行為時能夠感受到自己是行為的發起者,體驗到做出行為時自己的掌控感;勝任需要指的是個體通過有效并熟練地完成某種活動來體現自己能力的需要;關系需要指的是個體想要與他人建立密切的情感聯結的需要[10-11]。當這三種需求得到滿足時,個體會朝著積極的方向發展,而當這些需求遭到阻礙時,個體將會朝著消極方向發展或產生功能性障礙[12]。與自我決定理論觀點相符,有研究表明,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可以負向預測大學生的網絡成癮[11]。基于自我決定理論,一種解釋認為:網絡本身恰好迎合了青少年的自主需要、勝任需要和關系需要,當青少年在現實生活中心理需求滿足受阻時會轉向網絡世界尋求替代性滿足[13]。然而,從現有研究來看,缺少關于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手機成癮的直接關系研究。對比手機成癮與網絡成癮兩個概念,我們發現手機成癮與網絡成癮二者都屬于行為成癮,在概念上存在重疊[14]。而且根據《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智能手機已經成為了中國網民最大的網絡使用終端[1],其便攜性和易得性使個體更容易向智能手機尋求網絡滿足[14]。這也進一步說明基本心理需要滿足可能是大學生手機成癮的有效預測變量。根據上述內容,筆者提出假設1:基本心理需要滿足能夠顯著負向預測女大學生手機成癮。
錯失焦慮(Fear of Missing Out,FOMO)又稱為“錯失恐懼”,是指個體因擔心錯過或遺漏他人的新奇經歷或正性事件而產生的一種彌散性焦慮[15]。它屬于廣泛性焦慮的一種亞型,國外調查數據表明,在年輕人中大約有75%的人能體驗到錯失恐懼,在中國這一比例為78.3%[16-17]。根據使用與滿足理論,社會和心理因素能夠誘發個體使用社交媒體,社交媒體使用與個體的人際交往關系密切,使用社交媒體能夠一定程度上滿足個體的社交需求[18-19]。同時,使用與滿足理論也強調社交媒體使用和滿足結果之間的潛在關系,那就是持續的滿足感受會強化個體對社交媒體的使用欲望,使個體對社交媒體產生依賴[20]。使用與滿足理論得到了一些實證研究的支持。例如有研究發現,個體的基本心理需要滿足可以負向預測其錯失焦慮水平,當個體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受阻時,其錯失焦慮水平會顯著上升[11,15]。在青少年群體中,歸屬和受歡迎需要的滿足程度可以負向預測青少年的錯失恐懼水平[21]。在錯失焦慮與手機成癮的關系上,現有研究表明,錯失焦慮能夠正向預測大學生的手機社交媒體依賴,錯失焦慮是引發大學生手機成癮的重要因素[22-24]。從目前研究來看,研究主要探討了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錯失焦慮間、錯失焦慮與手機成癮間的關系,缺少實證研究來充分說明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錯失焦慮和手機成癮三者之間的內在關系。不過,最新一項關于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問題性網絡使用的關系研究發現,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能通過錯失焦慮的中介作用對網絡成癮產生負向影響[11],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錯失焦慮在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影響大學生手機成癮的過程中可能扮演著中介變量的角色。綜合上述內容,筆者提出假設2:錯失焦慮在女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手機成癮之間存在中介作用。
個體-環境交互作用模型認為,個體的行為是在個體和環境交互作用中形成和發展的[25]。社會支持緩沖器理論認為,個體在處于應激狀態時社會支持才會起到緩沖作用[26]。目前研究結論大多支持這一理論。社會支持作為一種環境變量,對個體的負性情緒具有正向調節作用。例如有研究發現,社會支持能夠緩解應激性生活事件對抑郁的影響,顯著調節依戀恐懼個體的焦慮水平[27-28]。一項關于大學生社交焦慮和手機成癮的關系研究發現,社會支持能夠負向調節社交焦慮與手機成癮的關系,大學生的社會支持水平越高,其社交焦慮對手機成癮的正向影響作用越弱[29],即社會支持能夠通過調節個體的社交焦慮來緩解個體的手機成癮。雖然錯失焦慮與社交焦慮概念不同,但二者都同屬于焦慮的亞型。社會支持作為個體應對壓力的重要的外部支持資源,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減輕個體的心理應激反應,緩解個體的緊張和焦慮情緒,增強個體的環境適應力[30]。因此基于社會支持緩沖器理論并結合社會支持在調節個體負性情緒中所產生的積極作用,筆者提出假設3:女大學生的社會支持調節著基本心理需求滿足—錯失焦慮—手機成癮這一中介過程的后半路徑。
綜上所述,在個體-環境交互作用的理論視角下,本研究擬整合社會支持緩沖器理論、自我決定理論和使用與滿足理論,以女大學生作為研究對象,構建了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見圖1)來探討錯失焦慮在女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手機成癮間的中介作用以及社會支持對中介作用模型的調節作用。

圖1 錯失焦慮的中介作用及社會支持的調節作用假設模型圖
2019年11月,筆者采用方便取樣的方法,以山東女子學院女大學生作為被試,以班級為單位進行問卷發放,共發放1031份問卷,當場共回收956份有效問卷,有效回收率為93.11%。其中,大一學生326名,大二學生319名,大三學生311名。筆者在問卷調查前告知了調查對象研究的用途,在征得調查對象同意后進行調查。
1.基本心理需求滿足量表。Deci等編制了基本心理需求滿足量表[31]。本研究采用李清華等修訂的中文版。該量表包含自主需要、勝任需要和關系需要三個因子,共21道題,采用7點計分,由“1”代表“完全不符合”到“7”代表“完全符合”[32]。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為0.88。
2.錯失焦慮量表。Przybylski等編制了錯失焦慮量表[15],本研究采用李琦等修訂的中文版。該量表包含“錯失信息恐懼”和“錯失情境恐懼”兩個因子,共9道題,采用5點計分,由“1”代表“完全不符合”到“5”代表“完全符合”[33]。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為0.81。
3.大學生手機成癮傾向量表。采用熊婕等編制的大學生手機成癮傾向量表。該量表包括戒斷癥狀、突顯行為、社交撫慰、心境改變四個因子,共16道題。采用5點計分,由“1”代表“完全不符合”到“5”代表“完全符合”,當被試分值超過48分時,說明被試存在手機成癮問題[9]。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為0.91。
4.領悟社會支持量表。Zimet等編制了領悟社會支持量表[34]。本研究采用Chou修訂的中文版。該量表包括朋友支持、家庭支持和重要他人(老師、親戚、同學)支持三個因子,共12道題。量表采用7點計分,由“1”代表“完全不符合”到“7”代表“完全符合”[35]。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數為0.94。
采用Harman’s One-factor Test對研究中所有變量的項目采用未旋轉的主成分分析法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發現,析出初始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16個,且首個因子能夠解釋的方差變異量為23%,小于40%,這表明測量中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本研究運用SPSS20.0對女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錯失焦慮與手機成癮進行描述性分析和相關分析;將基本心理需求滿足、錯失焦慮、手機成癮和社會支持四個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采用Hayes編制的SPSS宏中的Model 4,在控制年級的情況下對女大學生錯失焦慮在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手機成癮之間的中介效應進行檢驗;采用Hayes編制的SPSS宏中的Model 14在控制年級的情況下分別以朋友支持、家庭支持、重要他人支持作為調節變量進行有調節的中介效應檢驗;使用Mplus7.0進行條件中介模型檢驗,檢驗在不同社會支持水平下錯失焦慮中介作用的大小是否存在顯著差異。
本研究共篩選出手機成癮的女大學生297人,占總人數的31.1%。女大學生在手機成癮傾向上的最低分為22,最高分為71,平均分43.78,標準差為9.46。
相關分析結果表明,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錯失焦慮、手機成癮均呈負相關,相關系數分別為-0.29和-0.44,P值均小于0.01。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朋友支持、家人支持、重要他人支持均呈正相關,相關系數分別為0.55、0.53和0.52,P值均小于0.01。錯失焦慮與手機成癮呈正相關,相關系數為0.51,P<0.01。手機成癮與與朋友支持、家人支持、重要他人支持均呈負相關,相關系數分別為-0.16、-0.15、-0.18,P值均小于0.01。具體見表1。

表1 女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錯失焦慮與手機成癮的相關性分析(n=956,r值)
中介模型檢驗結果表明,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對手機成癮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β=-0.43,t=-9.00,P<0.001)。加入中介變量錯失焦慮以后,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對手機成癮的負向預測作用依然顯著(β=-0.30,t=-6.71,P<0.001)。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對錯失焦慮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β=-0.29,t=-5.92,P<0.001)。錯失焦慮對手機成癮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β=0.44,t=10.19,P<0.001)。另,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對手機成癮影響的直接效應(95%CI:-0.38~-0.21)和錯失焦慮的中介效應(-0.13)的95%置信區間均不包含0(t=-6.71,P<0.001,95%CI:-0.19~-0.08)。這表明,錯失焦慮在女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手機成癮間發揮部分中介作用。具體見表2。

表2 錯失焦慮的中介模型檢驗
將朋友支持、家人支持、重要他人支持分別作為調節變量放入模型后,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結果表明,錯失焦慮與朋友支持的乘積項對手機成癮預測作用顯著(β=-0.11,t=-2.46,P<0.05)。以上結果說明,女大學生的朋友支持能夠在錯失焦慮對手機成癮的直接預測中起負向調節作用。進一步簡單斜率分析表明,朋友支持水平較低的被試(M-1SD),錯失焦慮對手機成癮具有正向預測作用,simpleslope=0.55,t=8.29,P<0.001。對于朋友支持水平較高的被試(M+1SD),錯失焦慮雖也會對手機成癮產生正向預測作用,但其預測作用相比較小,simpleslope=0.35,t=3.47,P<0.01。這表明,隨著女大學生朋友支持水平的提高,錯失焦慮對手機成癮的預測作用呈逐漸降低趨勢。具體見表3、圖2。

表3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

圖2 朋友支持在錯失焦慮對手機成癮影響中的調節效應
最后,進行條件中介效應檢驗,檢驗結果表明,在朋友支持水平較低的女大學生中(M-1SD),錯失焦慮在基本心理需求與手機成癮之間的中介效應為-0.26。在朋友支持水平較高的女大學生中(M+1SD),錯失焦慮在基本心理需求與手機成癮之間的中介效應為-0.08。二者的差異量為-0.18,達到統計學上的顯著水平(P<0.01,95% CI:-0.32~-0.11)。這表明,錯失焦慮的中介效應大小受到朋友支持的調節,即有調節的中介模型得到驗證。具體見表4。

表4 在朋友支持不同水平上錯失焦慮的中介效應
基于前人研究及社會支持緩沖器理論、自我決定理論、使用與滿足理論,本研究在個體-環境交互作用的理論視角下,以錯失焦慮為中介變量,社會支持為調節變量構建了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不僅明確了基本心理需求滿足是怎樣影響女大學生手機成癮的問題(錯失焦慮的中介作用),而且對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在什么條件下對手機成癮的影響更顯著的問題進行了探討(社會支持的調節作用)。研究結果對改善女大學生的手機成癮問題、進一步提升女大學生心理健康水平具有一定的理論及現實意義。
本研究發現,女大學生的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能夠直接負向預測大學生的手機成癮。這一結果支持了自我決定理論中“當個體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受阻時,個體會陷入一種適應不良的狀態”這一觀點[12]。當個體基本心理需求滿足受阻時,為了掩蓋由于基本心理需求滿足不夠而帶來的負面影響,個體會尋求補償或替代性滿足,使用某種方法來彌補基本心理需求滿足的匱乏,這其中形成放棄自我控制的行為模式是一種重要的補償方式[11-12]。網絡具有匿名性、便利性和逃避性等特點,而智能手機具有便利性、易得性和功能的集合性等特點[14],使用智能手機進行社交、娛樂、游戲等活動可以很快地緩解心理需求滿足受阻時的負性情緒,獲得替代性滿足。但過度使用手機容易使大學生對手機產生過分依賴,形成手機成癮。
研究進一步發現,女大學生的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能夠通過錯失焦慮對大學生手機成癮產生間接影響作用。這一結果既符合自我決定理論和使用與滿足理論,又得到了一些實證研究結果的支持。根據自我決定理論,個體有效的自我調節能力、心理健康源自于心理需求的滿足,而錯失恐懼屬于一種脫離自我調節的心理狀態,個體的基本心理需要越沒有得到滿足,其錯失恐懼程度就越高[11,15]。實證研究也表明,個體的基本心理需要滿足度可以負向預測其錯失恐懼水平,而錯失焦慮正是學生的手機社交媒體依賴的風險因素[22-24]。根據使用與滿足理論,個體的心理需求滿足匱乏會誘發其對社交媒體的渴求,尤其是當個體的需求在現實情境中得不到滿足時,個體從社交媒介中尋求滿足的欲望將會更加強烈,一旦個體通過社交媒介獲得一定程度的滿足,這種行為將會被迅速強化,并很快失去控制[36]。這提示我們,在預防或干預女大學生手機成癮時,首先要充分考慮女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是否得到滿足以及滿足的程度如何,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有針對性的、有效的干預。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結果表明,女大學生的朋友支持能夠對錯失焦慮與手機成癮的關系產生負向調節作用,朋友支持能夠對“基本心理需求滿足→錯失焦慮→手機成癮”這一中介鏈條起調節作用。社會支持的緩沖器模型認為,個體在處于應激狀態時,社會支持可以通過調節與心理健康有關的因素來緩沖壓力對個體身心健康的影響[26]。
具體來說,與低朋友支持的女大學生相比,高朋友支持的女大學生的錯失焦慮對手機成癮的正向預測作用相比較小。該結果既表明手機成癮產生的心理機制(錯失焦慮的中介作用)存在個體差異,也說明朋友支持是焦慮情緒導致個體手機成癮的保護性因素,這與以往研究結論相類似[29]。錯失焦慮作為一種彌散性的焦慮感受,源自于擔心錯失他人有意義的經歷、收獲,在錯失焦慮的驅使下個體會強烈期待持續跟進他人經歷之事[15]。Beyens研究發現,歸屬需要和受歡迎需要的滿足是青少年錯失焦慮的重要預測變量,在現實情境中如果青少年的歸屬需要和受歡迎需要沒有得到有效滿足,這很容易導致其轉向社交媒體來獲得他人信息以達到替代性滿足需求的目的[21]。此外較多研究表明,與親子關系相比,青少年同伴關系對情感發展的影響作用顯著增強[37],在面對風險因素時,積極的同伴關系對情緒具有保護作用[38-39]。朋友支持作為積極同伴關系的一種外部表現,是大學生重要的外部支持資源,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大學生的歸屬需要和受歡迎需要,可以有效緩沖大學生錯失焦慮對手機成癮的負面影響。這提示我們雖然錯失焦慮是一種廣泛性焦慮,可能引發女大學生手機成癮問題,但來自朋友的支持是女大學生身心健康的保護性因素,這為緩解女大學生手機成癮問題提供了干預啟示。
綜上所述,本研究采用有調節的中介作用分析考察了錯失焦慮在女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手機成癮間的中介作用以及社會支持對中介作用模型的調節作用。研究結果表明,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能夠直接負向預測女大學生的手機成癮。錯失焦慮在女大學生基本心理需求滿足與手機成癮間發揮部分中介作用,朋友支持調節著錯失焦慮的中介效應大小。本研究的發現深化了中國大學生手機成癮的本土化研究,對于預防和干預女大學生手機成癮問題具有理論指導和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