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星 馮永昌
中圖分類號 N09
文獻標識碼 A
收稿日期:2021-06-10
作者簡介:劉星,1977年生,江蘇邳州人,內蒙古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研究領域為近代儒學史;馮永昌,1975年生,山東聊城人,山東省社會主義學院中華文化教研部。Liuxing7119@163.com。
趙磊教授著《技術恐懼的哲學研究》一書主要通過理論模型的建構從主體、客體與社會語境三個方面系統解析了技術恐懼這一社會現象。技術恐懼也是一種重要的技術文化現象,這種現象與人類科技的進步是相與為一的,尤其在技術成為人的存在方式的今天,技術恐懼也成為人的一種生活樣態,是技術創新和進步需要面對的一大社會問題。要想解決好技術恐懼問題,就要搞清楚什么是技術恐懼,為什么人會恐懼技術,哪些人更容易產生技術恐懼,以及如何應對技術恐懼?《技術恐懼的哲學研究》對這些問題逐漸有較為清晰的認知和理解,該書對讀者樹立正確的技術觀,更好地適應技術時代會有較大的幫助。
一 何為技術恐懼
國內技術恐懼的概念主要來自于西方的研究,“技術恐懼”的英文是technophobia,也翻譯成“技術恐懼癥”,從名稱上來看似乎是一種心理疾病,但從國內外的研究文獻來看,它并不是僅停留在疾病層面上,更多的是被看作技術的伴生現象,或者是現代技術發展帶來的問題之一。因此,西方文獻中也有用Techno-fear指稱技術恐懼的。綜觀現代技術恐懼的各種研究,存在著將技術恐懼定位為“病”與“非病”,“理性”與“非理性”的分歧,例如,有人認為技術恐懼是一種對現代技術的適應性疾病,也有人認為“技術恐懼是恐懼癥更通俗的一種用法,指夸大的、通常莫名其妙的、不合邏輯的對特定物體、對象或情形的害怕”([1],頁 477—494)。趙磊通過對技術恐懼的系統考察研究,最終把其界定為“主體的人和客體的技術在一定的社會語境中的相互作用關系引發的人對技術負面的心理與行為反應,表現了人與技術之間的一種負相關關系,這種人與技術的關系可以表現為對技術感到不適,消極接受甚至抵制技術,對技術持否定態度、與技術產生摩擦直至破壞技術等方面的心理和行為模式”([2],頁33)。同時還指出了技術恐懼的重要特點,如技術恐懼是理性與非理性交織、心理與行為互動、內因與外源結合的結果,技術恐懼現實與文化并存,正負效應兼具。把技術恐懼界定為人與技術的一種關系,只不過是人與技術之間的一種負性關系,揭示了技術恐懼的實質。技術恐懼顧名思義,就是對技術的恐懼或者說恐懼技術,但技術恐懼與其他恐懼形式不同,并非僅僅源于人的心理問題,與技術的風險特征與社會文化環境密切相關,也可以說就是特定社會語境中形成的人與技術的某種特殊關系,這種關系一般是通過負面情緒和消極態度來表現出來,也被稱為負性關系。“技術恐懼從某種意義上說,可以理解為在一個組織語境中人與機器相互關系的結果。”([3],pp.309—328)通過對技術恐懼內涵的界定和特點的描述,彌合了現有研究存在的一些分歧,也有利于人們更好地解決技術恐懼問題,那就是從技術、人與社會三方面入手。這也不同于作為疾病的恐懼癥,主要從人的心理方面來解決問題。在實證研究上,現代技術恐懼常常有如下表現:對新技術感到不適應、排斥、拒絕和抵制新技術和新產品的使用、對技術感到壓力、焦慮和恐慌等方面,一般通過技術恐懼的測量量表,可以測得人們的技術恐懼水平。但這些表現從實質上來看,與人們的技術觀、技術態度有密切的關系,因此,其實質就是人與技術關系的反應。
二 為何恐懼技術
從人類社會的技術發展史來看,技術最早是作為人類祛除恐懼的手段存在的,人們憑借技術去認識自然、改造自然,與自然界打交道。技術是人類維持生存和發展的基本手段,有了科學技術,人類可以解釋自然之魅,可以祛除對自然界的恐懼。但為何技術會從消除恐懼的工具變為恐懼的對象呢?這與人們對技術的認識和理解、社會文化以及技術本身的屬性有著直接的關系。
技術恐懼分為古代技術恐懼與現代技術恐懼,古代技術恐懼主要是文化形態的技術恐懼,與古代的技術文化和人們的技術觀密切相關。技術觀是人們在一定的社會語境下形成的對技術的總體認知和把握,它指導著人們對技術、技術行業以及與技術有關的活動的認知和態度。“技術觀與一定的社會文化傳統相結合就會形成特定社會的技術認知、技術態度和行為模式。當人們形成一種對技術的消極的、負面的認知、態度和行為模式時,就會沉積成為文化層面的技術恐懼。”([2],頁59)古代人們把技術視為巫術、對其神秘感和神圣性感到懼怕,以及輕視技術及其行業的文化傳統就是技術恐懼的古典表現。“在古代社會,因為泛靈論和有機論的影響,人們相信,自然具有一種內在的神秘力量,而技術作為人類對自然施加的一種有悖于其自身本性的‘非自然的活動,一方面可以給生產生活帶來便利和功效,另一方面卻導致人們心靈和精神上的一種違背了自然的神秘意志的‘恐慌,因而古代人類對技術存有戒心,并把對技術的使用維持在一定的限度之內。”([4],頁63—66)這才有了西方古代上層社會鄙視工匠及其工作、看不起體力勞動,貝爾納·斯蒂格勒認為:“哲學自古至今把技術遺棄在思維對象之外。技術即是無思。”([5],頁1)中國古代則把技術視為“奇技淫巧”,抱甕灌畦的故事則體現了抵制使用新技術的情況。
現代技術恐懼是工具理性的技術認知與現代技術風險以及風險文化共同作用的結果。啟蒙運動為科技發展開辟了道路,把科學技術理性從神學與宗教統治下解放出來,這又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資本主義制度的建立和推廣奠定了條件。資本邏輯與工具理性相結合成為現代社會的價值評判標準,這樣使得技術不僅僅是解放生產力,提高人類的物質文化生活水平,它還成為人類統治自然、破壞自然環境和資產階級實現剝削的工具和幫兇,這樣科學技術就從人類的解放手段淪為統治枷鎖,也因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社會危機與環境危機,導致了以破壞機器和資本主義生產為主要內容的盧德運動,以保護環境、重返自然和拯救資本主義道德為主題的浪漫主義運動,這些都是現代技術恐懼的萌芽和表現。進入20世紀,特別是近半個世紀以來,現代科技不斷向縱深發展,不斷逼近事物的發展極限和人類的認識極限,技術的變化使人類應接不暇,不僅如此,現代復雜性技術導致技術的不確定性空前增大,同時技術風險的實際危害也不斷被曝出,全球已經進入風險社會,這樣的文化背景和社會現實,也使得技術從人類尋求確定性、安全性的路徑變成不確定性和安全隱患,因此,人們開始恐懼現代技術,現代技術恐懼得以形成并不斷被傳播。
三 誰恐懼技術
《技術恐懼的哲學研究》通過對技術恐懼內涵的界定和理論模型的建構指出,技術恐懼的主體是人,但并非所有人都恐懼技術。那么,哪些人較容易成為技術恐懼的主體呢?通過對不同國家,尤其是對西方發達國家技術恐懼的實證研究的文獻梳理,作者指出盡管在技術恐懼的實證研究中,還存在一定的矛盾和觀點分歧,但多數研究都注意到了技術恐懼與人的生物學特征與社會學特征有一定的聯系,即人的性別、個性心理特征、年齡、受教育水平、技術經驗、職業、宗教信仰、風俗習慣等會影響人的技術恐懼水平。
人成為技術恐懼的主體是人與技術之間的對立統一關系造成的,人與技術的統一性主要表現在技術的人性化方面,技術在人的起源和發展,人的本質和人性構成上都表現出具有著一致性,這使得人與技術能夠相互作用,共同發展。但技術又有著與人對立的一面,它對人的自然本性、道德本性、自由本性、獨立個性和交往本性等方面會發生背離([2],頁83—90),技術與人的對立性特點就使得技術與人之間產生隔閡,就會阻礙人去親近技術,反而會使得人不敢接近技術,從而引發技術恐懼。這是人成為技術恐懼主體的理論基礎。技術與人的對立統一關系,在不同人的眼里會表現出對技術的不同態度,有些人看到的一致的方面多一點,有的人會看到對立的方面多一點;有的人對技術持歡迎擁抱的態度,有的人對技術會抵制和厭惡;有的人是技術癡迷者,有的人是技術恐懼者。根據現有的實證研究,一般認為,女性對技術風險會更敏感一些,性格內向型的人對于接受新技術相對較慢,老年人相對于年輕人而言更容易排斥新產品,沒有接受過技術訓練者比接受過技術訓練較多的人更容易產生技術恐懼,缺乏技術經驗者會表現出較高的技術恐懼水平。也有研究發現宗教信仰,例如佛教會更追捧自然生活,從而會遠離技術多一點。當然,這些個性特征也并非一概而論,也會因人而異。總的來看,技術恐懼會與人的上述一些特征有關聯,這只是為我們認識技術恐懼的主體提供了一些參照,但不能將此標準絕對化。
四 如何應對技術恐懼
技術恐懼有著積極的作用和價值,如對醉心于技術的人的警醒作用和對技術發展道路的啟示意義,但現代技術恐懼的研究主要是以否定性為理論視域的,人們更關注技術恐懼對人的身心健康發展和技術進步的不良影響,因此技術恐懼的研究更要關注如何正確地應對技術恐懼,以消除或降低其消極影響,同時“風險社會的到來加劇了人們的技術恐懼,也為研究技術恐懼提供了新的認知視角”([6],頁81)。《技術恐懼的哲學研究》在全面解析技術恐懼的基礎上,最后指出了技術恐懼問題的解決進路,因為技術恐懼的形成既有恐懼主體個體方面的原因,也有技術和社會方面的根源。所以,要解決好技術恐懼問題也要從個體、技術和社會三方面入手。主要包括以下措施:一是個體和社會心理與行為方面的調適、觀念的轉變。正確認識和定位技術,我們不要苛求技術能解決所有問題,也要看到技術進步的必然性以及對社會發展的決定性作用是不可否定的。技術給予人類的要遠遠大于其帶來的風險和災難;二是發展人性化技術和實現負責任的技術創新,做到技術設計的人性化、追求效益的綜合化和發展道路的生態化的有機統一;三是建設人性化政治和綠色政府。堅持以人為本,充分考慮公眾的需要和利益,表現為執政理念的人性化、政治決策的民主化和法制化、政治運行的透明化、政府職能的社會化、政治管理的科學化、政治責任的明確化。四是創建誠信文化和良好的社會風氣。文化和社會風氣是技術社會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人與技術之間的關系有著重要的影響作用。“風險文化會降低社會的信任度。”([7],頁99)恐懼也意味著不信任,誠信缺失會導致更大的恐懼。在當今風險社會,要想緩解人們對風險的緊張情緒、消解人們的技術恐懼,誠信文化和良好的社會風氣就顯得尤為必要與重要。
雖然提出了較為可行的應對策略,但現實存在的諸多問題,如控制技術與技術控制的兩難性或悖論、確定性的尋求與不確定性的增加之間的矛盾、技術偏好與技術恐懼的共同存在、技術效益與風險的比附關系導致的對技術路勁的依賴等,又給技術恐懼問題的解決留下了諸多困惑,人類不可能消除技術恐懼。《技術恐懼的哲學研究》的目的并不在于要消除技術恐懼,而主要是讓人們正確認識技術恐懼現象,學會在恐懼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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